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曬得她皮痛肉痛頭痛肚子痛……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喊痛。
對不起,疼痛跟太陽沒關系,跟運動過度才有比較密切的關系。
天地不仁,萬物皆芻狗。
紀芳不曉得自己的運氣這么爛,爛到讓她想、想……想跳太平洋當美人魚。
啥?這個形容不夠可怕?如果知道她有多恐水,知道她連泡浴缸都不敢,就會曉得當美人魚對于她是多么恐怖的懲罰。
那天早上醒來,紀芳發現兩件事,其一,棺材板被掀開一大半。其二,她沒有穿越回去!
她用力掐自己的肉,她用墻去撞自己的頭,她用牙齒去咬下嘴唇,咬到滲出血腥味兒……鮮明的疼痛,讓她確定她不是愛麗絲,而穿越這回事兒,并不僅僅是一場夢境。
她很痛苦,大約痛苦了……十到十五分鐘之后,開始振作!
她是個務實的女人。
就像當年,老媽說:“你真的要嫁給阿凱?他的泡沫紅茶店一天只能賣出二十杯。”
當時她的反應不是大吼大叫,痛罵老媽不懂愛情,而是拿出計算機,二十杯乘以三十元再乘以三十天等于一萬八千塊錢,扣掉成本、房租,他賺的錢連請她看一場電影都有困難,更別說和她一起養小孩。
務實的她,在務實的十八歲,務實地對阿凱說:“我們分手吧!
務實是種良好的生活態度,務實告訴她,既來之,則安之,能回去,則爽之,不能回,則活之。
在務實的態度下,她嗚嗚哭完兩聲之后,決定尋找生存途徑。
她爬出棺材,走到院子,她試著用正向思考來提高自己的生命力。
好事一,天氣很好,太陽很大,把身上的棺材味蒸發掉了。
好事二,逛過每間屋子,院子前后左右轉過一圈,有血跡,但沒有找到尸體,換言之,風塵二匪若不是被殺了埋尸,就是躲過一劫,不知逃往何處去,這是絕絕對對的好事,她怕死人,更怕鬼屋。
好事三,她在二匪的屋子里找到三十兩銀票以及一小堆銀子。
好事四,廚房里有饅頭,她餓慘了,饅頭剛好解決她過低的血糖問題。
吃飽喝足后,她的腦子重新開機,浮上大腦的第一件事是——接下來去哪里?
留下是最不智的打算,不管是風塵二匪回籠,或是王府殺手重返,她都不可能二度僥幸的逃過,到時屋里那副棺材就不會白白浪費。
昨晚的選擇是逼不得已,她并沒有躺棺材的嗜好,因此務實的她快手快腳換掉這身女鬼裝,把銀票銀子金銀珠寶通通收好,趁著天剛亮屋外沒有太多人走動,悄悄離開。
她不知道東南西北,不曉得這個時代有哪些地名,離開村子之后,她最頻繁做的事叫做點點豆豆點點豆,點到哪個方向,她就往哪個方向走。
這是不是個好方法?紀芳不確定,她只是單純地認為,既然命運把她帶到這里,就有責任把她的未來安排妥當。
于是她不斷走,不停點豆,即使自己的兩條腿已經漸漸失去知覺,即使它們已經在向她嚴重抗議,她依舊對自己心臟喊話——一天一萬步,延年益壽,身體強健。
終于,在第一千次嘆氣之后,她看見前方三百公尺處有城鎮。
哦耶!城鎮代表有食、有住、有行,她再也不必讓自己委屈得像賣火柴的小女孩。
加快腳步跑進這叫“越縣”的縣城里,她東瞄西看,東張西望,一雙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她不曉得看見人類,自己會如此深受感動,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陽氣跟著飄過,感覺無比美妙。
百姓的衣著多數是整齊干凈的,大部人臉上洋溢著笑容,街道兩旁擺滿攤子,一副民生樂利,世道繁華景象。
她當然明白,做人不能主觀,更不能輕易下評斷,但從百姓身上得到的幸福感,她就是直覺認定這是個太平盛世。
不幸中的大幸,她沒穿越到動蕩不安的世界,要是這是個烽火連天的時代,路有凍死尸,連古代人都不容易生存,她這個外來移民豈不是活得更艱難?
突地,她站定,滿足地吸一口大氣。
后面一名婦人撞上她的后背,還沒看清楚紀芳張口就罵罵咧咧的,問她是不是沒長眼。
紀芳心情好到不行,她這人往好聽里講,是個樂天派,說穿了就是個二貨,缺心少肺的,否則怎能在小老板手下存活那么久,她最擅長的是人前拍馬,人后造反,連諷刺人都笑眼瞇瞇地滿臉善意。
于是她笑得很“天晴”,回對方一句,“大姊,我背后要是長眼睛,您能不到廟里收驚?不長眼這可是為您好啊!”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都五十歲的人啦,還被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喊大姊,肚子里有再大的火氣也熄得一干二凈。
嬸離開,紀芳下意識摸摸包袱,決定找間客棧,把兩條腿抬高高,免得年紀輕輕就深受靜脈曲張之苦,左瞧右看,猶豫片刻,她走到一個攤子前面。
攤子后面坐著一個大叔,身著道士服,梳著道士頭,兩鬢微霜,有幾分仙氣兒,一柄拂塵擺在桌面上,時不時拿起拂塵揮兩下,趕趕蒼蠅。
叔偏瘦,但臉色泛著紅光,五官不顯眼,就是那種……犯了罪,警察要找人畫畫相,也找不到特征可以畫的那種人。桌上除了那柄權充牛尾巴的拂塵之外,只有筆硯紙墨,紀芳合理推論,應該是個算命攤。
走上前,道士看她一眼,微愣了愣,低下頭,再不理她。
只是對視的那瞬間,紀芳胸口像被什么椎到似的,猛地一抽,那雙眼睛……太犀利,讓她覺得自己被看透了,無所遁形。
直覺地,她認為自己應該離開,可是好奇心驅使她向對方靠近。
紀芳問:“這位先生,可不可以請教這附近有客棧嗎?”
對方皺眉,手指在書冊上敲三下,微微地遲疑后抬頭斂去眼底精光,語調平淡地回答,“測字。”
嗄?他們的對談有交集嗎?
紀芳生怕對方沒聽清楚,再問一次,“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客棧?”
“測字!彼钢肛Q在身后的旗子。
紀芳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上面寫著“神算子晁準”。晁準?超準?真的假的,有沒有過度宣傳的嫌疑?眼珠子繞兩圈,她試著理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要花錢測字,才肯告訴她客棧在哪里?欺負外出人吶。
“請問測一個字要多少錢?”
“十文!彼掏痰靥崞鹈P,遞到她面前。
紀芳不確定這時代物價如何,但想起那幾張銀票,膽子肥了點,寫下自己的姓——紀。
晁準慢悠悠地抬起三根手指頭,“三個!
啥?三個字才能測得出?那不是一口氣要污她三十文?她頓時覺得有誤上賊船之感。
照理說,這時候她就該轉身走掉,只是兩人對視間彷佛有股力量拉住她,不讓她走似的,是好奇心嗎?不像,總之感覺有些詭異,不過她還是提筆再寫下兩個字。
紀芳穿——二十一世紀的紀芳穿越的簡寫,很敷衍,很隨便,很有鄙視人的意味,但晁準不在乎,只是看見她的字同時眉頭皺成癩皮狗,滿臉的嫌棄。
紀芳看出他的鄙夷,臉上笑著,心底卻OS個不停,別嫌了啦,現代人用電腦的機率比用筆高,要不是學過水墨畫,她連毛筆都拿不好,這已經是超水準演出了好嗎?!
晁準左手抓著紙,右手肘靠在桌面上,大拇指一根根點著其他手指,片刻后翻開他那本舊得連二手書攤都不收的藍色書皮冊子,緩慢地翻過數頁。他每次的翻動,紀芳都擔心那本冊子下一秒就會散開了。
半晌后他拿起筆,寫下一行字——樹有寄生,蟲有螟蛉,算歸己脈,衍族承傳。
見對方無意解釋清楚,紀芳試著理解這十六個字的意思。
寄生?是指她寄生在劉琇兒身上?那算歸己脈呢?指她和劉琇兒血脈二歸一?衍族承傳又是啥意?她要幫劉琇兒繁衍后代?
呵呵……什么鬼話,古代算命的還真好混,丟出幾句亂七八糟的句子就可以賺銀子了。
憋氣,她滿臉忍耐地說:“現在可以告訴我,客棧在什么地方了嗎?”
晁準攤開掌心要錢,紀芳從腰間荷包倒出一堆碎銀子和銅板。
他挑挑揀揀,數齊三十文之后才指向正前方,說:“三十步內,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果然是裝神弄鬼的神棍,直接說前方三十步距離有間客棧得了。
紀芳背過身,大翻白眼,提腳準備離開。
晁準望著她的背影,皺起眉心,喃喃自語,“孤魂一縷,何以安身立命?該幫?不該幫?”
紀芳沒聽到他的話,只覺有一只小手怯怯地拉住她的衣袖,說:“姊姊,你要不要買饅頭?我們家奶奶做的饅頭又大又好吃!
她本想回答“謝啦,我包袱里頭還好幾個”,可小女娃緊張的神情讓她無法拒絕,回頭看一眼晁準,三個字換幾句屁話這種傻錢都花了,買幾顆饅頭算什么?
“好!”她牽起小女娃的手朝木板車走去。
一位態度安詳、目露慈光的老太太站在車前,車上擺著兩屜饅頭,蓋在饅頭上的白色棉布漿洗得很干凈,只是都快中午了,饅頭還沒賣出去幾個。
老太太和女娃兒的衣服雖然打著補丁,但拾掇得很整齊,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連腳上的鞋子也沒沾多少灰,看見紀芳,老太太對著她微笑,讓人倍感親切。
“婆婆,您的饅頭怎么賣?”
“一個兩文錢。”
紀芳要了個饅頭,當場咬一口,面質Q彈,滿口生香,足見耗了不少功夫揉面團,她有心幫一把,笑問道:“老太太,若買五個,能不能便宜些?”
老太太彎彎眉毛,俐落道:“小本生意,賺的不多,五個便算姑娘九文錢!
“不知婆婆姓什么?”
老太太回答,“夫家姓薛!
紀芳點點頭,走回算命攤子上,借來紙筆,揮筆,畫了一個可愛的卡通人物,圓圓的大頭抱著肚子、口水直流,夸張的表情把饑餓感表現得十足。
她在空白處寫下——你餓了嗎?薛家老面,傳承三代,一個三文,三個六文,五個九文。
晁準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丫頭真詐,居然這樣哄人。
不過她畫的圖鮮活有趣,令人會心一笑,突然間他還真覺得餓起來。數足九枚銅錢,他向薛家老婦要了五顆大饅頭。
見他大方,紀芳不計較被誆的三十文錢,向晁準道過謝后將畫紙夾在饅頭的屜籠前。
圖案很吸睛,站在老太太身邊的紀芳長得也很吸睛,不久便吸引來第一撥客人,他們對著圖指指點點,笑著說這畫兒真稀奇。
“姑娘,上頭寫什么?俺不識字!
紀芳照著念過一遍后,說:“大哥,您嘗嘗我們薛家老面,手工現做,不同凡響呢。”
被一個嬌滴滴的漂亮姑娘喊大哥,男子心軟了,附和道:“傳承三代,肯定是不同凡響,給我兩個!
“大哥,三個饅頭賣六文錢,兩個還是六文,給您拿三個好不?”紀芳巧笑倩兮,可愛的模樣讓人心暖。
“姑娘做生意實誠,給我拿五個吧!”
“多謝大哥,若是吃著覺得好,明兒個別忘記來捧場哦!
薛婆婆包好饅頭,紀芳把銅錢交給小女孩,說:“把錢收好!
女孩笑彎稀疏的眉毛,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牙齒。
一張吸睛畫紙再加上一臉吸睛笑臉,客人們五個、五個饅頭的拿,轉眼間兩屜饅頭全賣光了。
紀芳對大家一再鞠躬,說:“謝謝大哥、謝謝大叔、謝謝嫂子……”嘴巴甜得像涂了蜜似的。
晁準一面啃著饅頭,一面看看紀芳,再看看站在街角的妖嬈男子,眉心微挑,又自言自語起來,“是個有本事又心善的,要不……幫一把?”
搖頭晃腦后,他又翻起那本舊得快散頁的書冊,在上頭點了幾下,吹口氣,沒有人注意到他,否則會發現金粉似的東西在書頁上揚起,重新排列,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