清晨六點,老天玉香鋪在夏日彌漫著清透薄霧的金色晨光中,緩緩卷上了鐵門,伴隨著緊鄰著的店面傳來的新鮮豆漿香氣,與小巷中逐漸走出的,身著制服正準備通勤上學的學生們,日復一日,以著相同的節奏與步調,平和寧靜地揭開萬華一日的序幕。
「姊,早。」坐在香鋪柜臺內整理桌面的元芮興,在看見元芮蓮走進香鋪時的第一時間向她道早。
「早,這給你!乖巧弻⒁环菸募旁诘艿苎矍。
「這什么?」元芮興問。
「過陣子不是中元普渡嗎?我搭配了一些金紙組合,環保用的、企業用的,還有一些比較講究的高檔金紙組合,你看一看,如果沒問題,我這兩天會PO上網,我們今年試著做宅配看看好不好?」元芮蓮說得挺興奮,她參考了一些別的香鋪網路宅配的資料,很希望此舉能讓香鋪生意變好。
「噢,好呀。姊你吃過早餐了嗎?」元芮興隨手將那疊DM往柜臺旁一擱,問元芮蓮道。他連一眼都沒有看那疊元芮蓮配了好幾個小時的促銷組合,很顯然地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吃過了。這配套的金紙組你沒意見的話,那我要去請廠商印成傳單了噢!先印一千份,隨著最近出貨的香品附上,我也會再拿去附近的辦公大樓跟公司行號發!乖巧徱稽c也不意外弟弟的沒興趣,她垂下眼眸,只是有點失望。
「噢,好啊,隨便,都行。」元芮興隨便應了聲。對他而言,這都是聰明腦筋動得快的姊姊的工作,他沒有那個經商的心眼與花招,他只要贊成姊姊的決定就好。
元芮蓮看著眼前弟弟的意興闌珊,向直海前幾天隨口亂說的胡話忽爾跳進她腦海里,在她腦子里發酵。
「背后有個慈禧太后的話,是沒有男人硬得起來的!
慈禧太后嗎?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弟弟元芮興對祖傳事業這么提不起勁,是不是她也該負一半的責任?是因為她太縱容弟弟,都搶著把事情做在前頭,才讓弟弟如此不獨立嗎?
「喂!元芮興!乖巧徍鰻枂镜。
「啥?」元芮興懶懶地抬眼,還沒吃早餐,好餓……
「香鋪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啊?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哪天嫁人了,誰要幫你管香鋪?」這是元芮蓮第一次跟弟弟談起這件事。
「嫁人?誰?姊,你找到新對象嘍?」不是聽說前陣子才跟男朋友分手嗎?而且那個男朋友他們都沒見過居然就分手了,不知道在神秘什么?
「我有沒有新對象不是重點!」重點是香鋪、香鋪!會被氣死!元芮興就是這樣,叫她怎么放心把香鋪交給他?
「新對象當然是重點,阿爸每天都在問我你什么時候要結婚欸!」元芮興回答得很理直氣壯,身為弟弟的他都生小孩了,姊姊卻連八字都沒一撇,阿爸就算每天都在喝酒,心里也是會著急啊。
「好好好,新對象新對象,結婚結婚,那、元芮興,你給我聽清楚,我要出去做我自己的事業,然后過陣子我就準備要結婚,香鋪的事情你不懂可以問我,但我絕對不會再插手,這樣你懂嗎?以后香鋪的事你都要試著自己做,不要凈想著依賴我!乖巧彯斎皇呛f八道,她自己想開的下午茶館連個眉目都沒有,她只是想先試試看元芮興的反應。
「啥?跟誰結婚?姊你真的要結婚喔?那阿爸知道嗎?」元芮興一臉驚嚇的模樣,怎么連個男朋友的消息都沒聽見,元芮蓮就突然要結婚了?元芮蓮該不會是有了吧?他把眼光移向元芮蓮的小腹,很平啊,是還沒大起來嗎?
「你不用管我要跟誰結婚啦!」元芮興根本就完全畫錯重點了嘛,連她想做什么自己的事業都沒問,難道女人一輩子真是除了結婚沒大事嗎?都什么年代了!
「不是啊,結婚是人生大事,怎么可以不管咧?」元芮興依然是那讓元芮蓮氣到快中風的理直氣壯。
「吼!香鋪才是人生大事啦!元芮興,你管好你的香鋪,然后這個DM要印不印隨便你啦!」元芮蓮把方才弟弟連一眼都沒看的DM拿過來,往他面前重重一擱,真的會被氣死,她都想捏爆橘子了。
元芮蓮頭也不回地走出香鋪。
「喂!姊!」元芮蓮到底要跟誰結婚,什么時候要結婚,又要做什么自己的事業。克摬粫娴挠辛税?元芮蓮話都不說清楚,要是阿爸問起來怎么辦?
元芮興坐在香鋪柜臺內猛搔頭,元芮蓮話中的玄機他怎樣都參不透啊……
怎么辦?元芮興猶豫了片刻,終于決定打電話叫昨晚難得沒喝醉的元父下樓,好好地商討一下元芮蓮的終身大事……
★★★
可惡!早上才被元芮興氣過一次,現在又被向直海氣一回!
元芮蓮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眼神在某間建筑物的門牌上巡視了好幾次……沒錯啊,就是這里!她把手機拿出來,一再地跟簡訊上的地址對照,明明就是這個號碼沒錯,可是這根本不是營業中的店家耶,屋子里空無一物,玻璃門扇上還拴著大鎖……
怪了!向直海跟她約在這種閑置的一樓店面做什么?至少也要約間咖啡廳或餐館什么的吧!他不是說有正經的公事要與她談嗎?這痞子耍她嗎?
可惡!元芮蓮站在緊閉的玻璃門扇前跺腳。等一下向直海出現,她一定要剝掉他兩層皮。
「小蓮花。」
「嚇!」呵在耳畔的熱氣讓元芮蓮登時跳開兩步。
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向直海倚在墻邊,一樣是一件洗白的襯衫加上爛巴巴的牛仔褲,嘴里咬著一截棒棒糖管子,深邃的眸心中跳動著幾許笑意,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元芮蓮。
小蓮花今天還是很漂亮,而且,還是依然很香。
「向直海,你別老是這么嚇人行不行?」元芮蓮瞪他,老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改行當忍者算了。
「我哪有嚇你?是你自己不知道在發什么愣才會嚇一跳,我已經叫你好幾聲了。」向直海聳聳肩,又接著問元芮蓮道:「對了,小蓮花,你吃過中餐了嗎?如果還沒吃的話,我們先去對面餐館吃完再過來!
「我不餓。直接說吧,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元芮蓮望著向直海,雙手盤胸,直接切入主題。
向直海打電話給她,神神秘秘地說有什么公事要找她商量,一定得當面談才行。
本來她跟向直海也沒什么公事上的交集,只是最近也不知道是孽緣還是怎樣,她的雇主上官念潮小姐,居然才到臺灣不久就跟向直海旗下的藝人談起戀愛來,所以她今天一接到向直海的電話,直覺以為是媒體拍到了上官念潮的緋聞還什么的,匆匆地就從風華酒店趕出來和向直海碰面了。
她早上才從香鋪回風華酒店,回到風華屁股都還沒坐熱,又跑來赴向直海的約,真是舟車勞頓。
「小蓮花,來!瓜蛑焙目诖锩鲆话谚匙,把眼前上鎖著的玻璃門扇打開,回頭朝元芮蓮指了指前頭,然后走進去。
怪了,向直海進來這里做什么?真不知道他葫蘆里在賣什么藥?元芮蓮跟在向直海后頭走進玻璃門后,不自禁環顧一下周遭環境,坪數不小,很方正平整的格局,通風跟采光都很好,屋況也很新,不知道這間店面以前是拿來做什么生意的?
「喂,小蓮花,你看我們拿這間店面當茶館賣Mariage Fréres茶如何?」向直海在屋子中心點站定,望著元芮蓮,眸中有笑意、有詢問,更有幾分溫柔。
元芮蓮過了好半晌才消化完這個句子,向直?谥兴f的公事,居然是指這個?不是關乎她雇主,或是他旗下藝人的緋聞,而是她那天隨口提起的Mariage Fréres茶?
「什么?賣Mariage Fréres茶?我們?」元芮蓮懷疑自己耳朵聽見的,而且,向直海不是說「你」,而是說「我們」?為什么他要對她笑得這么溫柔,還把她只是隨口提起的下午茶館放在心上?
其實,那天她打了向直海一耳光之后,事后冷靜下來,一直覺得很后悔,向直海說的話雖然聽起來十分涼薄,卻也是在為她著想,她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正想趁著今天碰面時找個機會跟他道歉的,沒想到,向直海不但完全不介意,居然還幫她找店面,說要跟她一起做生意?
「是啊,我們,懷疑?你如果有足夠的資金獨自開店你就自己來,如果不夠的話,你就讓我出資,那當然就是我們。」向直海重重地強調了「我們」這兩個字,又繼續說道:「這間店面是我朋友的,租金、坪數大小跟地點都很優,巷子出去就是電視臺,走高價路線,再加上座位隱密性夠高的話,光是演藝圈的生意我們就做不完,很有賣相的一張單,如何,你接不接?」
元芮蓮環視四周,這間店面的大小跟地點的確很不賴,但是……
「喂!向直海,這不單只是我的資金夠不夠、你要不要出資,或是我接不接的問題,如果要代理Mariage Fréres茶進來,我們還得準備很多東西,光是店面的裝潢、進口茶品的管道、那些杯盤器皿……」她之前想開店時,就已經想過這些環節了。
「通通在這里!瓜蛑焙膫缺嘲锬贸鲆化B厚厚的檔案夾塞進元芮蓮手里。元芮蓮會想到的,他怎么可能沒想到?連她絕對沒想過的,他都算到了。
「……」元芮蓮不可置信地快速翻了翻那些文件和名片,從店面的空間設計到餐飲業專用器皿的廠商資料都有,真的是很夸張的一應俱全。
元芮蓮疑惑地抬眸,望著向直海的眸光中盈滿不解,向直海為什么要去找這些資料?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為什么要多管閑事?為什么要這樣幫她?
「小蓮花,這間店面如果你要租,最遲下周得告訴我,至于你手上那些廠商,你得自己找中意的聯絡,我只是幫你起個頭,要做不做隨便你!瓜蛑焙D罅四笏亲,口吻還是一派輕松。
「我……」元芮蓮覺得自己得說些什么,話卻梗在喉嚨說不出口。
為什么夢想真的近在眼前時,她居然感到舉步維艱?她并不是拿不出一筆錢來,只是那得傾盡她所有積蓄,再加上向直海愿意投資的部分,開一間小小的下午茶館或許綽綽有余,但是,萬一茶館營運不善……
向直海微微地瞇起眼打量著元芮蓮,視線銳利得讓元芮蓮感到莫名心慌。
「我什么我?是沒有資金,還是沒有破釜沈舟的勇氣?如果你連拿出一筆資金都有問題,或許可以考慮拿你們家的香鋪去貸款!乖巧從樕系莫q豫太明顯,向直海很想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她究竟在思忖什么?才會一直傻不隆咚地把自己的青春年華虛擲在一間根本不屬于她的香鋪里。
「我怎么能拿我們家的香鋪去貸款?香鋪的生意已經夠不好了,要是茶館也賠了怎么辦?」元芮蓮反駁得很快,向直海這個提議聽在她耳里簡直荒謬到了極點。
「好吧,假若你的店都還沒開張,你就凈想著會賠錢的話,那就當我看錯人,沒跟你提起過這件事吧!」向直海笑得滿不在乎,單手把元芮蓮手上那疊檔案抽回來。激將法、激將法,對付小蓮花永遠都只有這個方法。
「喂!向直海,你說這話什么意思?」很有瞧不起她的意味噢!元芮蓮馬上把那疊檔案抽回來,傻乎乎地落入向直海的圈套里。
「就是你字面上聽到的意思!瓜蛑焙0炎炖锏鹬陌舭籼擒浌苣贸鰜恚S手用衛生紙一包,扔進自己的背包里,眼神一派慵懶地盯住元芮蓮,問她道:「喂!小蓮花,你知道為什么我簽的藝人都會紅嗎?」
「我怎么會知道這種事?」元芮蓮不高興地回嘴,離題了吧?可惡,這男人認真盯著人瞧的神態真是性感得不可思議,簡直可以去拍啤酒廣告了。但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別過臉不看向直海。
「因為我只簽走投無路的人。小蓮花,你知道嗎?我喜歡跟走投無路的人做生意。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就會想辦法為自己走出一條活路,如果你經營茶館只能成功,你就會找出一百個方法不準它失。环粗绻阋恢毕胫约簳,那你想贏根本就是天方夜譚。」這是他在演藝圈混出一片天來的心得,放在哪里都適用,小蓮花該為自己振作了。
「事情哪有像你說的這么簡單?要是我拿香鋪去貸款,把重心都放在自己的事業上,我弟……」元芮興永遠都是她放不下的牽掛。
「你信不信你弟為了要養活他的老婆、小孩,絕對振作得比你快。」向直海的口吻十分篤定,有包袱的人通常越有動力。而且,根據他這陣子對元芮興的觀察,他覺得其實元芮興也不是草包,他只是習慣依賴,說穿了就是懶惰。
元芮蓮望著向直海,腦子亂烘烘的,或許向直海說得很有道理,但她并不想承認,她就是有很多顧忌,對媽媽的心血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