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免溫怡芬難堪,左桀還是如往常一樣,到溫怡芬的店里買茶,那一夜的事,三個人都可以忽略,也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觸及敏感話題。
溫怡芬知道左桀不會將這件事告訴許樹茵,也想盡量表現自然,但是,并不成功,她有太多的懊悔、太多的自責。
許樹茵雖然決定將那件事忘記,但是,每次見到溫怡芬,見到她和左桀說話時不自然的表情,她只能選擇回避視線。
她沒有問,也不敢多想,她太懦弱、太害怕了,寧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催眠得了記憶,卻麻痹不了心痛的感覺。
因為愛、因為不安、因為害怕,她變得消瘦了、憔悴了。
“你怎么吃這么少?”左桀見她將餐盒里的炒飯大半都撥給他。
“天氣熱,不大吃得下!
“那我去叫飲料給你!
“不要——”許樹茵大叫,左桀納悶地看她一眼。
“不用了……”她囁嚅說:“有湯……我喝湯就好!彼憛捵约哼@樣小心眼,總是害怕左桀和溫怡芬見面。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關心,發現她瘦了很多。
“可能……最近工作比較忙,有點吃不消!
“那晚上要早點休息,飯不能吃那么少,會沒體力的!彼謱垞苄┗厝ソo她。
“阿桀……”她想微笑,讓氣氛輕松一點,可是一出聲,就很沒自信。
“怎么了?”
“我們搬家好不好?找個房子一起住。”她試探地問。
“想一起住的話,你可以搬過來!
“我、我想……找間好一點的房子,離我們上班地點方便一點的。”
他沉默了,像在思忖什么沉重的問題,眉間鎖了起來。
“不搬也沒關系……”她趕緊否決自己的提議,就怕他為難。
“我現在……還沒有能力住好一點的房子。”他苦笑。
“在這里也很好,我只是隨便聊聊!痹S樹茵趕緊笑,笑得很勉強。
事實上,左桀向房東調漲自己的房租以減輕溫怡芬店面的租金,同樣的房租絕對足夠住更好的房子。
許樹茵不免猜想他不希望加重溫怡芬的負擔,但是,一這么想又覺得內疚,
她喜歡左桀不為人知的溫柔與善良,為什么一牽扯到溫怡芬她卻又變得不公正了。
溫姊現在對她比以前還要更好,看見她和左桀在一起一定也很痛苦,自己怎么可以冒出這么卑鄙的念頭?
“你喜歡小堯,住在這里可以常看到他,不是很好?”
“嗯……也對……”她沉默了。
她很掙扎,也很痛苦,反復煎熬。只有和左桀單獨相處時才能安心,晚上,她漸漸常往左桀的住處跑,一待就是一整晚,左桀當然很高興,她卻清楚自己狡猾且小人的心理,她不快樂,因為心頭的那片烏云而變得快樂不起來。
究竟是太愛他而產生不安全感,或者因為缺乏安全感而將她的感情、世界更往他靠攏,她不知道,但,這一切變化只在她心頭輾轉,只在她心中折磨,左桀不會知道。
三個月后,左桀的業績在業務部門沖到最高,開始受到主管重視與重用,那些只會以年資、經驗欺壓新人的老鳥只有閉嘴的分。
當左康生看見兒子的成績,看見他的沖勁,聽見主管對他的贊賞有加,知道他未來的路會愈來愈寬廣,總算稍稍撫平了這些年來的遺憾。
漸漸地,左桀對未來的生活多了一分踏實的感覺,所有不適應的窒息感已經消失,雖然一切才剛起步,但是他開始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給許樹茵幸福的。
“阿桀,你喜歡孩子嗎?”有天,許樹茵突然這么問,臉上是小心翼翼的表情。
“還好,小孩子哭的話就很受不了!彼诜坷镎砜蛻糍Y料,隨口回答。
“可是你很喜歡小堯!
“小堯不一樣,他剛出生的時候我就抱過他了,而且,他也很乖,不哭不鬧。”
“是因為他是溫姊的孩子嗎?”她突然沖動地問。
“嗯?”他抬起頭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沒什么……因為相處久了,自然生出感情,對不對?”她想哭。
“喔……是吧,我也沒有跟別的孩子相處的經驗。”左桀又低下頭處理手邊的工作。
“那如果是……是我們的孩子呢?”
“呵,想這個會不會太早了?”他知道她喜歡孩子,但是,以目前的生活狀況,他沒把握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環境,況且,他也還沒考慮到結婚的事。
“太早了嗎?”她眼神一黯,低下頭去。
“你啊……是不是整天設計童裝,就開始幻想自己的小孩穿起來有多可愛?”
“這樣不好嗎?小孩子又可愛又好玩。”
“呵……”左桀搖頭。“我們還是再多過幾年耳根清靜的日子吧!”
他每次拜訪小兒科診所,都會被那些橫沖直撞的小霸王給氣得半死,那些做媽的,也只會嘴上隨口喊一下“別跑,小心”,轉過頭又跟隔壁的媽媽聊起來了。
他想,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不能全心全意地教養孩子,對孩子的未來是不公平的,對社會也是一種負擔。
這點,他自己感觸很深,如果沒有遇到林順發,現在的他不知道還蹲在哪一座監獄里。
養育下一代,真的是一件要嚴肅看待的重要課題。
左桀的話充分地表達他現在不想結婚,不想有孩子,但是……
許樹茵悄悄地撫上自己的肚子。
她懷孕了,也到醫院證實了,一個多月。
不敢告訴左桀,是因為每次她描繪著兩人未來的生活藍圖,總感覺他眼神會忽然一黯,好似她在向他逼婚。
如果他生氣了,如果他不要她生下孩子……那她該怎么辦?
*
日子繼續在過,許樹茵成天惶然不安,想告訴左桀,卻害怕他出現什么她不想看見的表情,她怕自己會崩潰。
她絕對不會犧牲孩子,但是,她更不想離開左桀。
不知道為什么避孕了卻還是懷孕,可是,這是上天賜給她的寶貝,她還是很高與自己懷了左桀的孩子。
轉眼,又一個月過去。
左桀的父親在主持會議時因食道靜脈曲張破裂,當場吐了好多血,緊急入院了。
在公司里沒人知道左桀與左康生是父子,左桀更不準左康生透露兩人的關系,他只打算待一年,約定期滿,他會另外找工作。
當左康生開始陷入長時間昏迷時,所有公司主管、親戚紛紛守在病房外,有的是擔心沒聽到遺言,自身利益受損,有的是擔心老板病危將影響公司未來運作,崔宛慈則每天以淚洗面,六神無主。
左桀每日上班只能從同事口中約略得到一些不確定的消息,他當然牽掛,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幫不上忙。
這半年來在同一間公司上班,左桀才開始認識他的父親。
年輕時,左康生也只是一間藥廠的業務員,提著一只公事包,整天幾乎都泡在醫院和各大診所里,像個雜工般任人使喚,任勞任怨;仁慈寬厚,體恤員工,經常跟基層的生產線同仁一起吃便當,閑話家常……
左桀從熟識父親的醫生口中,從一些老員工談話間聽見關于父親為人的點點滴滴,軟化了他那顆原本頑抗的心。
左桀曾半夜到醫院探望,但是,崔宛慈一直都在,他不想在她心力交瘁時再增加她情緒的負擔,最后總是又默默離開。
也許,他將見不到父親的最后一面……
他愈來愈沉默,內心的苦悶無處宣泄,又不想讓許樹茵擔心,有時泡在阿達的面攤,一待就是整晚。
許樹茵懷孕初期,身體倒沒明顯不適,只是情緒上的焦躁讓她擔心對寶寶不好,左桀又愈來愈忙,愈忙愈晚,她只能借著織小孩的衣鞋平撫內心的不安。
公司傳言著,左康生的狀況很不好,可能撐不了幾天。
左桀回到家,坐立難安,無暇感受到許樹茵幾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惡……”聞到煙味,許樹茵突然一陣惡心。
“怎么了?”他見她捧著胃!拔覆皇娣俊
“嗯……煙味……”
“喔,”他趕緊熄掉煙,打開紗窗,揮走空氣中的煙霧。“這樣好多了嗎?”
“嗯……阿桀……”不能再拖下去了。
“什么事?”
“我、我……”
“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說啊。”他坐到她身旁。
“我懷孕了……”她說得很小聲。
他聽見了。
呆住了,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許樹茵揪著心注視他的反應,而他的反應如她預期……并沒有欣喜,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如果他不要,她還是會把孩子生下來,她絕對、絕對不會拋棄她的孩子。
這時,左桀的手機突然響起,他呆愣地看著許樹茵,接起電話。
“左桀——你爸、你爸快不行了——他要見你,你快到醫院來——”是崔宛慈的聲音。
頓時,左桀只覺整個世界好像全扭成一團,他爸……
許樹茵見他將手機放下,看著自己,卻遲遲沒有回應。
“阿桀……你聽見了嗎?我懷孕了。”許樹茵握住他的手臂,要逼他給個答案,然而,他的無動于衷令她心……碎了。
沒有一絲欣喜,沒有問她懷孕多久,他的表情是無法接受的一片空白。
他沒聽見許樹茵的話,看不見她的表情,恍惚地撥開她的手,套件衣服,拿起機車鑰匙,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
這時,許樹茵早已聲淚俱下,放聲痛哭。
這是他們的孩子啊——比起小堯,跟他還要更親、更親,是流著他的血的孩子啊——
他不要嗎?她該怎么辦……難道非要她在兩個最愛的人中間做出選擇?
為什么……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