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他輕輕噫了一聲。
正坐在床上抖開薄被的徐烈風,回頭問道:“五哥,怎么了?”
“蠟燭沒了啊……阿奴行么?”
她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難怪這些時日入夜后,不管窗外有無星子,他都會在內室小幾上點上蠟燭,任著那抹小小燭光亮著,直到天亮方滅。
她本以為這是他的習慣,她也不以為意,原來……原來是為了她。她在天牢里,日日夜夜皆是不見五指的黑暗,他以為她會一見黑暗就怕么?
今晚沒有星月,她也不會驚懼。她輕聲道:
“我行的。如果我連這點小事都怕著,怎能當徐家兒女呢?”
“好阿奴,明兒個一早,我再去大嬸那兒借,今晚就先湊合吧!
一如往昔地,他走到床邊脫下外衣時,她已經鉆入棉被里,躺得妥妥當當。
接著,他上了床,睡在外側。她猶豫一會兒,問著:
“五哥……那個……來……是不是……這兩天委屈你打個地鋪?”所幸是夏天,還不致著涼。
他微訝一聲!澳愫芙橐猓俊
“不……前兩天我不好意思說,但既然你都知道……那……我聽說南臨有些男人挺介意的……”
他笑出聲!斑@事我沒聽說,也不介意。再者,你身邊有人供你取暖,你是不是好受些?”
“嗯……”其實,五哥不必跟她同床的,是怕她在睡夢中走嗎?她還記得小時賴在五哥床上,他總是有意無意保持著距離,更有幾次她醒來后發現兩人中間有著卷起的薄毯,令她又氣又惱。
現在,她的肩偶爾會碰上他的,還真像是夫妻合睡呢……是不是老天爺喜歡以物易物,有些心心念念極想要的東西都得拿上她最重要的來換?
她合上雙眸,覺得這次月事雖令她絞痛,但應該能熟睡。最近,她胃口比剛來村落時好上很多,今晚居然比五哥多吃半碗,他看了都似笑非笑。是啊,連她自己都好訝異,老人家會吃得跟她一樣多嗎?
“阿奴這些年有找大夫看過么?我瞧不是每個姑娘都會如此!
她一頭霧水,緊跟著她訝了一聲,側頭看著他的方向。那些信……
“當年你臨走前,確實燒了那些信,但那日下雨,你記得么?我……那時追你……阿奴你那時才多大,騎術真是好得令人吃驚,都要令我懷疑,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目力清楚時,是不是能及得上你的一半?”
徐烈風大吃一驚。他追她?用什么追?騎馬?幼年他騎馬時她必跟在他身邊,他騎馬只當是學習一種技能,從未奔馳過,那天他騎馬追她……目力不清怎么追?他話說得不清不楚,是不是當時跌下馬過?
思及此,她明明知道都是五、六年前發生的事了,仍有沖動問他當時可有受傷?傷到哪了?
“阿奴莫動!
她本想側過身問個詳細,他忽出此言,讓她呆了一下,頓時停住。
“我注意到你這兩日睡時,連翻動也不大愿意,想是姑娘家的癸水之故。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刻意轉向我這頭!
“……”原來這些日子他一直注意著她啊,她還以為他在想法子變花樣讓她這個小家奴操勞呢。
黑暗里,他的聲音溫似暖泉,在安靜的內室擴散開來——
“那些沒燒著的信,我都看完了。阿奴,如果在成人禮之前,我就發現我心里一直倚賴著你、看重著你,那我定會將你的每封信都一一讀過,分享你的喜怒哀樂:如果我能預先知道會在學士館里對一個說出燒黑地防火攻的姑娘一見鐘情,我定會在她小時候跟他的父兄提,先皇先祖們之間的交易與她無關,請盡心盡力地愛著她,別讓她心里有一絲的委屈;如果我早知有一天她會被她親生兄姐害成今日這般,早在那日追她摔落馬時無論如何也得再追上去,想法子帶她一塊走,即使她是南臨的小公主,即使當下她出不得南臨。”一頓,他輕聲再道:“阿奴,你五哥自私,只有他看重在乎的人事,才會付出心神去關心。其它的,還清了就兩不相欠!
她沉默良久,忽地笑了一下。
“阿奴也挺自私的。我也很在乎五哥的……”她模棱兩可地說著,自棉被里伸出左手輕輕在床上摸著。一碰到他的手,立即被他反握,他將她的手再送回被里,卻還是一直握著她。
她彎眼笑道:“五哥,我……從不知道我能讓人一見鐘情呢。我……也從來沒有對人一見鐘情過。”
“阿奴再寫信給我吧。”她失笑,回避著:“五哥,咱們天天都在一塊呢,還寫什么信呢?”
黑暗里,她聽見他輕淺的呼息,那兩道灼光似手落在她的面上,令她心頭微微熱著,微微暖著,微微涼著,微微痛著……
她忽然想起,在學士館的階梯上,他眼底細碎的灼光聲還有打架鬧事入牢時,他落在她面上帶著熱度的目光,那時她還不懂,現在全都懂了,都明白了。
“……也是。你跟我,總是在一塊的。”他終于說著,帶著辨不出情緒的笑意!罢f說你還想要什么,明兒個我入城順便替你帶回來!
她還真的認真想了想,笑道:“那幫我買些繡線吧。五哥要做冬衣,我真是門外漢,但要繡個花樣是沒問題的!
“好。阿奴……我每件衣物你都替我繡花樣吧!
她動也不敢動,全身僵在棉被里。
阿奴,以后,等在大魏找到好大夫治好你,咱們再一塊走,那時,我每件衣物你都替我繡花樣吧。
中間那段話,五哥說得極輕,幾乎是氣音,她卻聽得一清二楚。她連忙合目,假裝睡著。她不敢想太遠,努力想著明天要早起,得在五哥出門前煮好飯,也能讓他帶些在路上吃,總不能讓他餓著。
每天晚上她只要想著這些,想著想著很快就能入睡,今天也是,只是這一次她睡得輕淺,不時被惡夢驚動著。
她夢到她太老了,老到兩條腿都進棺木準備咽氣了,五哥還是一頭黑得發亮的黑發為她送終,于是她嚇得驚醒,又發現自己一頭白發正躺在棺木里,仍是一頭黑發的五哥替她合上棺蓋,來祭拜的人都是他在各國結交的朋友,那些朋發問他她是誰,他不好意思說是他自南臨救出來的妻子,只好含糊說是祖母……
不要……她寧愿當他妹妹,也不想從他嘴里聽見這兩個字……一整夜,她又冷又熱,反復在夢里醒來,腹疼得要命。如果知道有這么一天,當初她就不要凌虐自己,落下這每月的毛病,她一定會好好暖著自己。
當她最后一次被惡夢驚醒時,渾身出著薄汗,但肚腹卻是暖洋洋的,好像沒那么痛了。
她微微迷惑。哪次不是痛得她打顫?哪來的暖意?
天色還是暗的,她沒睡去多久。她發現自己姿勢改變了,整個人半縮成蝦子抖著,耳邊有令人安心的心跳聲……她眼兒瞪大!五哥抱著她睡?
她臉頰偎在他胸前暖和著,她的腹怎么可能也是熱乎乎的……她悄悄摸到她的胸下衣衫,大吃一驚。她的上衣全凌亂被掀到胸下,男人的大手就這么密密實實覆住她平扁的肚腹,提供她人體的溫暖。
這房里除了五哥還會有誰?
她又感覺他另只手臂環至她的背心,讓她整個身子都在他的體溫之下。
她心里百味雜陳。她等了好久……其實當年,如果五哥回信給她,只要一句去看個大夫吧,她一定會高興個一年半載,哪知搞了半天她虐待自己,他一點也不知情。
他也沒錯,當下他認為不夠在意她,當然不會付出太多的關心,這是人之常情,她現在都明白了,只是……她寧愿就這樣下去,別讓她等到這一刻。
別讓她一次又一次的懊悔,為什么會讓自己變成這模樣?她不想成為什么神人,也不想當皇室公主,她就只想當徐六,當……五哥心里喜歡的人而已。
她眼兒瞪得極大,盡力讓淚珠在眼眶滾著,別流出來浸濕他的衣裳。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耳聽八方,她頭頂的呼息很正常,不像被驚動。
她慢如龜速地抽出袖里的青蛙帕子,單手折好,本想趁機塞進他衣間,但實在怕被他抓個正著,只好改輕輕“渡”進去他腰身與床間,希望明天他起床時發現,別再不小心丟了。
以后如果……真有分離的那一天,他見帕子如見人,偶爾懷念她這只來不及被他帶走的小青蛙一下就好。
他被她“渡”得動了下,她驚得馬上住手。她覺得自己被抱得更緊了,她也不敢亂動姿勢,萬一她肚腹上那只溫唆的手不小心往上或往下移都不太好……
她繡的小青蛙帕子他一直收著呢,她有點甜蜜地笑著。她掌心輕輕抵在他胸前感受他生命的來源,心里剎那溫柔似泉,不住地流至四肢百骸。
原來,喜歡一個人還能這么安心呢,她這么想著。
她合上眼,本是有點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這一次沒再惡夢,沉沉睡去。
清清淺淺的流光自徐長慕半垂的眼睫下蕩開。下顎輕輕抵著她的發旋,銀白色的秀發不管在白日或黑暗里,都深刻地烙在他眼底跟心里。
他微微傾了下,疼痛地吻上她的發旋。
別讓我覺得太遲,阿奴,別讓我覺得太遲。
“那就是云山?”遠方山頭整個沒入白霧,其勢高聳,遠眺而去,會有一種錯覺此山直通天,難怪數百年來各國對南臨說此地為神佛飛升處從不懷疑。
這些時日南臨飽受西玄陰兵壓境,蕭元夏就怕來不及,極力推動徐長慕呈上的《軍甲改良冊》,強逼財務大臣生出銀子,以最快的速度建出足以保護四肢的軍甲,他索性連馬身盔甲一并制作,未來幾十年內南臨財務恐怕吃緊些……如果那時南臨之名還沒有消失在這塊大陸上的話。
此刻,他親自領兵盯著軍甲送往邊關,回程途中忽然見到此山……
“王爺可要過去一看?”
“不用,沒這時間……等等,可以空下一日,就今日兼程過去。”他做事極快,不消多時,帶兩名侍衛高手快馬往云山而去。
云山的山洞里有什么他是知情的。在送軍甲的途中,他時時想起烈風當年親自披甲見父皇的模樣,雖然是個少年女子,卻能將她五哥設計的鎧甲穿得十分英挺,毫不生澀,連父皇看得都是一愕,匆匆允了軍甲制造。
父皇當下是心驚么?不管怎么藏、怎么掩飾,胥人一族的血統永不消散。
從歷史另一種角度來看,與其說胥人有能力守住南臨,不如說胥人是相當善戰的,而她與壁畫里的女子一模一樣,她是轉世神人已昭然若揭,父皇終究是老了,這才狠不下心斬斷血緣,留她一條命在。
他……為保南臨江山,為不讓蕭家姓氏被后世取笑凡人帝王只是替神人守江山的一條狗,他……他狠下心先行害了她,將來不致等她覺醒后養虎為患。
只是,近日他有點害怕,他竟開始記不住烈風那意氣風發的神采,美麗動人的相貌。
他記得他們多年相處的每一件小事、她說的每一句話,卻,開始記不住那南臨女子所沒有的青春容色。
他腦里,只剩那日那個年老垂垂的女子,再無當日豐采……她到死,都不會原諒他的背叛。
他不會后悔,也不能后悔。他食皇室之祿二十多年,怎能背叛皇室?他不要蕭家天下,卻不得不保護蕭家天下,他不后悔。
只是……他心里微微苦笑。除去一個轉世神人,將神人奪天下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里,但還有凡人與凡人的爭奪啊……南臨安逸太久了,皇室朝臣都以為南臨不會滅,南臨國運昌隆永不滅,邊關有名門方家,南臨不會滅……是他太清醒了么?這些人,已經抱慣胥人的大腿,過慣了安逸的生活,只怕哪天方家滅了,再換另一個,一個接著一個抱……到現在,他都有點迷惑了,到底是被神人一統四國,讓南臨消失好呢,還是讓西玄這個凡人國家滅掉南臨好?
這兩者,到底是哪個丟臉些?到底是哪個讓他下九泉會無法交代?
如果是后者,當初……當初無論如何他也要保住烈風。他會將她送到他國求生機,莫受南臨滅亡后的恥辱。
現在她……已被徐五埋了吧。
她的墓在哪呢?定是葬在南臨吧!如果有一日,西玄陰兵真勢如破竹直破京師,她等同葬在西玄附屬地,他萬萬不愿見此景發生。
思及此,他打起精神,決意回去后,想辦法再行募集兵馬,在南臨尋找智士,唯有破解西玄陰兵,才能守住南臨。
他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終于到達云山山頂。山頂是重兵駐守,將領一路領他到山洞前。
“臣遵旨意,除非皇室,絕不會有人踏進山洞一步。”將領垂首道。
“連你也沒進去過?那山洞里為何有微光?誰進去點的?”
將領連忙道:
“神佛飛升地一般人福緣不夠是不能進去的,何況先皇曾頒下非皇室而入山洞者斬立決的圣旨,屬下是萬萬不敢違背的。山洞里有光是因為里頭有可以一燒十年的燭火,每隔十年就會派啞人進去換燭,出來后因看見了圣物,碰觸過山洞,所以會挖去他的雙眼,砍掉他的雙手,后來先皇心慈,教工人蒙住眼睛進入點火即可!
父皇老早就心慈了嗎,他想著,嘴里應上一句:“父皇將南臨最重要的地方交給你,想是十分信賴將軍,以后還要請將軍守護此處了。我進去看看吧!闭Z畢,他負手而入。
洞里昏暗,但仗著十年長燭尚能看得清出洞壁上有著壁畫。洞頂口極高,仰看上去,最高處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沿著洞壁而走,一些壁畫十分眼生,不似先前皇姐給他看的,他往后退了幾步,將這面山洞壁畫盡收眼底。
年代太久,已有些模糊不清,遠遠不如絹布那般清楚。蕭元夏隱約看出這是一幅戰爭圖……他咦了一聲,又湊上前細看,一支輕騎隊伍旗子上寫著“陰”。
陰?西玄陰兵?他直覺想到它。西玄陰兵至今只知是一支攻無不克的軍隊,卻不知是怎樣的隊伍、人數多少、用何種陰法。
他又退后幾步看著。另一方是一般軍隊,不至千軍萬馬,天景全黑,地面略略不同,相戰的兩軍中間一名著戰袍的女子,面上有疤……他心漏了一拍又松了一口氣,這不是烈風,是另有其人。
神人不只一個,而且人人面上都有疤?他疑著。
這戰袍女子騎馬在兩軍中間,鮮血直流,所流過之地皆生明亮。她是來對付西玄陰兵的,還是西玄陰兵的將軍?
這壁畫太模糊也太粗枝,他一時看不出,但這女子不是重點,他連忙找著其它壁畫,看看有沒有留下破解之道。
他沿著洞壁再走兩步,壁畫上只剩陰旗與白骨,其它什么也沒有,連那女子都不見了。
他尋思片刻。可以想見,這只陰兵早在四國前就出現,只是不知為何落在西玄,西玄有陰兵,大魏有金刀,那南臨是……神人烈風么?
如今神人已教他害死了,就算金刀跟陰兵都在,又如何能毀去四國呢?
有時,他心里真恨皇姐,如果皇姐不將這驚天秘密告訴他,他便不必負著皇室責任,就這么與烈風遠去領地,那該有多好……
他心里紛亂一團,下意識直沿著洞壁而走,掃過開始熟悉的壁畫。
許多面目不清的男男女女、四國未分裂前的完整地形,甚至一個女童跪在廟里,金刀自天而降的畫面都有,接著該是烈風面上帶疤的坐在地上,懷里抱著金刀……
他心里生起失去已久的溫柔,只想再見一次她的容貌。這一次,他要將她牢牢實實記在心里,不再遺忘。
驀然,他止步了。
他瞪著那壁畫上抱著金刀的女人。
這是誰。
這是……誰。
他心里咯噔一聲,連忙奔回原先進來的那處。他仔仔細細看著在西玄陰兵面前疤面女子,與懷里抱著金刀坐在一角的女人是同一個,沒錯!
如果只有角落里側面看著畫外的女子,多少還可以牽強地說是烈風,但,眼前這在西玄陰兵前騎馬的女子,面容正對著他,清清楚楚!
不是烈風l不是烈風!
從頭到尾這山洞里的任何一幅壁畫都與胥人徐烈風無關!
那,為什么絲絹上是烈風的相貌?
他面色慘白,呼吸急促,怎么想也想不透,既然壁畫沒有一絲一毫與烈風相關,為何絲絹上會有她?
是洞壁為真,還是絲絹為真?
洞壁壁畫豈是人力能改,那就是有人在絲絹上動手腳,讓他以為烈風是將會毀去南臨的轉世神人!
他渾身驀然冰冷,一連退后數步,直至抵在壁上才停步。他雙手顫著,顫到最后他站不穩,不得不滑坐在地。
他身旁的壁畫,正是那個坐在角落里抱著金刀漠然看著畫外人世間紛擾的女子。
他顫抖地摸上臂上的齒痕,他從不讓王妃碰著,即使,是行房時也不允她碰,那是父皇駕崩的那一日烈風死命在他臂上咬下的。她的求救,她的恨,甚至她的迷惑都在這傷口上。
從頭到尾……烈風只是烈風……胥人只是胥人……都與神人無關……他想起,那日她一頭銀白長發,一雙向來生氣十足的眼眸失去神采地看著他。那時,他心里想他對不起她,他迫不得已,他欠她很多,他愿意來世再還,來世別教他再食皇室之祿……
從頭到尾……她被人陷害,她本可在皇室與徐家的庇護下快活一世……是他親手把她推進地獄的!
他想起,至今她早不知埋在何處,至死恨著他!恨著他!
他悚然心驚。
從頭到尾,她是無辜的,是他被人騙了!
騙他害死心愛的女子!
他瘋狂大叫一聲,狠狠捶向壁畫——
“蕭金鳳!”
一輛馬車停在徐家的籬笆門前。
徐烈風探頭出去看,叫道:“五哥回來了!正好,我飯煮好了!”她滿面笑著,剛把最后一盤菜端到桌上,出來幫忙搬東西。
這兩天五哥不在,她就一步步在竹籬外練著,最高記錄居然可以走到二十五圈而不停止。再幾天,再給她幾天……
她打開竹籬門一看,馬車后頭出現下半身了,她不由得足下一頓。光看下半身就知道絕不是五哥,因為是個姑娘嘛!
五哥他哪帶回來的?
緊跟著,她訝了一聲。這姑娘下了馬車后,右袖居然是空蕩蕩的……有點眼熟,剎那間,她渾身硬直,再也動彈不得。
那姑娘單臂自馬車里扶下一名男子,那男子行動也不怎么方便,似乎看不清東西,全仗著這姑娘跟另一頭人的扶持。
“二哥,小心點!奔毼⒌穆曇袈淙胨那Ю锒。
她已經硬得像是北塘冬天里的冰柱了。
徐定平淡淡瞟著這竹籬木屋,再掃過門口的徐烈風,落在她的白發片刻,聲音略略有了點情緒。“還不把門打開。”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徐烈風十分僵硬,僵硬十分地推開門。
徐長慕攙著徐二經過還在僵化的她時,俯頭對她輕聲說:
“阿奴,你二哥跟四姐還活著。”
活著……活著……都還活著……忽然間,她大叫一聲,急忙奔進木屋,踢到門檻,徐長慕才扶徐二坐在長椅上,回頭一看吃了一驚。
“阿奴!”他及時跨步拎住她的衣背。她借力勉勉強強站穩后又是沖上前,逼得徐長慕不得不趕緊放手,以免她的薄上衣被他一把撕裂。
“二哥!”她整個撲到長椅前,動作太快,膝頭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發出撞擊,徐長慕眼底微縮,迅速撇開視線。
同時,徐二被她沖撞到,后腦勺撞到后頭的墻上。
她用力抱住徐二的腰身再也不肯放開!岸纾《!二哥!”
徐四眉頭皺了一下,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揉著徐二的后腦,冷冷說道:
“你是在報復你二哥嗎?他現在身子還沒養好,你想勒死他?”
“沒有……”她連忙放手,又手足無措,目光來回眷戀在徐二跟徐四面上,最后她緊緊抓住徐二衣袍一角,轉頭張望,看見徐長慕,露出這陣子最開懷的笑容。她笑道:
“五哥!五哥!二哥跟四姐都還在,爹跟大哥還有三哥呢?是不是也……”
“都走了。”徐二打斷她!岸甲吡。我運氣好,被你四姐救了,他們三個……早有預感,你也不必太難過!
她傻傻地瞪著他一會兒,又垂下目!笆恰
徐長慕上前,想扶起她。“阿奴,起來說話,你不能跪在冷地上。”
“不……我想……想這樣就好……能碰到二哥,看見四姐……這樣就很好了……”
徐長慕聞言,轉身離去。徐烈風正想細問他們,又見他走進屋里,這一次,他連問都沒有問,在冰涼的泥地上鋪上暖墊,再自她身后輕松地抱起她的身子。
五哥這種拎小雞的手法她早已習慣,初時她走幾步累到蹲在地上喘氣,都是這樣被他抱回屋的,她本沒有特別在意,但忽然對上徐四的目光,她心頭一跳,五哥放她坐在暖墊時,她連忙回避他的扶持。
徐長慕順著她目波落在徐四面上。他美目稍稍瞇些,逼徐四將目光移開后,他才在她身邊盤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