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如,你別說這種話!”習威卿阻止她,明明是他們兩人的錯呀!
一個酒后亂性,一個藉酒意獻身,在那一夜,火熱燃燒。
“本來,我以為曦月姊已經過世,我終于能和卿哥……光明正大,我喜歡他好久,好久了,卻只因曦月姊與他指腹為婚,就占走我所有希望……聽見她和叔叔嬸嬸的死訊,我心里……還開心了一下,誰知道,她竟又活著回來——”
溫琦如口不擇言,埋首于雙掌間,低低啜泣著。
一番話,毒勝蛇蝎。
“琦如!”習威卿從來不知溫琦如有此……可怕且自私的想法。
這么狠、這么無情的話,從她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堂妹口中傾吐而出,遠比方才她哭著說有孕時,更讓曦月心涼。
“走吧,曦月!惫搓愝p輕在她耳畔說。
能走去哪?
這世上,她已經無親無故,才來投靠習威卿這未婚夫……
曦月茫然的眸,幾乎看不清習威卿和溫琦如的臉,卻在回首望向勾陳時,他的輪廓、他的眼神,是那般清晰。
她跟著勾陳走了,任由他牽著,去哪兒都好,就是不想留在習家莊。
行經途中,她干嘔不止,溫琦如的話,令她想吐!
幸好你平安回來,沒、沒跟叔叔嬸嬸一塊兒去……
溫琦如曾抱緊她,開心哭著。
……聽見她和叔叔嬸嬸的死訊,我心里……還開心了一下,誰知道,她竟又活著回來——
事情確是如此。
翻騰的胃揪絞著,她吐不出任何東西,嘔意竟也止不住……
“來,漱漱口!
勾陳遞給她一小細瓶,已開栓的瓶口,竄出淡淡酒香。
這可是上好的百花玉釀,天上仙酒,凡間有錢也買不到。
用酒漱口?管他的,能止住嘔意就好。
曦月仰首牛飲,前兩口還漱吐到溝渠內,第三口,便咕嚕嚕咽下。
沒有酒的嗆辣,只有香與甜,口感滑順,她不由得多喝幾口。
“會醉哦!彼靡馓嵝。
細瓶看似小,實際盛量比缸還大,她一口接一口,會超量的。
“無所謂!”醉了,才好!
果然,她的灌法,醉,只是必然。
很快的,醉鬼上身。
“……你要帶我去哪里?”
勾陳橫抱起她,省得她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
“去一個你大發酒瘋,也不會惹人注目的地方!
否則大街上,人來人往,她又哭又笑,別人會當她是瘋子。
曦月嘻嘻笑著,雙腮酡紅,一臉迷蒙,騰在半空的赤裸腳丫子,不停地踢蹭,玩得不亦樂乎。
“……你要帶我回山、山上去嗎?……耶!好呀,我想回山里去、去找紅寶……”
踢飛的鞋子,正提在勾陳指尖,鵝黃小巧。
她的酒品頗遭呀,與方才判若兩人。
“我有沒有說過——紅寶它呀,是只漂亮的狐,比虎大、比馬高、比熊壯……嗝!”她雙手比畫著無比巨大的形狀,邊打了個酒嗝。
“最好我比馬高、比熊壯!惫搓愂。
她沒聽見他的低語,歡快醉言,字句含糊:“紅寶它呀,又聰明!郵通人性!雖、雖然有時脾氣壞……嗝!又傲慢、又狗眼看……不對!祂不是狗,是狐……所以是狐眼看人低!”
忙碌的手,這回抵上雙眉,故作兇惡貌,想揣摩紅寶的眼神。
醉鬼曦月滔滔不絕,平日的寡言,遠得像上輩子的事。
“可是,祂救了我。暮谩蟆蝗荷讲蚩谥,救了我!替我敷藥,找好多食物給我……我好想它……好想看它,嗝!紅寶……紅……”
勾陳將她帶至鎮街外,幽靜的川邊小亭,相隔一條河,與市集的熱鬧,遙遙對望。
甫放她坐下,她又挨過來,纏著他說話。
內容不外乎紅寶怎樣怎樣、紅寶它那樣那樣……
“明明很討厭這名字,聽一次,爪子就癢一次,怎么聽久了,也順耳了?糟糕,該不會是……麻木了?”勾陳笑容中帶著無奈、自嘲。
“我現在回去,會不會找不到紅寶?……它還在那兒嗎?我、我好怕它遇上獵人……它毛色好美,紅紅亮亮的,獵人若看見,一定不會放過……”
“它呀,好得很,區區幾個獵人,它不看在眼里。”勾陳地笑。
被人記掛在心上,原來感覺不壞嘛。
把小醉鬼的螓首,往自己膝上按去,她看起來一副昏昏欲睡樣。
曦月枕上他的膝,沒有掙扎,雙眸瞇的細細的,不知意識有幾分清醒。
勾陳撫上她的頰,兩腮通紅,色澤很是漂亮,他不禁又笑。
“它現在只是有點苦惱,小醉鬼還要醉言醉語多久?”
“紅寶它呀,有條好軟的狐尾,抱起來好舒服,我喜歡……把臉埋在里頭……我跟你說,狐,一點都不臭……紅寶好香的……”
“是是是……”他應著,雖敷衍,但笑意真誠。
喝醉的她只說快樂的事,對習威卿與溫琦如……只字不提。
“入夜的山林……好冷,嗝!抱著紅寶就不冷了……”
她的笑容很傻氣,眼簾終于棄守,完全閉合,只剩嘴角噙笑,兀自咕噥:“最喜歡它用狐尾……把我包起來,暖呼呼的……”
“像這樣?”勾陳嗓音轉輕。
一條毛茸狐尾,赤紅似火,悄然竄出,將曦月裹繞,尖尖尾端撓在她臉上,力道輕如羽毛,惹她發笑。
“……好癢……紅寶……不要鬧……不要……”呼吸趨于平緩,尾音漸軟,完全無聲。
她跌入黑甜夢里,磨蹭柔軟狐毛,發出細微呼聲。
勾陳瞧著,無法忍住笑,她的睡顏還是那么可愛。
他曲起指,輕觸她酣醉的紅腮。
“你當真以為,自己遇見一只尋常的狐嗎?有眼不識泰山,那只被你取了俗名的‘紅寶’,可是狐神哪。”
不是精、不是妖,而是更高一階,狐類的頂端。
呵呵,F在說什么,她也聽不見半句吧。
“只因狐神不愿接受千羽天女的逼親,惹怒了圣母娘娘,在‘五年不許現人形、不許用法術’,與‘立刻迎娶千羽天女’之間,選擇了前者。”
狐神可不容人捏圓搓扁,不是誰愛上他,他就得照單全收!
“正因如此,你才有機會,在山林中遇上了……我!
當時,他熬完大半時間,即將達成圣母娘娘的“刁難”,再差數月便能成功解脫,卻在途中救了她。
反正也閑著,難得善心大發,就她、治她、養她,更陪伴她走到習家莊外。
他可沒忘,分離之際,她哭得多凄慘。
比起某一晚,她伏枕在他身上,泣訴雙親遇妖,遭到殺害時,失控大哭,完全不遑多讓。
她不斷反復問著他:“紅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養你好不好?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然后,她自己又搖了頭,說:“你在這山里才有同族,說不定還有自己的一窩小狐兒……跟著我下山,對你不見得好……”
雙臂環抱他的頸,濕意熱濡這軟毛。
“紅寶,你要來嗎?”在分別的綠徑上,她頻頻回首。
當然不要,他偶爾是會去人界玩玩,但被豢養?絕無可能。
就算她會是個好飼主,也養不起他這只狐神。
所以,他轉身,走得不拖泥帶水。
“紅寶!紅寶——”
她在他身后,哭聲嘹亮,卻沒有追上來。
她只是佇立原地,像個迷途孩子哭著,等待父母來尋回……
視“離別”為習慣的他,竟也有絲不忍。
不忍,進而才有踏入習家莊的機緣。
“本想瞧瞧小丫頭日子過得可好,現在看來,不怎么好!
狐尾輕拍她的背,一如在山林夜深中,安撫惡夢連連的女娃兒。
“這樣……叫我如何當心哪?”
不想牽扯,卻避免不了,牽扯,糾纏。
一點點關心、一點點擔心、一點點掛心,加總起來,這“心”,無論如何,是為她,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