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會笑嘛!
池面上,本僅有曦月的倒影,她陷入回憶中,不由自主牽動淺笑。
驀地,勾陳在她身側出現,兩人身影同映在水面上。
曦月怔忡覷他:“你怎沒在飯廳?”
“喝太多,出來醒醒酒!彼紤行Υ稹
明明沒有喝多的跡象,臉色……還不及發色紅。
“剛在想什么?神情很溫柔!彼麊枴
“……”連習威卿都不曾提及的往事,她當然不可能告訴勾陳。
“秘密?”他眼神促狹。
“與你無關!标卦峦蝗惑@覺,他那雙紅眸,帶給她的“似曾相識”感,從何而來。
是“紅寶”。
紅寶,是后來他替狐取的名。
相處數日之后,她與它也算有了交情——扣除過程中,偶爾的摩擦,例如:
它為她取來食物,最初他不想吃,任憑它擺在面前——她在鬧別扭。
尤其,當她醒來發現,抱在自己懷中的是蓬松的狐尾,毛茸柔軟。
她半張臉幾乎深陷其中,蜷靠在狐身上,連日來,睡得最最安心的一次……
她有點氣惱,自己對一只野獸的信任,在它面前毫無戒心。
也因氣惱,她與它,相隔著食物,誰都沒有動。
同樣,只有狐尾阜掃著地面,發出輕巧的唰唰聲。
然后,狐尾動作一變,不再只是輕唰,而是一記又一記的拍地。
一、二、三……
它箭步上前,將食物吞食精光,連半片果皮也不留。
她呆然看它,它回以一記冷睨,紅瞳閃著寒光,接下來數頓,情況皆然。
食物擺上,狐尾拍地三下,只要她不動,它也不會客氣,叼走吃食,大快朵頤。
她終于明白,這只狐有副壞脾氣,它的耐心僅止“一二三”,若她不想餓肚子,最好趕在“三”落下之前,伸手去搶。
她渾身帶傷,要去尋找食物不如它俐落,她是有骨氣,可肚子一餓,骨氣這玩意兒,值幾斤幾兩?!
之后,她不再啰嗦,它取回食物,生的,她立刻搶過,切割,火烤;果物,她負責清洗削皮。
產生這番契分,一人一狐,也算……相處融洽。
那時,她想替它取個名,方便稱呼。
“紅寶”二字,瞬間閃入腦海,脫口而出。
它毛色偏紅,珍稀如寶,狐眸更是漂亮,這名字好適合它。
顯然只有她如此認為,它聽見那名兒,一臉嫌惡不說,狐尾更是直接甩過來“鞭打”她。
但改變不了她的初衷,她開始用“紅寶”叫它,即使挨狐尾教訓,也絕不改口。
紅寶……
如紅色寶玉一般,美麗的狐兒。
“神游到哪兒去了?”火亮的眼湊抵她面前,嚇得她往后傾,力道太猛,險些栽進池里。
險些——就是沒有。
因為勾陳長臂探來,扣牢她的腰后,她才幸免此難。
“放開我!”她動口,也動手,拍打他的臂膀。
“我一放,你就會掉下去啰,真要我放?”
“掉下去也不用你管!”她逞強回嗆。
“好,恭敬不如從命。”勾陳當真收手,任由她嘩啦落水。
池水很淺,不過及膝,但曦月太錯愕,沒料到……他說到做到,連一絲絲轉圜,一點點變通都沒有。
他可以將她扶離池畔之后,再行放手,而不是任由她這般狼狽!
“是你要我放手,而且你說‘掉下去也不用你管’!惫搓惷媛稛o辜,只是那雙眼——笑意太濃!
曦月凜顏,拖著下半身水濕,由池里爬起,無視他伸來的援手。
是,她說過,所以無從反駁,也無從苛責。
她認了!
“快點回屋去更衣,受了涼可就不好。”勾陳很關心。
好似忘了是誰,害她成這幅慘樣?
曦月睨也不睨他,不用他提醒,她正準備這么做。
“換完衣裳,去飯廳走一趟,如果……你還記掛‘習威卿’這名未婚夫!彼靡恻c醒。
她頓步,回首,投以不解眼光。
“我若說太明,你又要罵我齷齪了!彼麩o辜眨眼,神情太可愛。
曦月聽懂了,卻恍若未聞,臉上表情淡淡,像在說:我不會隨你起舞。
“怪哉,你方才佇畔靜思,比你聽見習威卿之事,還來得有情緒,我不得不懷疑,你望月思情郎,將未婚夫拋腦后。”
“胡言亂語!”她一斥。
“惱羞成怒?”他好整以暇。
本不想理睬他,被他一激,她忍不住又回:“當然不是!你真是無禮!”
“這樣也叫無禮?不過聊聊嘛……”聲音轉小,他嘀咕:“我還以為,所謂‘無禮’,是毛手毛腳,又摟又抱,嘖人類的標準,每年都在變!
“你在說些什么見不得人的話?!咕咕噥噥的,定沒安好心眼!”
勾陳撓梳紅發,覺得她的指控好冤枉。
“見不得人?此時發生在飯廳里……才見不得人吧!
他已經嗅到……那兒傳出來淫靡的氣味。
果然,來不及阻止了?
現在叫曦月趕去,也改變不了什么吧,只是……讓她親眼目睹,雙重的背叛。
“你很愛習威卿嗎?有沒有愛到失去他,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曦月連回答都不愿意。
不回答,是默認?亦或答案……太狠?
曦月不想深究這些,她急于離開,離勾陳遠點。
“不要太愛一個人,失去了才不會痛!彼穆曇簦S她奔走,緊緊相隨。
她以為他有陰魂不散,尾隨而來,想回首斥他,才發現勾陳停在原地,佇足不動,只有火紅色長發,在夜風中吹拂,舞動,美若流瀑。
她竟有股……不敢多瞧的窩囊。
他,給她一種與紅寶相同,熱暖的安心。
是因為,他一身仿似的紅嗎?
不,她討厭他,討厭他看穿一切的眼神,討厭他看人的目光,討厭他嗓若淺笑,討厭他無禮調侃,討厭那么美麗的眸色——
就像她一開始,也討厭傲慢的紅寶。
曦月的身影,消失于轉角。
“傷勢看來……復原良好,只是怎么一臉不開心呢?”
勾陳輕喃細語,徑自說著,笑嘆,紅眸依舊落向她離去的方向。
“比起在山林那段時日,少了太多笑容……”
幾句淺聲話語,隨微風輕輕拂拭,飄渺隱約。
聽得,不甚真切。
勾陳僅在習家莊暫住四日。
曦月也躲了他四日,不愿與他打上照面。
興許勾陳感覺到她的排斥,這幾天里,他并未企圖攀談,亦和她保持距離,連離開習家莊,都沒向她辭別。
她不由得想起,與紅寶分離的那一日……
真是怪了,他是他,紅寶是紅寶,怎會產生聯想呢?
和紅寶分開,她舍不得,曾想帶紅寶下山,又擔心它過不慣,怕它在城鎮中受人側目,另一方面,山里有沒有它的家人……
幾經考量,她只能放棄,而紅寶也沒有想追上來的跡象,僅止她一人,哭得稀里嘩啦,仿佛失去一名親人。
一名,她曾埋入其濃密毛發間,為雙親之死痛苦失聲,靜靜以狐尾拍撫她的背,無聲相伴的親人……
勾陳算什么?一個不懂禮數,思想污漫之徒,來與去,皆無預警。
說不上來是大松口氣,還是想輕聲一嘆。
是倦怠?或是失望了?
數個月之后,勾陳再度踏入習家莊。
這一回,來的太巧。
就在曦月整個人渾噩、震驚、乍聞溫琦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說,她壞了習威卿的孩子,而習威卿羞愧低頭,不知如何是好時……
勾陳回來了。
雙手扶在曦月肩上,傳遞著體溫,泛冷的膚。汲取一絲絲炙暖。
“曦月姊,求你成全我們……別讓我肚中孩子一生下來,就受人指指點點……”溫琦如說的如泣如訴,小媳婦般委屈。
什么時候的事……她應該這么問,但完全提不起勁想問。
連孩子都已懷上,這樣的關系,何時開始,知或不知,有何差異?
她是很震驚沒錯,因為她未曾想過,自己會面臨這樣荒謬的狀況。
曦月姐,你說句話呀!不要悶聲不吭,不要折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