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聽聞兒子昨晚被趕出新房,唐老爺和唐夫人馬上將睿仙叫到面前來,不但要她下跪,還狠狠地訓了一頓。
“……你娘究竟是怎么教的?出嫁從夫這句話,你到底懂是不懂?”唐夫人愈看愈覺得這個剛進門的媳婦兒不順眼,挖苦地說!皩α!我倒忘了你才出生,親娘就死了,當然沒有人教了!
她低垂螓首,跪在公婆面前,看在對方是長輩的分上,不想回嘴頂撞,只能掄緊藏在袖中的雙手。
“媳婦兒是真的不太舒服。”這些傷人又惡毒的話,她在重生之前不知聽過幾回,早就麻木,可是只要牽扯到雙親身上,還是令她難以忍受。
唐夫人挑剔地打量著睿仙清瘦的身子。“你的身子這么虛弱,怎么幫咱們唐家傳宗接代?當初以為挑了一個好媳婦,沒想到會看走了眼。”
“豈止是看走了眼,還以為將來會有個位居高官的親家,若是別人問起,咱們也能沾沾光,誰知到了最后依舊是個小小的知縣,光是聲望好有什么用,七品官就是七品官,說出去還怕人家笑話……”唐老爺一面說、一面搖頭,總覺得吃了大虧。“你當初就不該跟人家指腹為婚,現在后悔也太遲了!
“我又怎知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不禁長吁短嘆!靶液迷蹅冇邢纫娭,早幫祖望收房納妾,想要抱孫子,只能寄望她們了!
當睿仙一身疲累,在春梅的攙扶下回到新房內,才剛坐下,唐祖望最寵愛的小妾王氏前來跟她請安了。
“見過姊姊!蓖跻棠镒焯鸬卣f。
睿仙看著重生之前,將殺害唐祖望的罪名嫁禍給自己的罪魁禍首,說不恨是假的,冷冷地啟唇。“誰是你姊姊,別認錯人了。”
“既然姊姊不想與妾身姊妹相稱,那妾身就不客氣了……”王姨娘馬上換了一副耀武揚威的嘴臉。“昨晚相公是在妾身房里過夜的,還真要感謝少奶奶成全,否則在這大喜之日,豈能見得到相公……”
不待對方說完,睿仙陡地站起身,當場甩了對方一記耳光。
“不過是個賤婢,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如此一來,王氏必定會去跟唐祖望訴苦,這便是睿仙的目的,無論將來她會不會失手殺死唐祖望,都與自己無關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早離開唐家。
王姨娘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泛淚光。“你……”
“我才是明媒正娶的唐家少奶奶,你算什么?”睿仙冷聲質問。
聞言,王姨娘嗚咽一聲,立刻奪門而出。
沒過多久,唐祖望一臉怒不可遏地跑來興師問罪!澳銥楹纬鍪执蛩俊备掖蛩麑檺鄣呐,就是跟他作對。
“因為她對妾身出言不遜,身為正室,自然有資格教訓了!边@些話她以前就想說了,總算可以一吐為快,也好讓夫家的人曉得自己并不是任人掐扁捏圓的軟柿子。“往后若再忘了自己的身分,更不曉得尊重妾身,定將她逐出大門!
唐祖望哪受得了她這種強悍作風,簡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澳愀!”
“妾身還有一件事要說,那就是府里以后不準再納妾。”睿仙覺得這一招應該有效,能逼得他開口休妻。
這下可把他氣得火冒三丈!拔曳切萘四悴豢!”
于是,就從這一天起,唐祖望不只不再踏進新房半步,更是天天吵著要休妻,無奈唐老爺和唐夫人不想親家才剛過完百日,就把人趕出去,傳出去也不好聽,總是有所顧忌,遲遲不肯點頭。
就這樣,拖了一個多月,唐祖望索性來個不吃不喝,就不信爹娘會不管他的死活,唐老爺和唐夫人實在拗不過他,又想反正唐家是遵守婚約已經把媳婦兒娶進門來,只是因為犯了七出中的嫉妒才休妻,也算是仁至義盡,終于同意了。
接著,唐家馬上派人到華亭縣通知親家一聲,劉氏聽說繼女被夫家給休離了,氣得差點昏倒,也不敢多說什么,于是在兩家的父母、親戚共同見證之下,最后再呈報給官府,才算完成休離儀式。
嫁進唐家兩個月,睿仙如愿得到一紙休書,從唐家后門出去。
“小姐,以后該怎么辦?要回姚家嗎?”春梅哽咽地問。
睿仙早就想好退路,盤纏也準備好,就等著這一天。
“爹已經不在,二娘對于我才嫁進唐家不久就被趕出大門一事,已經把話說絕,言明要與我斷絕關系,更不可能收留我了,所以咱們不如到京城去,記得爹說過娘親有位遠房表妹,不只府上開了家醫館,還是我朝第一位女大夫,兩人自小感情就好,我打算去投靠她!
就這樣,她帶著春梅離開出生長大的華亭縣,離開江臨府,踏上重生之前不曾走過的路,決定開創一個全新的人生。
經過兩個多月的漫長旅途,讓從未出過遠門的睿仙,好幾次都不禁以為會病死在半路上,眼看盤纏用罄,也不得不乞討維生。
“小姐,以后還是讓奴婢去跟人家要吃的就好……”春梅不忍心地說。
睿仙搖了搖頭!斑@種事算不了什么,我也不覺得丟臉……”因為更難堪的場面她都遇過。
“可是……”看著小姐整個人消瘦不少,又為了避免暴露女兒身招來危險,還特地換上短褐,頭戴布巾,清麗的臉蛋故意抹上一些泥灰,要是老爺還在世的話,一定很心疼。
睿仙柔聲安撫著同樣穿著短褐的婢女!皠e說了,咱們忍一忍,等到京城之后,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六安堂!
春梅用袖口抹去淚水!笆,小姐!
“走吧!”睿仙抱緊手上的細軟說。
于是,主仆倆重新咬緊牙關,又花了好些日子,總算抵達目的地。
“這京城果然是不一樣……”春梅不禁贊嘆地說。
走在熙熙攘攘、繁華熱鬧的大街上,睿仙不禁紅了眼眶,喉頭也梗住了。
“我辦到了……”若在重生之前,她絕對不可能有這股勇氣,選擇離鄉背井,來到遙遠的京城,以后或許還有機會和四郎哥見上一面,也是這個念頭支撐著自己,才有辦法熬到現在。
見主子哭了,春梅也跟著淚流滿面!靶〗悖蹅冋娴牡骄┏橇。”
睿仙一面拭淚、一面又說︰“快找個人問問。”
“是,小姐!彼龜v著主子,走向距離最近的路人!斑@位大叔,請問六安堂要往哪兒走?”
路人馬上指引了一條路,主仆倆道了聲謝,打算尋過去,才走沒幾步路,正要經過一間叫“永安茶樓”的鋪子,就見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高大男子從里頭出來,睿仙不經意地瞥向對方的臉孔,雙腳陡地釘在原地,一時無法動彈。
“……四爺慢走!”茶樓老板朝男子拱手哈腰。
這名被稱為“四爺”的年輕男子“嗯”了一聲,像是早已習慣眾人的阿諛奉承了,他不只外表生得高大俊美,眉眼之間彰顯著胸有成竹的霸氣,唇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頭上戴著長冠,代表其身分高貴,身上則是一襲朱色袍服,腰間再用虎型的青銅帶鉤系住,又在腰側垂下一條上等的玉佩掛飾,任誰都看得出此人并非一般商賈百姓。
終于見到念念不忘的人,睿仙一時情緒激動,就要撲向對方,不過旋即想到重生之后兩人從未見過面,四郎哥又怎會認得自己?這才冷靜下來,可是一顆心依舊跳得好快。
“四郎哥……”她無聲地喚道。
彷佛感應到睿仙深切凝望的視線,正要步下石階的炎承霄不由得偏過頭,朝她所站的位置看去。
“是四爺府里的人?”茶樓老板只見到兩名身形瘦小又渾身臟兮兮的少年,以為是炎府的家仆。
睿仙明知他不可能認識自己,還是忍不住屏息以待。
“不是!毖壮邢龅穆曊{聽來帶了幾分傲慢。
眼看他就要坐進停在茶樓外頭的轎內,睿仙再也克制不住滿腔的感情,沖過去拉住對方。“四郎哥!”
除了家人,可沒人膽敢直呼自己的乳名,炎承霄自小見多了趨炎附勢、見風轉舵的小人,這名看來寒酸落魄的少年不是真的認錯了人,便是借故親近,根本不必理會。
他猛地抽回手腕,讓對方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接著彎身鉆進轎中。
而隨侍在轎旁的兩名炎府護衛更是投以警告的目光,不許她再接近。
“起轎!”
吆喝聲之后,一行人也漸漸走遠。
“他不是我的四郎哥……”睿仙兩手撐在石板路上,失魂落魄地望著轎子離去的方向,心想或許只是長得相像,不是同一個人。
盡管四郎哥并不識得自己,可是他向來溫文有禮,不可能用冷漠高傲的態度來對待別人,她一定是認錯了。
春梅連忙扶起她!靶〗阌袥]有受傷?”
“我沒事……”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她連忙跑向正要返回店內的茶樓老板,心急地問︰“請問剛剛離去的那位大爺如何稱呼?”
“你是說四爺?”茶樓老板先用評估的眼神上下打量睿仙,這才回答:“他是虎衛司都察使,還是已故圣母皇太后的胞弟,跟當今皇上不只是舅甥,感情也最為要好,在府里排行老四,因此外頭的人都稱呼他一聲四爺……這位小兄弟,聽我一聲勸,要認親戚也得看對象,不能亂認,免得惹禍上身!
睿仙不禁呆住了。“真的是他……”
可是為何會跟從小認識的四郎哥判若兩人?
難道是因為她的重生,兩人的命運因而錯開,各自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沒錯!八歲那一年,他們原本應該相遇的,可是四郎哥并沒有出現,如今就算相逢,也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溫柔多情的男子,更不可能再喚她一聲“睿妹妹”……
原來老天爺賜予自己重生的機會,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代價便是失去親生爹娘之外,在她心目中最為重要、也最在意的四郎哥!在這一刻,睿仙的心真的好痛,痛到都無法呼吸了。
她真的失去四郎哥了!
“小姐認識剛剛那位大爺嗎?”春梅見主子掩面痛哭,完全摸不著頭緒!靶〗銊e哭……心里有什么苦就說給奴婢聽……”
她搖著螓首,哭到說不出話來,不論是重生之前,或是重生之后,她與四郎哥終究是無緣。
待睿仙淚水流干了,收拾好心情,才又舉步前往六安堂。
主仆倆走上好一段路,總算到達最后的目的地。
“小姐快看,是不是這兒?”春梅指著掛在醫館門上的匾額問。
睿仙頷了下首!皼]錯,這兒就是六安堂。”
“請問……”春梅趕緊朝里頭問!凹o大夫在嗎?”
聽到有人要找紀大夫,醫館里的學徒便代為傳話,沒過多久,一名模樣秀麗、打扮樸素的婦人從內屋里出來。
“我就是紀大夫,小兄弟是哪兒不舒服?”紀氏見她們衣衫襤褸,還是十分親切地招呼!翱斓嚼镱^來,我先幫你把個脈!
見到親人的面,睿仙想到這段時日所受的委屈以及吃過的苦頭,還有失去四郎哥的心情,不禁悲從中來,再也撐不住地崩潰了。
“……表姨母!”她痛哭失聲地喚道。
紀氏先是一怔,還沒開口詢問,就見對方身子癱軟,昏厥過去,本能地伸手去扶。“小兄弟……”
“小姐!”春梅驚呼。
聽到這聲稱謂,紀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對方并不是“小兄弟”,而是個“姑娘家”!翱鞄臀野阉鲞M屋里!”
失去意識的睿仙已經聽不見周遭的聲響和動靜,深沉的疲憊,令她墮入了黑甜鄉,直到入夜,才幽幽醒轉。
當她望著帳頂,還有些迷糊,忘了發生何事。
“春梅?”睿仙本能地開口喚著婢女。
聞聲,紀氏來到床畔。“你醒了?”
“你是……表姨母?”她赫然想起來,連忙坐起身,才要開口,喉頭不禁一梗!拔摇摇鼻а匀f語,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紀氏在床緣坐下,握住睿仙的小手,滿眼的疼惜。
“我全都聽春梅說了,什么都不必擔心,一切有表姨母在!钡弥礞⒎蛞鞍策^世,表外甥女又在夫家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好千里迢迢的來投靠自己,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了。
聽到這般慈愛和藹的嗓音,讓她的淚水再次決堤!岸嘀x表姨母……”
“你就安心住下來,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好好調養身子,以后的事再慢慢打算。”紀氏輕拍她的小手說。
睿仙嗚咽一聲,投進表姨母的懷中,她終于有了落腳之處,有了親人的依靠,不必再擔驚受怕。
“唉!真是苦了你……”紀氏輕拍她的背,疼惜地說。
她頓時哭到不能自已。
就從這一天起,睿仙便在紀家住下,身邊有待她像女兒般的表姨母,還有被病人尊稱為“神醫”的表姨父、以及表妹秀娘,不管是在紀府或六安堂,大家都像一家人,在這里她找到了久違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