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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 第3章(1)
作者:決明
  小醉鬼退散,小老頭兒,降臨!

  曦月清醒,赫見身處川邊小亭,她竟睡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還不夠驚嚇,更令她腦門一麻,足足愣呆了半刻有余,是她——枕臥在勾陳懷中!

  耳畔,響著“怦咚、怦咚”的規律心跳;眼中,火紅發絲散在他起伏的胸前,澤亮輝散,如絲一般,有些許在她指腹間纏繞。

  她幾乎彈跳起來!

  這一動,拉扯了繞指的發,將勾陳也“痛”醒。

  “哦——”再美的人,齜牙咧嘴起來,同樣很猙獰。

  曦月本欲道歉,但唇緊抿著,吐不出話來,只是瞠大眼眸,瞪他。

  “你睡醒了?去洗把臉,帶你用早膳,吃肉糜粥可好?”

  勾陳揉揉頭發,再伸伸懶腰,姿態優雅得像……某種動物。

  她曾經……何時何地,也見過是誰擺出相仿的身姿?

  “瞧著我發呆?還沒醒透?”勾陳取笑的聲音,阻斷她的思緒,讓險些浮上的答案,又消失無蹤。

  “為、為什么我會睡在這里?”

  曦月邊問,邊慢慢回想起來……她跟著勾陳離開習家莊,她好似喝了幾口酒,之后,不省人事……

  迅速低頭,看見自己衣衫整齊,雖然有些皺折,起碼完好穿著,只是少了鞋,裸足踩在磚地上,有些冰冷。

  不待勾陳回她,她赧顏支吾問:“我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沒有,你很乖,睡得很沉!敝皇窃捄芏唷_@一句,他選擇不說。

  她不曾酒后失態,無從分辨他話中真假,僅能姑且信之。

  肚皮咕嚕作響,餓意襲來,曦月怕被他聽見,匆匆走往川畔,以梳洗做掩飾。

  川內,溪水清澈,源自于山澗飛泉,可飲可煮食,鎮民賴以維生。

  她舀水洗面,晨間的溪溫凍得人哆嗦直顫,精神瞬間涼醒。

  勾陳來到她身邊,手里拎著她的鞋。

  “穿上,腳底才不會弄臟!

  勾陳的動作,比嗓音來得快,握住她腳掌,套妥了右足。

  曦月滿面困窘,一把搶走左鞋,握在手間:“我、我自己來!”

  “好,你自己來!

  他不堅持,也開始梳洗自己,潑了一臉水濕。

  紅絲糊貼俊美面容,濃紅長睫間,凝掛晶瑩水珠,景色……很是魅惑。

  男人,不該用“美麗”來描述,但曦月找不出其余字眼。

  若真要硬找,大抵只剩下——禍水。

  太美麗的禍水。

  盥漱完畢,兩人前往小攤鋪,點兩碗肉糜粥,幾碟醬瓜小菜,安靜進食,誰也沒先開口。

  曦月胃口不錯,粥喝個精光,再吃掉一顆圓胖饅頭。

  桌上碗碟盡空,食物填得胃囊保暖。

  “我本來還擔心你會食不下咽,幸好,是我多心。要不要到隔壁攤,叫碗豆湯喝?”他眸帶笑意。

  “吃不下了。”不是客氣,是微凸的小腹,真沒空位再塞。

  “希望你不是心情越糟、食量越大,以吃做發泄的人!

  曦月聽懂他的語意,他所指,難脫習威卿與溫琦如之事。

  “我心情不糟,吃,是因為餓!边@句話沒有逞強,她的臉上確實不見劇痛。

  至少,身為一個未婚妻,遇上這等震撼,此時此刻,實在不該如此冷靜。

  不掉一滴淚,不咒一句狠話。

  “他們兩人之事,你準備如何面對?”

  她頓了頓,沒思索太久,答案早從最初便有了定見:

  “孩子無辜,不能害他一出世便淪為私生子,當然要叫卿哥盡快迎娶琦如!

  “那你呢?與小堂妹……共侍一夫?”紅亮的眸,緊盯她。

  若她真點頭,他不惜露出狐尾,狠狠甩醒她,鞭她個神志清醒!

  他會!

  曦月對于他的問題,強烈排斥,想都甭想,直接回道:“不可能!”

  幸好,還有點智慧。勾陳很想摸摸她的頭,給她獎勵。

  而他,也確實做了。

  “好乖、好乖!蔽逯复┧笤谒l間,將簡單束綁的青絲,弄成毛躁小鳥巢。

  曦月先是一怔,看著笑容好美的他,心神微漾,像被扯住了魂,受他迷惑……

  “你做什么?!”她回神,忙拍掉他的手。

  “獎勵你呀,幸好你不傻!彼冻鲅┌籽例X,開懷朗笑。

  她瞪他,按耐著微慌的呼吸,重新把長發梳齊、束好。

  “你割舍習兄弟,割舍得毫不眷戀,看來……你對他的愛挺淺薄的。”

  “……愛嗎?”曦月喃喃著,“我不知道。自小,每個人都告訴我,我與他,將來是要做夫妻,對此,我習慣成自然,沒有半絲質疑,也一直認為那是理所當然……”

  無所謂“愛”,更遑論“愛多深”,一切全憑長輩安排。

  所以,家破人亡之際,娘親叮囑,要她去投靠習威卿。

  所以,溫琦如慣用的撒嬌,她學不來,也不認為必要。

  “若無琦如懷孕一事,我會成為習威卿的妻,做習家媳婦,毫無意外!

  “那只是順從,不是愛。”勾陳決斷直言。

  “或許。不然……我也無法解釋,為何琦如告訴我,她懷有卿哥孩子時,我驚訝,卻不難過!

  “但當她說,她以為你死去,竟有絲慶幸,你的疼痛,遠勝習兄弟的背叛!惫搓愄嫠酉氯。

  他清楚感覺到,她那時渾身承受的情緒。

  “……你知道?”她有些訝異,“我喝醉時……說的?”

  “不要,你喝醉時,只提了唯一一個!

  “唯一一個?”誰?

  我。

  他心里答,很快樂。我,只有我。

  但嘴上答案不能是這個,還是該要正正常常。

  “紅寶!

  單單兩字,就讓她綻放淺笑一抹,眉眼俱柔。

  瞧了他都要嫉妒起來,與“自己”吃醋。

  她無意與勾陳多談“紅寶”,“紅寶”是她心中美麗的秘密。

  待下一句話出口,曦月臉上淡淡的笑意,消失:“在我悲痛于……失去雙親之傷,努力茍延殘喘,想要存活下來,卻有人……對我的痛苦,感到一絲沾沾自喜……”

  她咬唇,忍下作嘔,喘息漸濃,彰顯心緒起伏,眼眶微紅,但沒掉淚。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自身利益之前,旁人的痛苦,輕易地可以選擇視而不見!惫搓愓f來冷血,但何嘗不是這世間,隨處可見的“事實”?

  “……是呀,多么的輕易!彼坏貌弧J可。

  “所以,他們的感受,你也大可無視,只需要替你自己想,接下來你準備如何做。如何做,才讓你不覺委屈,盡管放手去做。”

  反正自私是天性,與生俱來的,多為自己爭些爽快,又何妨?

  曦月聽著他的話,心里緩緩有了篤定。

  本還擔心,這決定是否太過任性?是否傷害卿哥和琦如?是否會在習家莊,留下蜚短流長?

  但勾陳說了,如何做,才讓她不覺委屈,只需要替她自己想……

  “我想,回習家莊,把話說完明白,然后,離開!

  ***

  習威卿與溫琦如的神情,一憂,一喜,對比明顯。

  “曦月!你要離開?!你能去哪里?……卿哥明白,你說的是氣話,氣我和琦如……但這不代表習家莊容不下你呀!你何必說要離開?!”習威卿焦急說道,臉上惶然,可見一斑。

  “謝謝曦月姊成全我們……謝謝……”溫琦如則是藏不住笑,一為曦月親口說“婚約解除”,二則是她決意離開。

  “你已無親無故,放眼四海,再無能投靠的人,是卿哥對不起你,你留下來……讓我補償你,最起碼,我還能照顧你呀!”習威卿努力說服。

  只見溫琦如的手,在桌下扯動他的衣袖,似乎要他別多嘴,不許留人。

  那小動作,做的太清楚,只有瞎子才會看不見。

  曦月搖頭,神情堅定。

  “不,我不留下。”她不想。留下,便是委屈了自己。

  她想做勾陳所言,只替自己想。

  “你根本無處可去呀!”

  “我在城北有座小竹屋,可以借她暫住,分文不收,不用擔心流落街頭。”勾陳涼涼補來一句。

  狡狐有多窟,他處處都有窩哦。

  “勾陳兄弟!”何必在這種時候插上一腳?!而且,擺明支持曦月出走?!

  “如果曦月姊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強她所難——”溫琦如當然不希望曦月留下了。

  她心里明白,習威卿并非對曦月無意。

  自小指腹為婚,加上兒時有段時間,三人一塊兒學武,培養出親人般的情誼,若非她糾纏、示好、刻意設計,習威卿是娶定了曦月……

  她不想留下一個……與她相爭丈夫的敵人。

  “我去收拾衣物!标卦碌f,便往自己房舍方向走去,一點也未動搖。

  “曦月——”習威卿仍想勸服她,被溫琦如一把攔下。

  “她要走就讓她走!你為何要一直留她?!你心里在想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

  已為人先留下,日后有的是機會,慢慢勸和,慢慢討好,想來個一箭雙雕,同娶堂姊妹為妻,是吧?!

  門都沒有!

  “我還能想什么?!她的親人只剩下我們,你不留他,你要眼睜睜看著她流離失所嗎?!”習威卿臉上閃過一絲窘態,心思被看穿,微惱。

  “哼,她不是已經要住進別的男人家中?!用得著你擔心!”

  “哎呀呀……人還沒走遠,就吵得震天價響,存心吵給她聽嗎?”連勾陳都嫌聽了臟耳,出言打住。

  兩人險些忘了,還有旁人在場,停下爭吵。

  勾陳耳根清凈,好心情鑲在臉上。

  “曦月她不勞兩位費心,我會好好照顧她,不教她受半絲委屈、吃半點苦,你們盡管張羅婚事就好——”

  晶紅的眸,意有所指,瞟往溫琦如的腹部。

  “畢竟,肚子可不等人,一日大過一日……”

  兩人面露窘色,無語可駁。

  須臾后,曦月折返,手上包袱干干癟癟,沒兩三件衣裳。

  “就這些?”

  勾陳伸手取過,她本不交上,包袱很輕,根本不費勁,但他手已伸來,她不想拒絕他,害他難堪。

  “我東西不多!

  “無妨,竹屋雖小,所需之物應有盡有,其余若有缺,再行采買!惫搓愖詿岫粻科鹚氖郑瑒幼髁鲿,仿佛早已做來無數次。

  她沒有甩開。

  孤軍奮戰之際,有個人牽住了自己,不吝分享體溫,感覺……很好。

  他擁有秀麗無儔的外貌,看似溫雅,十指修長而美麗,不像她,練出滿手劍繭,他柔膩有余,卻有如此寬大、炙熱、有力的指掌……

  就連蔻丹指甲,也不覺娘兒味。

  還是……她越看他,越覺順眼,才會處處皆好?

  習威卿略帶憂慮的叫喚,以及溫琦如巴不得快快送走她的道別,皆遠得不入其耳。

  她跟在勾陳身后,一步一步,走往城北。

  明明不是一段短途,她絲毫不覺累,不流半滴汗水,她并不知情,是牽著她的那只手掌,持續施以術力。

  遠離了塵囂,人煙逐漸稀少,屋舍與城街已由青翠玉林取代。

  淙淙流水聲,和著風戲竹葉的沙響,悅樂了聽覺。

  而前方景致,拓展了眼界。

  碧綠映竹舍,澗流繞小橋,竹圍所圈羅的,不僅是一座小宅,更是一幅畫,一幅寧且靜、美且無爭的隔世之畫。

  “住這兒,可好?”若她嫌小,他便帶她去“另一窟”。

  “很好……不,是太好了,這里真美……”

  曦月嗅著竹香,心曠神怡,連一絲絲的愁緒,亦為之洗滌。

  “喜歡就好!

  “我……只是暫住,過兩日,我找到落腳處,我會盡快搬走。”話雖是同他說著,更像告誡自己。

  此處美,但她是過客,無法永久棲身。

  勾陳紅眉微挑,“怎么,哪兒不舒適?”

  “我不好打擾你太久。”她實話實說。

  “我歡迎你的打擾,我拜托你打擾我,越久越好!

  他的回答,教她啞口無言,他的表情,更令她發笑。

  太真誠,真誠到……想拒絕都不忍。

  “別走,好嗎?”他佇立她面前,要聽她應允。

  “……”她并未立即答應,一徑沉默。

  “我不會對你不軌,至少,你沒點頭前,我絕不胡來。你若討厭不勞而獲,那么做些家務,掃掃地、擦擦桌,當成住宿費,相互抵消。”

  他商討的口吻,帶些求情撒嬌——或許他并無此意,只是她聽進耳中,有那么一些些味道。

  加上他前頭那幾句,惹起她雙腮彤紅,紅澤不輸他一身顏色。

  想斥他胡言,又記起他的扶持,心便硬不起來。

  那幾句曖昧,曦月干脆佯裝沒聽見,只回答她能回答的:“做家務嗎?這難不倒我,住下的這些日子,我可以一手包辦!

  “這個窩……這個家,由你全權處理,哪兒不順眼、哪里想搬動,不用問我,直接動手便是,愛怎么玩,就怎么玩,拆了竹屋,我也不會反對!

  這么大方?

  曦月踏入竹舍,里頭窗明幾凈,陽光如絲綢,細細滲透,所到之處,嵌起薄亮。

  家具皆為竹制,淡淡的淺黃,讓竹舍內有股暖意。

  很難不叫人喜歡這里。

  她真的可以……留在這里嗎?

  她那一絲絲遲疑,勾陳看見了。

  隨她身后進屋的他,手掌輕扶她的雙肩,嗓音貼近她耳鬢:“住下吧,別真的要我求你。”

  需開口請求的,絕不該是他。若還得有勾陳“求”她,她就太不知好歹。

  曦月不再有疑慮,牽起淺笑,回過身看他。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麻煩你收留我!辈煌缴弦挥浌怼

  小老頭兒般謹慎的模樣,換來勾陳咧嘴一笑。

  “樂意之至。”

  于是,她與一個稱不上熟悉,卻又很難感覺陌生的男子,在遺世孤立的靜舍中,過起了她從沒想到祥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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