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由好幾顆巨大巖石和大樹堆疊而出的小丘。
那些巖石十分龐大,不知從哪而來,它們經過多年風吹雨打日曬雨淋,風化、碎裂,累積沙塵的地方,被風送來了種子,在上頭長出了好幾棵大樹,盤根錯結的樹根包住了巖石,糾纏在一起,凹陷的地方累積了更多的沙塵泥土,長出了草葉、藤蔓。
這地方,其實和他們這兩天住的地方有點像,只是無論是巖石或大樹的數量與體積,甚至里面的空間都大上好幾倍。
幾個高大的男人,甚至可以在里面直立行走。
阿克夏和他們待的那里比較像個隧道,這里則像是個巨大的山洞。簡言之,它沒有第二個出口。
巖洞里還有別人,其他被送進來當獵物的人。
十一個人,這些人和霍香之前遇過的大同小異,有男有女,人種不同,差別在于,他們體能看來都很不錯,雖然灰頭土臉,個個都被戴上了內含炸彈的監控手環,但他們并沒有因此驚慌失措,也沒有一看到她就急著上前開口說話。
他們生了火,正在烤肉。
那些肉很大塊,太大塊了,看起來不像老鼠肉也不像蛇肉,她很快領悟到那是鱷魚肉,那些巨大的爬蟲類是她來這里看到的少數大型動物。
因為有火有食物,所以他們看來還算鎮定。
她猜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紅眼這兩個男人。
身邊沉默寡言的這個男人叫做屠鷹,他五官立體,膚色黝黑,看起來像南美洲那兒的人,但他和身為白種人的屠震,還有黑發黃皮膚的屠勤是兄弟,如果她沒記錯,他們還有一個叫屠肯恩的弟弟是白人。
屠家是個很特別的家庭,這些男人都是屠海洋和何桃花這對夫妻領養的。
屠鷹性格沉穩,不愛說話,但做事很有條理,而且武術高強,她記得以前在紅眼時看過他和其他人對練,這男人從來沒有被打倒過。
至于那個穿坦克背心,愛笑又愛說話的男人,是耿叔的兒子,耿念棠。
那男人皮膚一樣黝黑,看起來帥氣又爽朗,她知道他很能言善道,深得韓武麒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真傳。
不過就是因為如此,她猜韓武麒才會讓他和屠鷹一起來。
看著那仍站在洞口外面的阿萬和耿念棠,她知道耿念棠和阿萬一樣,懂得怎么說話,也知道該如何隨機應變,所以眼前這些人才能如此鎮定,他知道該怎么在最短的時間內說明情況,安撫別人。
思及此,她忽然也領悟,韓武麒也是這樣看她和阿萬的。她不懂得說話的技巧,但是阿萬懂。
那男人,說真的,實在不得不佩服他。
巖洞外。
阿萬和耿念棠站在一起,一邊說話,一邊觀察四周地勢和情況。
這地方的地勢比其他地方高,加上上頭有大樹,只要派人在上面守衛,就能輕易看得很遠。
而且這附近的樹都被燒了,讓人清出了一塊空地,獵人若想靠近就無處可躲,勢必要暴露在這個沒有任何遮蔽的地區。
阿萬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邊開口問。
“我以為韓武麒說,不能送紅眼的人進來!
“情況有變,霍香的訊號消失了,你也沒有消息,他只好再讓我們進來!
“你們怎么會被當成獵物?”他沒有在這兩個男人手上看到獵物手環,表示他們并不是被抓進來的,是潛進來的。
聞言,耿念棠挑眉,笑了出來。
“咦?所以,我和二哥現在是獵物嗎?”他雙手叉腰,開心的說:“難怪這幾天我出去時,老遇到有人和我打招呼,我還想說我怎么變得這么受歡迎呢?那我現在身價是多少?”
“不知道!卑⑷f沒好氣的看著他說:“我又不是獵人,我只是聽到有人在談論你們!
“嘖,可惜!惫⒛钐拿掳,嘻皮笑臉的說:“下次找個獵人來問問好了!辈幌牒退钩,阿萬直接再道:“所以現在是什么情況?”
“阿震哥找到對方系統的伺服器主機了,正在循線追查所有玩家,但有些人還沒上線,他需要我們再想辦法拖延一點時間!
阿萬點點頭,表示了解,再問。
“你們的干擾器呢?”
“在救人時,被打壞了。”耿念棠說:“你們的呢?”
“在一個印度男孩那邊,他叫阿克夏,這兩天他設法擴大了干擾訊號,我得回去找他,那小子腦袋不錯,他駭進對方電腦才被抓來這里,也許可以幫得上阿震的忙!
“他擴大了干擾訊號?”耿念棠雙眼一亮,“太好了,我們正好能派上用場!卑⑷f聞言,挑眉問:“我以為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在這了!
“沒錯,但我們不可能永遠待在這里。”耿念棠看著阿萬,道:“我把人都集中到這里是有原因的,你知道這些獵場都是古遺跡嗎?這里也是。”
阿萬愣了一下,反問:“這里也是?我知道澳洲有些原住民,但不知道澳洲有什么古文明!
“我本來也不知道!惫⒛钐狞c頭,扯了下嘴角:“但前幾天有個獵人被玩家當做棋子在那邊爆炸了,那名玩家操縱著三個獵人,想藉犧牲一個,逮到我和二哥,幸好肯恩見過他們自爆,知道在那之前對方眼睛會發紅,我們才及時躲開!
他邊說邊朝左側那里點了一下頭。
阿萬可以看見那邊確實有個巨大的坑洞,難怪這附近都燒掉了,原來是發生過爆炸。
“總之,我過去查看,發現那邊的土地和雨林被炸開之后,下面的巖石意外的平整。那些巖石上還有些淺淺的浮雕,雖然被爆炸破壞了一些,可邊緣還是看得出來那是人為的圖案。這里的地下有東西,我看了一下四周,才發現了現在這個地方,你看這里地勢比較高,對不對?”
耿念棠聳著厚實的肩頭,道:“當時我也不知在想什么,但這里看起來太奇怪了,如果把旁邊這些樹砍掉,這地方就會很突兀,因為它和附近相較起來太高了,像是天外飛來的小山,我忍不住爬上來看,當時這些石頭都被藤蔓和雜草遮住了,我把它們拉開,泥土跟著掉了下來,然后我就看見下面的巖石上也刻了圖案,雖然因為風化模糊了許多,幾乎看不清楚,但那是人為的圖案,當我把更多的藤蔓拉下來,我就發現了這個洞,F在太黑看不到,但白天時,可以清楚看見上面的紋路,這是三塊巨巖組成的石門。”
阿萬愣了一愣,回頭再看,發現雖然因為風化有所磨損,但那確實是個由巖石堆起來的石門。
“它不偏不倚的朝向正東方!惫⒛钐闹钢焐系脑铝粒骸爸挥猩駨R或神殿會這么做,那是太陽和月亮升起的地方。”
他一怔,轉頭看向身旁男人,擰眉問!澳闶钦f,這下面有座神廟?”
“對,想想也是,這地方這么大,既然有人,怎么可能沒有古文明?這世上許多文明都曾興盛后又滅亡,直到再次被人發現。為何這塊大陸上不會有?當我找到入口下去查看時,發現里面同樣有銜尾蛇的圖案,那個無限循環的莫比烏斯帶。”
耿念棠噙著笑說:“這座石門是個入口,而且它有個出口,因為如此,我們才把人都集中到這里!卑⑷f黑眼一亮,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打算送這些人出去?”
耿念棠點頭:“只要我有干擾器,我們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們送出去!
“你確定下面這座神廟沒人進去過?”嵐姊在來的途中,和他提過高毅他們上次在埃及發生的事。
“我確定!惫⒛钐纳α松@幾天滲冒出胡碴的下巴,道:“我發現這下面是座神廟之后,我就想到了一件事。”
阿萬挑眉,“什么事?”
“這些人,我是指操縱這個游戲系統的幕后黑手,為何老是挑古跡下手?游戲主之前的獵場都是在一些古文明的所在地。若只有一個,那就有很多可能性,兩個可能是碰巧,三個是個人喜好,但超過三個,就不會只是個人因素了。”
“你認為他們挑這些古跡是有原因的?”阿萬思索著,道:“他們早就知道這里有座神廟?”
“沒錯,這個人,或者說這個組織,獵人們稱他們為游戲主。我認為,他們把這些地方當成獵場,確實是想要破壞它們,因為這些游戲主已經在這些神廟里找到他們要找的東西了,所以才把這些地方當成獵場,一來這些地方大多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剛好拿來做這些獵人游戲,二來是因為他們要徹底的毀壞這些地方,好湮滅證據!
耿念棠說著,賊笑著道:“他們找到了那些不為人所知的神廟,拿走他們想要的東西,才讓那些地方變成獵場,但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他們找不到這一座神殿。他們知道它在這里,大概是有線索,但那線索沒有明確的指示和位置,也可能是損毀了,總之他們知道神廟在這座雨林,可是這些雨林他媽的太麻煩了,衛星拍下來只有一堆樹,他們找不到它,干脆直接把游戲獵場設在這里,因為要找東西最快的方法,除了一把火把整座雨林燒掉,就是讓這些獵人和獵物在里面到處亂逛瞎跑,如果這神廟真的在這座雨林里,一定會有人發現它!
阿萬看著眼前這家伙,突然領悟過來。
“你在神廟里發現了他們要的東西!
耿念棠咧開嘴來,笑得更開心,“沒錯,而且我們要帶著這些人,一起把它送出去!
阿萬挑眉:“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你知道那幕后黑手,不用多久就會發現這底下有東西吧?他們會想辦法讓玩家集體派獵人攻過來的。”
“我知道。”耿念棠看著他,道:“所以我們天亮前就要移動這些人,幸好我已經找到神廟的出口,在東邊一公里外。”
“那還是在獵場內,獵場外有地雷區。”阿萬告訴他。
“我聽說了!惫⒛钐男χf:“但你知道武哥為什么讓二哥一起來嗎?”阿萬一聽,猛然領悟過來。
屠縻不只武藝高強,還是個特異功能者,他有念動力,不用接觸就能移動物體,他隔空就能引爆那些地雷。因為屠鷹本人很低調,也不特別彰顯這件事,事事都愛自己動手,所以即便知道的人,也常常會忘了這件事。想起這事,阿萬當機立斷。
“我去帶阿克夏,馬上就回來!
說著,他便轉身朝霍香走去,湊到她耳邊悄聲低語。大概是交代他要自己去帶那印度男孩,要她留在這里。
耿念棠看著那面無表情的女人身體微微僵了一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不情愿,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她身上的手環,會顯示她的位置,和他一起行動,只會引來一堆獵人,她留在這里,至少那些獵人會有所顧忌。
這幾年,偶爾他會經過倫敦,也曾到阿萬的船屋去過幾次,以前每次去,這兩人從來不曾觸碰過彼此,沒有表現過丁點親密的行為,就只是一個單純房東與房客、老板和助手的關系。
顯然,情況已經改變了。
他看見阿萬方才握住了她的手,也看見霍香在阿萬靠近時,就會不自覺傾身靠近阿萬。也該是時候了。
不然再拖下去,他都要覺得武哥難得有看錯眼的時候。然后,阿萬轉身朝他走來。
“需要我一起去嗎?”耿念棠問。
“不用,你這里更需要人手,那些獵人很可能趁夜再來襲!
“我知道,二哥和我在附近做了一些手腳,有人靠近我們一定會發現,所以你回來時,記得走原來這條路,其他地方可能有些……嘿嘿,你知道的……”他聳著肩頭,賊笑道:“我爸教的那些不那么討人喜歡的驚喜!
耿叔的驚喜,的確是會讓人很頭大。
“你哪來的火藥?”
耿念棠挑眉再笑:“你以為我為何要收集那些彈藥?”阿萬領悟過來,點頭表示了解,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霍香站在原地,遠遠的看著他,一張小臉還是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緊握成拳的小手,透露出她的情緒。耿念棠一掌拍在阿萬的肩頭上,打斷他的凝視,笑著說:“雖然我不是那么有用,但有二哥在,你放心,包你回來時,她一根頭發也不會掉。”
阿萬很清楚,雖然言語搞笑,這卻也是他的承諾。
他知道,就算出了事,這兩個男人也會將她的安全置于自己之上。于是,阿萬轉身走了,潛入黑暗,消失在雨林中。
耿念棠看見那小女人直到阿萬的身影消失,才挪開了視線,當她和他對上眼時,他朝她露出微笑。她沒有回以禮貌的微笑,只是如同過去那些年來那樣,面無表情、沉默安靜的把視線移開了。
嘖,他明明比阿萬帥多啦。
可每次這女人的反應,都會讓他很想拿鏡子出來檢查一下,看看自己的眼睛鼻子有沒有哪里長歪了。
霍香不喜歡阿萬自己一個人離開,但她清楚自己現在是個明顯的目標,所以即便擔心,她仍待在他要她待的地方。
他離開后,她在靠洞口的地方坐下,沒有和那群人聚在一起。
她本來就不擅長和人相處,之前是不得已,現在既然有人可以負責溝通,她寧愿自己一個人待著。只是,仍覺得時間過得無比緩慢。
驀地,屠鷹走了過來,給了她一份烤肉串。
她剛剛進來時,那些人就在烤這些肉串,聞起來很香,那些人狼吞虎咽的吃著,讓她了解為何屠鷹和耿念棠撿起裝備一點也不手軟。
來攻擊他們的獵人大多組了聯盟一起合作,有人手留守營地,因此不會帶太多的裝備和糧食在身上,所以他們真的是能拿多少是多少,畢竟他們有七張嘴要喂。
她并不餓,稍早出發前阿萬和她就吃過了,于是搖頭拒絕,他沒有勉強她,只是把肉拿給了仍守在洞外的耿念棠。
那兩個男人低聲交談了一陣子,大多是耿念棠在說,屠鷹在聽。不久之后,屠鷹走了回來,蹲了下來,伸手在沙塵上寫字。
除了這些人,我們還需要送東西出去,等阿萬回來,我們就出發,我在前開路,你次之,阿萬會和阿棠墊后。
她一怔,抬眼看他。
就在這時,這男人把一個東西從口袋里拿出來,遞給她。
霍香注意到,他用身體刻意遮掩了其他人的視線,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把東西給了她。她不想接,這不是她在這里的原因。
她伸手也在地上寫了一行字。
我是獵物,他們可以追蹤我,你才是最適合的人。
他看了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用那雙有如巧克力般的溫暖黑眸直視著她,把東西放到她掌心里,然后合上她的手心,收回了手。
她張嘴試圖和他爭辯,他卻微微搖了搖頭,讓她警醒她不能也沒時間在這里和他爭論這件事。
她閉上嘴,他則揚起嘴角,站了起來,失去了他的遮掩,霍香不得不迅速把那東西塞進自己的口袋里?粗亲唛_的男人,她忍不住轉頭去看那個在洞外的另一個家伙。
彷佛察覺到她的視線,耿念棠回頭朝她揚起嘴角。
她知道,他們把東西交給她,又讓她待在隊伍中間,是為了保護她,可這不合邏輯,屠鷹有老婆孩子,耿念棠的父母都還在,她身上有追蹤器,又是獵人的頭號目標,她才是那個該和阿萬一起墊后的人。
阿萬和她,沒有家人,沒有負累,兩人如果死了,也不會有人太過傷心,她很清楚,這也是為何韓武麒優先考慮要找她和阿萬的原因。
屠縻和耿念棠不一樣,他們有家人,但這兩個男人,還是把那個需要送出去的東西交給了她。她也曉得,他們把東西給她,是試圖保護她。
她并不需要保護,他們應該都知道,她曉得紅眼的人都清楚她的情況,她曾在那里待了半年,也曾和其中幾人一起接過案子,他們知道她的能力,可是這些人還是試圖保護她。
她真的不懂他們的邏輯。
她起身試圖把那東西還給這兩個男人,卻找不到機會,然后那些被綁在墻上的鐵罐子突然被扯動,洞里的人們驀地紛紛抬頭,屏住了氣息,面露恐懼。
下一秒,外面傳來了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