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內,谷若揚立于窗前,雙目盯著窗外的某一處,而圖悟八里正在他身后張嘴說個不停
“我金國大王派遣圖悟八里前來西朝談盟約已是誠意十足,您到底有什么不滿不妨明說,要如何才肯答應退兵不再掀戰?”
谷若揚透過窗子正看著稍遠處的一對母子,承乾殿外有一座亭子,阿紫正恬靜的坐在里頭,云暮則在亭子外頭堆雪人。
他共堆了四座雪人,他一瞧便知,一座是他,一座阿紫,那最小的是云暮自己,而體型稍大的是至今仍昏迷不醒的皇叔。
在云暮心中,這四個人便是他的家人。
他瞧著自己的妻與子,一股幸福與滿足填滿了心胸,視線久久不能自他們身上移去。
圖悟八里口水噴了半天,發現他連聽也沒聽,不知在看什么,不禁好奇的伸長脖子也朝窗外眺望過去,低低啐了聲,“那小鬼可真命大!”
盡管聲音小,但谷若揚還是聽見了,目光似刀劍般立刻銳利的掃向圖悟八里,“你說什么?”
圖悟八里見他突然變臉,嚇了一跳,有點惱羞成怒,道:“您不是想這孩子死?圖悟八里本想成全您,可惜這小鬼命不該絕,一刀下去還是死不了!
“是你派人刺殺暮兒的?”谷若揚勃然大怒。
圖悟八里不知死活,猶自不以為意的道:“是又怎么樣?這小鬼是云嬪進宮前與別人生的,還想賴在您頭上,您自是不滿,可又愛慘了這女人,不想因一個孩子與女人翻臉。圖悟八里本想替您解決麻煩,也好展現自己的誠意,是真心想與您簽訂盟約,可這事沒辦好又怎么樣?大不了我再殺這孩子一回,您有必要這樣擺臉給我看嗎?哼,我勸您,女人還是不要太寵的好,寵過頭就是禍水,尤其與人茍且過的禍水更是輕賤——”
他話還沒說完,谷若揚袖子一抽,五指攏起疾出,凌空向他抓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您……您做什么?”圖悟八里大驚,痛苦的問。
谷若揚神情暴怒,隨時會捏碎他的頸骨!澳阍踔簝菏窃茓宓暮⒆?”這事知曉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不會有人告訴他,而他是怎么得知的?
圖悟八里驚嚇得喉結震動!澳攀!”
“不說就得死!”
“好……好……我說……是、是羅宋嬌……告訴我的……”圖悟八里已是臉紅筋暴,眼球充血,轉眼要沒氣了。
“羅宋嬌?”谷若揚心神一凜,松了手。
圖悟八里及時吸氣,努力讓自己活過來。
谷若揚臉一沉,那羅宋嬌是金國人,將此事告訴圖悟八里也不足為奇,但羅宋嬌應該清楚孩子是他的,又怎會跟圖悟八里說暮兒是阿紫與別人生的?
可見……真正對圖悟八里說這事的不是羅宋嬌,而是另有其人,且這人也沒告訴圖悟八里真相,他只是被利用來殺暮兒的工具。圖悟八里八成也知道了羅宋嬌已死之消息,死無對證之下,這才干脆將事情推到她身上。
“您太過分了,圖悟八里好歹是金國使節,您竟然這樣對我,我必不會善罷甘休——”剛喘息過來的他話還在嘴邊,下一瞬間已被一腳踹翻在地,那力道甚大,他嘴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朕實話給你,朕不簽盟約,你滾回金國吧!”谷若揚疾言厲色的說。
圖悟八里又驚又怒,“你這是想正式與咱們反目成仇?”
谷若揚冷笑,“反目成仇?咱們兩國可曾交好過?這不過是爾虞我詐的往來,金王在玩什么把戲朕一清二楚,這會兒朕還存著不斬來使之心,可你若再不滾,就等著死在這!”
“您……您……”圖悟八里驚怒得說不出話。
“還不滾,真想死嗎?!”他沉喝道。
圖悟八里慘白著臉,不敢遲疑,轉頭就跑,行經殿門口時,尤一東“沒留心”抬了腳,他踉蹌摔倒,起身后羞憤的指著尤一東,“你這奴才——”
他正要破口大罵,瞥見谷若揚越加陰冷的神情,驚得落膽不已,哪敢再與尤一東計較什么,逃命要緊。
他狼狽走后,尤一東上前去,不甘心的問:“皇上,這金狗敢刺殺小主子,難道就這么放他回金國去?!”
谷若揚冷笑,“來日方長,當前還不是與金國真正翻臉的時候,待朕部署好一切,包括欠朕的、阿紫的、暮兒與皇叔的,朕都會一并討回,讓金國付出代價!”
尤一東點頭,“奴才明白了,這就讓這只金狗再多活些時候吧。對了,回皇上,李永將軍由邊境飛鴿傳書,送了封密函過來!彼掍h一轉,稟告要事。
谷若揚接過密函,打開信封,里頭是張畫紙,他瞧過后,眼底彌漫起森寒懾人之氣。
季霏嫣被禁足不能見人,季汐山去向太后求了恩典,過來錦繡宮探望,此刻父女倆對坐說著事。
“爹,你為何讓圖悟八里去殺那小鬼,幸好圖悟八里說是羅宋嬌告知他的,若讓皇上發現是你教唆的那就糟了。”季霏嫣為此很是不安。
季汐山撇笑道:“擔心什么,那圖悟八里雖蠢,還不至于說出是我唆使他的,若咬出我來,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少了我這個在西朝的眼線,回去金國他主子不剝了他的皮才怪!再說了,爹會這么做,自是另有謀劃!彼霞榫藁恼f。
“爹有什么樣的謀劃?”
“爹讓圖悟八里這蠢蛋去殺云暮,讓谷若揚下定決心與金國決裂,關系越是惡劣,咱們以后要借金兵對付谷若揚當更容易些!
她恍然大悟,“原來爹打的是這主意,可惜皇上沒殺了圖悟八里,只將他趕回金國去,倘若皇上真的一怒之下殺了他,那西朝與金國的關系才會真正惡化徹底,對咱們也更有利。”她不禁惋惜的道。
“其實爹早算準了皇上不會殺他,因為圖悟八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根本不知云暮是皇上的親骨肉……就我所知,皇上如今已經知曉云暮是他的種,但只要這秘密沒對外曝光,皇上還不至于殺他讓西朝與金國馬上陷入對立,所以能讓兩國關系僵化,爹已經滿意了!
“爹說什么,那小鬼是皇上的孩子?”季霏嫣乍聞此事,人驚失色起來。
他冷冷睨著女兒,“還不都怪你不爭氣,進宮這么多年了卻生不下孩子,你若早有孩子,何須震驚別人有孩子!彼黠@責怪她沒用。
“女兒已盡力取悅皇上了,可他……不對,那圖悟八里也認識羅宋嬌,就算爹沒對圖悟八里說實話,難道羅宋嬌就沒有說嗎?圖悟八里怎會不知孩子是皇上的,可見,這孩子不見得就是皇上的種!彼緛肀徽f得羞怒,但繼而一想,這事有疑點,她不信孩子真是谷若揚的。
季汐山嗤笑道:“那羅宋嬌雖是金國人,但效忠的對象是谷勁風,圖悟八里想知道什么,得看谷勁風愿意讓他知道多少!
“原來羅宋嬌是聽命于這人?”她自是曉得這個人,這人便是讓晉王自幼放在金國做人質的兒子,此人在金國根植勢力不小,羅宋嬌會效忠于他也不奇怪。
“沒錯,連你爹我也得受命于他,晉王雖敗,可他這兒子的心思比他縝密巨倍,也狠辣百倍,這回,夾著金國的力量,他真有可能替他父王報仇,并且拿下西朝江山!
“可是爹……女兒嫁的是皇上不是這人,萬一將來他奪得大位,那女兒的皇后夢不就破碎了?”她不甘的說。
“大事要緊,你還計較這個什么?再說,谷若揚即使不倒,也沒想過讓你做皇后,你面前不只有個莫香凝,還有個云絳紫,你要扳倒這兩人談何容易?你的前途爹已替你打算好了,將來咱們助谷勁風得到西朝,你這前朝妃子雖做不成皇后,但給你個僅次于皇后的皇貴妃之位,這也夠榮耀了,至于爹,自是第一功臣,受封為王是跑不掉的!彼靡獾恼f。
不過,他突然想起谷勁風對他唆使圖悟八里去殺孩子這事頗有微詞,還警告他,以后不可擅自行事,對此,他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快,這要是晉王,就不會這么對他說話了。
季霏嫣沉下臉來,皇貴妃……她要的可不只這個,爹只想到自己,卻沒真正替她打算過。
不成,自己的前途得自己爭,谷若揚是她的男人,從他身上自己才能獲得最大利益,所以她不能完全聽爹的,也得為自己計量計量才行……
“爹,當初你要是能順利將云絳紫給殺了,這也不會有后患了。”她話題一轉,恨恨的說。
“哼,爹想殺云家余孽很久了,但她人在京城受谷明華保護,爹動不了她,得知她要遠行去峨嵋山,見機會來了,這才讓人安排動手,怎知這事就敗在羅宋嬌與默娘身上,羅宋嬌辦事不力,讓她給跑了,而那默娘又將谷若揚送去給那丫頭,這一連串的錯誤,才造就今日之患!彼刂氐呐淖篮笥掷^續說:“尤其是那默娘,所幸她不認得谷勁風,否則……總之可恨,爹當年將谷若揚引去魯鎮,想說能一口氣將兩個眼中釘都殺了,結果這事足令爹飲恨多年。”
她聽出爹有話沒有說仔細,顯然那谷勁風差點也讓默娘害了,但爹不愿多說,她就算開口問,他也不會告訴她,便不去探問了。
“你聽著,皇上已知道孩子是他的種,這還沒公開,就是忌諱著咱們,怕公然說出孩子的身分,咱們有人出面質疑。這段時間,你給爹盯著那對母子,若有任何動作,立刻通知我!彼麑⒃掝}繞回來,正色的說。
“女兒還讓人禁足著,怎么替您盯人?”她無奈的道。
“放心,爹會再走一趟慈鳳宮,就說見到你之后,見你可憐憔悴的模樣十分不忍,請太后恩典替皇上解你的禁。爹都開口了,太后不會不賣爹一點薄面的,你等著被放出來吧!
季霏嫣聽了終于大喜。
慈鳳宮里,阿紫讓太后的一道命令召了過來。
這是自她進宮以來第一次踏入這里,令她不得不戰戰兢兢,猜測一向刻意忽視自己的太后為何突然要見她了?
阿紫一踏進殿內,發現后宮的嬪妃幾乎全都在此,就是那被禁足的李霏嫣也在,而向算是最后一個到的,是在眾人的注目下走進來。
“嬪妾叩見太后娘娘!彼е數某笮辛斯虬荻Y。
“起來吧!”太后坐在椅子上,聲音極冷的道。
阿紫屏氣凝神的起身,抬首見太后臉色并不好,明顯正不高興著。
“不知太后娘娘找阿紫過來有何吩咐?”阿紫不安的問。
太后怒目看著她,并未和她說話,而是直接側首朝季霏嫣道:“哀家這陣子為了長公主大婚之事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后宮諸事,但聽聞近來宮里紛爭不少,德妃先說說,云嬪這陣子是如何的恃寵而驕?”
這話令阿紫一愣,太后這是叫她來聽自己的罪狀嗎?
就見季霏嫣氣憤不平的站起身道:“是,臣妾這就向母后稟來,云嬪分明記恨之前做秀女時臣妾曾打過她,再加上她進宮初夜,皇上來了臣妾這兒,為此她嫉妒不高興,之后便對臣妾處處為難,甚至頤指氣使。
“幾個月前,她一個小小的嬪,見了臣妾態度卻目中無人,不肯見禮,臣妾不過要巧珠稍微教訓她一下,點醒她在宮中不能胡為,她便殘忍的讓皇上砍去巧珠的雙手,還讓皇上將臣妾禁足至今,要不是因母后恩典,臣妾至今還不能步出錦繡宮半步。被禁足的這段日子,臣妾過得膽顫心驚,嚇得夜不成眠,就怕哪天……哪天自己像巧珠一樣,她連臣妾的手也要了!闭f到這里,她驚恐的抹起淚來,當真是受驚不已。
“云嬪,你可真是善妒又狠毒!”太后咬牙的說。
阿紫微瞪了眼,這季霏嫣也演得太過火了,自己什么時候為難過她了,都是她找自己麻煩的好嗎?這被禁足也是她欺人在先,自食惡果。至于巧珠,她并不知巧珠的下場,更不是她讓若揚哥哥這么做的。
“嬪妾并沒有記恨嫉妒過德妃娘娘什么,更不曾傷害過她,請太后查明!彼虻氐馈
“這事嬪妾可以作證……嬪妾是與云姊姊一起成為待選秀女的,那回德妃娘娘雖打了她,可她私下不曾抱怨過什么,更沒說過一句對德妃娘娘不滿的話,云姊姊進宮初夜,皇上也到了嬪妾的宣榮宮,可之后云姊姊也未曾因此為難過嬪妾,還請太后娘娘明監。”秦芬兒居然挺身而出替阿紫說話。
季霏嫣見狀,馬上使眼色給成秋雨。
成秋雨立即開口,“秦嬪這是為云嬪開脫,云嬪若要說德妃娘娘的壞話,難道就會說給你聽嗎?再說了,你也不過就是云嬪進宮的那一夜,皇上去宣榮宮歇了會兒,之后再無承恩,一個不受寵的,云嬪干么浪費時間去為難你,讓我說,你這是自抬身價,這還讓太后娘娘明監什么?”說到最后譏笑起秦芬兒來。
秦芬兒頓時漲紅了臉,阿紫也生氣了,這成秋雨的嘴就沒有不刻薄過的。
“成嬪對阿紫也有意見,難不成我也得罪過你?”
“你沒得罪我,我也沒資格讓你得罪,皇上待我也是冷冷淡淡的,我只是看不慣你的跋扈與不守宮規!
“敢問阿紫哪里跋扈又哪里不守宮規了?”
“哼,宮中規定,只有妃子的寢宮能配有三十名內侍宮婢,嬪配二十名,可自從皇上將統攝后宮的大權交給你后,你那景月宮里卻有超過四十名的人了,那根本就直逼皇后的規格。太后在此,就由太后娘娘評評理吧!背汕镉贽D向太后說。
太后沉了臉,“云嬪,可有此事?你當真把自己當成皇后來享受了?”
“這……這內侍宮婢的人數不是嬪妾的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難道是皇上的意思?”太后問。
“確實如此……”那男人總覺得她宮里的人太少,伺候不好她與暮兒,盡管她說不需要,尤一東還是一再將人送來,她拒絕不了,也就由他了,想不到這也能讓成秋雨拿來說嘴,當成她托大囂張的證據。
“太后,您瞧,她將自己的驕滿全推給皇上受過,這不是妄自尊大、擅寵驕貴嗎?”成秋雨馬上指著阿紫說。
太后臉色大變道:“云嬪,你敢擅寵驕貴至此?”
“嬪妾沒有——”
阿紫才剛開口,成秋雨就打斷了她的話,咄咄逼人地再道——
“還說沒有!太后,皇上已連續數個月撇下咱們,夜夜就宿在云嬪的景月宮,將她寵上天,徹底將其他人忽視掉,這朝野都吵著要皇上給個皇嗣,咱們見不到皇上,如何給得出來?”
這什么都不重要,光提皇嗣這件事就戳中太后的要害,太后千盼萬盼的是能有個皇孫抱,偏偏盼了多年始終得不到,這會兒兒子又獨寵一人,對后宮其他女人視若無睹,半分恩寵也不給,豈不犯了她的大忌?!
“云嬪,你好大的膽子,敢霸占著皇上不放,若不好好懲戒你一番,將來必會更加的恃寵而驕,難以管束!”
眾人一聽這話紛紛面露喜色,皆希望太后用刑教訓云絳紫,泄泄她們的心頭之恨。
“來人,給云嬪杖刑十下!碧蟪烈骱笳f。
眾人心里有點失望,杖刑雖好,可惜就只有十下,這十下打下去雖痛,但打不死人啊!
阿紫明白太后本就對她有意見,這是有意藉此教訓她,遂也不討饒,愿意受這十下,若能因此解了太后對她的一點怨氣,那也是值得的。
太后令下,慈鳳宮的人立即取來棍杖,當場用刑。
眾目睽睽之下,阿紫咬牙挨打,當第一下棍杖落下來,她才知原來挨板子是這樣麻心刺骨的疼,棍杖的影子不斷交疊落到她身上,她咬緊唇瓣忍著痛,而眸光里盡是季霏嫣與莫香凝等人興奮快意的笑臉……
“啊,秦嬪娘娘,您怎么了?”宣榮宮的宮女突然驚呼。
眾人的視線登時由云絳紫身上轉移至秦芬兒那兒去,就見她虛弱的癱軟下來,正讓慌張的宮女扶著。
“秦嬪,你這是怎么了?”太后關心的問。
“太后見諒,嬪妾晨起時已感到身子不適,這會兒又見云姊姊挨打,心驚之下,身子這就更……嬪妾不該在太后面前失儀……”秦芬兒蒼白著臉,惶恐的說。
“得了,身子不舒服就別在這里了,回去歇息吧!”太后讓她走。
“多謝太后體諒,嬪妾先行退下了!彼寣m女攙扶著離開慈鳳宮。
秦芬兒一走,眾人又將目光調回云絳紫身上,見她下身的衣裙已微微滲出紅痕來,十下板子也將她打得皮開肉綻了。
阿紫沒喊疼,死死咬住唇,那痛苦的聲音才沒破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