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著眼,卻不敢真的放松下來,害怕他不見,消失在黑暗中。
他一直在,就在身邊,她可以感覺到他,聽到他的動靜、聽到他和某個人交談說話的聲音,卻依然無法真的放心,每當他松開她的手,她都覺得恐慌,想要睜眼,他的大手就會覆上她的眼。
然后,他將她抱了起來,讓她靠在他身上,喂她喝水。
她感覺到火光在眼皮外閃爍,莫名有些驚慌,不自覺攀抓著他,心跳飛快,又想睜眼。
“沒事。”
他在她耳邊低語,又給了她一顆糖,大手再次覆在她眼上,遮住了火光。
含著那顆涼涼的糖,靠在他濕熱的肩頭上,聽著他穩定的心跳,心又安了下來。她聽見他再次開口,和那個不知名的人說話。
她不是很在乎那人是誰,也聽不太真切,唯一注意的,只有他,和他的心跳,還有維持他要求的呼吸。
他遮著她的眼、握著她的手,拇指來回撫著她的手背,那動作安撫了她,就像他的心跳,就像他的吐息,都像無言的安慰。
慢慢的,意識開始渙散。
黑暗漸漸包圍,但他在,環抱著她,擁抱著她,將一切屏擋在外。
蜷縮在他懷中,她抓握著他的手,幾乎覺得自己就像是在他倫敦的船屋里,而外面正下著雨。淅瀝瀝……淅瀝瀝……
身體,慢慢溫暖起來。
她轉動腦袋,把臉埋進他懷里,悄悄吐出了一口氣,終于讓全身的肌肉放松了下來。她在溫暖的黑暗里漂流,可她始終能感覺到他。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回神,才發現說話的聲音早已停了。
可他仍在。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而他的臉,就在眼前。黑暗中,光線不清,但有不知哪來的微光映照在他臉上。
她看不清他被暗影籠罩的臉,只有隱約的輪廓,但那是他沒錯。
他閉著眼,和她一起躺著,仍抱著她,溫熱的呼吸,穩定的拂過臉面。阿萬。
她想著,重新將臉埋入他懷里,深吸了口氣,感覺他的體溫、心跳和味道。是阿萬。
他沒死,還活著。
悄悄嘆了口氣,她貼在他胸膛上,安心的窩著,半夢半醒間,卻看見自己擱在他胸膛上,撫著他心跳的手。那是她的右手。
她可以看見,裂開的食指指甲里,卡著一小片干掉的顏色。
她抬起食指,挪到眼前,起初她還沒意識到那是什么,然后忽然領悟過來。是血。
剎那間,猛地想起一切,想起她做了什么。
驚恐驀地上涌,她渾身緊繃,飛快抽手想起身,他卻在同時收緊了鐵臂,不讓她動。
“噓……噓……沒事……沒事……你別亂動……”環抱著她,他悄聲在她耳邊安撫著說。
沒想到他醒著,她一僵,恐慌更甚。
“別動,沒事!彼嬖V她,“天黑了,我們在樹洞里。阿克夏,那個印度男孩,就睡在另一邊,他帶著干擾器。如果有人來,我會知道,你不要擔心!
聞言,她仍全身僵硬,沒有因此放松下來,呼吸依然急促。
察覺到她的緊張,阿萬輕托著她的后頸,大手來回撫著她的腰背。
黑暗中,他溫柔的動作,讓她喉頭一緊,既心虛又內疚,唇微顫的開口。
“我以為……我以為你死了……”
“我沒有!彼麊÷曊f:“我不是鬼。”
她知道他不是,她看不見他的臉,但能感覺他的唇就貼在她額角,感覺到他的吐息。她喉微哽,然后聽見自己說。
“我殺了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出來,她不想讓他知道,不想讓他曉得,但這句話就這樣冒了出來。她以為他會因此松開手,這男人卻仍懷抱著她,告訴她。
“我知道。”
沒想到會聽到這句,霍香一呆,微愣,有些怔忡。
“那不是你的錯,他們想殺你,他們到那里,就是為了要殺你,你不解決他們,那些人就會殺了你!
“不是……”聽著他的聲音,聽著他的心跳,她閉上眼,感覺自己心跳飛快,聽見自己啞聲開口:“我不是為了保命,我以為你死了,我好生氣,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沒有辦法……我是個殺手……”
“你不是。”他斬釘截鐵的說。
她握緊了拳頭,道:“我差點連那男孩都……”
他能感覺到她的瑟縮和顫抖,感覺到濕熱的液體流淌過胸膛,讓心緊縮。
“但你沒有。”阿萬低下頭來,貼在她耳畔開口:“他還活著,你救了他,你替他擋了子彈!睙釡I泉涌,滾滾而落。
“我看見了,我在那里,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沒做什么!彼麚嶂n白淚濕的小臉,看著她痛苦氤氳的眼,重申。
“你不是殺手,你是霍香。”
聽見這句話,她小臉皺了起來,幾乎沒有血色的唇抖著、顫著,她吸氣,又吸氣,一聲哽咽依然溜出了嘴,她張嘴無聲哭了出來,那模樣就像個三歲的小孩。
他伸出雙手,重新將她擁入懷中。
她縮在他懷里,哭到喘不過氣來,好像要把之前那些年沒哭的份都補完似的,有那么一會兒,他真擔心她會因此缺氧,那些滾燙的淚,讓他心口一再緊縮,幾乎也快無法呼吸。
幸好,在經過一陣發泄般的抖顫痛哭之后,她終于慢慢平息了下來。
他擁抱著她,安撫著她,感覺她原本在胸前緊握成拳的小手,再次松了開來,貼平在他胸膛上。她吸著鼻子悄聲開口:“阿萬……”
“嗯?”
“有水嗎?”
他伸手拿水壺過來,幫她坐起來,她忍著疼痛撐起自己,慢慢喝了幾口,才注意到身上穿著他的T恤,除了那件T恤就再沒別的衣物了。
她不是很在意這個,她知道衣服是他脫的,她依然覺得冷,身體很痛。樹洞的中央有著殘余的火堆,洞里的微光,是剩下的余燼發出的光亮。
火堆旁,一個人影躺在那里,背對著這里,動也不動的,僵硬得像根木頭。
她知道那男孩還醒著,她不再看他,只是把水壺還給了阿萬,在他的協助下,重新躺了下來。他伸手將她攬進懷里,讓她向右側躺,枕著他的手臂,才不會壓著左手。
當她再次躺下,才發現他把她護在樹根與他之間,以自己的身體擋著風,擋著火堆,還有可能進來的敵人。
“背對出入口是大忌。”她開口提醒他。
“我知道!
他說著,卻依然沒有轉身,只是撫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那粗糙的拇指溫柔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撫過她的眼角。
“沒事的!彼_口,大手覆住她的眼:“把眼閉起來,睡吧!
他的行為,讓她驀然想起自己的惡夢和驚恐,才發現他這樣躺,背對著洞口躺,冒著那風險,是為了替她遮擋火光,擋住可能飛來的子彈。
霍香喉一緊,心又熱,開口道。“我閉上了,你轉過去!彼是沒動。
“轉過去!彼焓滞屏送扑男靥,啞聲再要求。他收回了手,拿背包讓她墊著頭,這才翻了身。
霍香聞聲,睜開了眼,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一頭亂發,粗壯的頸上、厚實的肩頭都是泥,連發上也沾著臟污。從來沒有人試圖保護她,但這個男人在保護她、照顧她。
好像她值得。
情不自禁的,她靠近他,將額頭和手都貼上他溫熱的背,偎著。
吸著鼻子,她只覺得累,感覺全身上下的痛,都浮現出來,可她一點也不在乎那些疼痛,她早習慣了身上有傷。從小她的傷就好得很快,如果好得不夠快,她就無法活下來,如果不能帶著傷行動,她也一樣無法活下來。
她很快就學會辨別身上的傷,忍受那些不便的痛。它們不礙事,她也不在乎。
縮在他背后,摸著他的背,她閉上眼,忍不住深深再吸一口氣,想著。是阿萬。
而且……她是霍香……
食物的香味在飄蕩。
霍香幽幽轉醒,看見樹洞洞口透著天光。天亮了,火堆重新被人生了起來。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發過燒,半夢半醒間,阿萬曾喂過她喝水吃東西,讓她吞了抗生素,替她換了藥。
中間他曾帶著她離開這低矮的樹洞,轉移了陣地,然后又回到這里。
她隱隱約約聽到幾次密集的槍聲,幾次爆炸的聲響,但她知道自己很安全。他和她在一起,他會照顧她,也知道該做些什么。
他是故意讓人找到樹洞的,獵人們搜過了這里,以為他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不敢再回來。一般人不會,但他不是一般人。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清楚這個道理。
于是,她安心的待在他懷里,讓他照顧她、保護她。
她失血過多,她知道需要恢復體力,所以她不讓自己思考太多,只是強迫自己休息,直到現在。她的燒已經退了,身體不再畏冷,那男人正蹲在火邊,手里抓著兩根叉著魚的樹枝,正烤著魚。印度男孩不在樹洞里,不知去了哪。
她坐起身來,感覺左手依然疼痛,幾個小時前,他替她換了藥,她知道她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她舉起左手,旋轉,測試自己的手臂肌肉。傷口依然會痛,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圍。
聽到她的動靜,他把魚在火上架好,起身拿水給她喝。
“我睡了多久?”她啞聲問。
“三天!彼f。
三天,可以發生很多事。
她知道這游戲依然持續進行著,還沒有結束。
“我聽到槍聲,外面還有人活著嗎?”她語音沙啞的問。
“有!彼粗,道:“大概是為了讓游戲更精彩,除了新的獵人,他們還送了新的獵物進來。”聞言,霍香眼角微抽,抿緊了唇。
“嘿,”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注視著她:“不是因為你,別急著把事情往自己頭上堆。不管你怎么做,他們都會繼續這個游戲。懂嗎?”
她看著他,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現在,把水喝了!彼阉畨剡f給她。
她接過水,喝了幾口,舒緩干渴的喉嚨,看著他回到火邊,拿刀子切了一片魚肉下來,放到一個巴掌大的綠葉上。
他想拿過來給她,但她自己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他沒有阻止她,不過還是在她試圖坐下時,伸手扶了她一下。
“阿克夏在樹上,計算無人機多久會巡回一次,還有它從發現獵物到正確攻擊目標需要多久的時間。那小子說他可以想辦法擴大訊號干擾器的功率,讓我們可以干擾地面上的自動機槍,我幫他收集了需要的零件,他已經弄得差不多了!卑⑷f告訴她,“晚一點,等 你情況好些,我們就離開這里!
難怪地上到處都是被拆開的電子產品,有一些她勉強能辨識,手表、夜視鏡、平板電腦、拐角槍、手電筒之類的,但大部分東西她已經看不出來它原來的樣子。
“你打算怎么對付那無人機?”她問。
“我弄到了遠程的狙擊槍!
聞言,她沒再多說,只是低下頭來,乖乖進食。魚肉十分柔軟、容易入口。
她慢慢吃著,他又拿來一個烤熟像地瓜的東西來,她沒有問那是什么,接過手就吃了。他給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在食物這方面,他懂得比她多太多。
不過,當她吃著他給的食物,還是很奇怪他為何在荒郊野外,還能把這些菜弄得如此美味?她再吃幾口,終于想到她會覺得這些東西好吃,是因為它們有味道,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你哪來的鹽巴?”
他坐在她旁邊,和她一起進食,聽到她的問題,他指指一旁的背包,“醫療包里有鹽塊。”
她聞言一愣,想起屠震曾和她說過,獵場位在世界各地,有時甚至會在沙漠地區,鹽分的補充是必須的,否則易引起熱衰竭。
她再咬一口那不知是什么東西的食物,一句話莫名從嘴里冒了出來。
“我夢到你做糕渣給我吃。”他挑眉。
“我喜歡糕渣!彼f。
他愣了一下,看著身旁的小女人,像松鼠一樣的吃著她手中的食物。她的眼,仍帶著紅絲,但總算不像之前那樣滿眼通紅。
不知她是否察覺,這是多年來,她第一次主動的說出她的喜好。
“我也喜歡。”
他告訴她,他知道她喜歡吃糕渣,每次他炸那東西時,她都會迅速出現在料理臺邊,滿臉期待,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樣。
“糕渣是桃花做給我吃的,她說那是宜蘭的一種在地料理!彼捞一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