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的人都知道何桃花,那女人是屠家兄弟的母親,她在海邊開餐廳,有個怪物一般的丈夫,和樂觀開朗的性格。
幾年前,桃花曾要她留下,但她做不到。那個家,太溫暖;那個女人,太善良。
即便很想,她也很清楚,那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何桃花散發的溫暖光芒,讓她心底的黑暗無所遁形,教她快要窒息。她知道自己做過什么事,清楚自己沒有資格被那樣對待。
所以她走了,離開了那個溫暖又熱鬧的地方。
那時,她只想躲起來,把自己藏起來,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武哥在門外等著她,給了她一張機票。去找阿萬,他可以幫你。
那男人這么說,她記得自己低頭,看到機票上,用筆另外寫了標示經緯度的數字。
她不該找他的,可那時她無處可去,而即便幾個月過去,她依然清楚記得他,記得那個明知不可能,卻依然不肯放棄她的男人。
她拿了那張機票。她想見他。
她從來沒想過,事情會一路發展成這樣……
“十五歲時,我爸生了病,死前帶我到臺灣,把我托孤給他的老戰友,不久就死了。那一天,我有些恍惚,什么也沒吃,半夜餓了爬起來被她發現了,她就炸了糕渣給我吃。”
男人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聽到他的話,她一愣,沒想到他會和她說這個。
可他看著眼前的火光,扯著嘴角,繼續說著,用那低沉的聲音,敘述著回憶,淡淡的回蕩在空氣中。
“我吃了一口,覺得那真是我在這世上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把我的嘴和肚子都燙得又暖又熱,不知道怎么回事,淚就掉了下來,那天晚上我邊哭邊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是忍不住要吃!
他說著,輕輕笑了起來。
“可能因為這樣,后來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桃花就會炸糕渣給我吃。我在老家住了幾年,后來才知道,雖然這東西叫糕渣,其實做起來不簡單,要熬高湯、熬雞腳,冷卻之后做成小塊的高湯凍,再沾粉下去炸,很考驗炸東西的工夫,費時又費工,但桃花總是會先做一些起來放在冰箱里。我不好意思她花那么多時間做糕渣,于是就和她學了作法!
說著,他再笑,一邊給了她另一顆抗生素和水,看著她吞下。
“后來,我到了外地,偶爾心情不好就會做來吃!
“心情不好?”霍香一愣,每回她看他做糕渣,心情好像都很好啊。看到她不解的表情,他低低又笑,開口解釋。
“因為作法太麻煩了,每回心里有氣,等我耐著性子把它做好,再大吃一頓,氣也消了,心情也就好了!彼腥贿^來,忍不住也揚起嘴角。
可看著他輕松的笑臉,她心中再次抽緊,這男人的模樣看來比前幾天好了許多,但臉上和發上還是有泥巴。她知道他一向不在乎外貌,但從來不曾像這樣狼狽。
無法控制的,她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泥巴。他一怔,轉頭抬眼,朝她看來。
這個動作太親昵,但她忍不住,而且她也不想縮手。
他沒有阻止她,只是在那微光暗影中,看著她替他抹去臉上的臟污。
她以拇指輕輕撫過他剛毅的臉龐,食指一點一滴的撫過他下巴上的胡碴,中指和無名指抹過他濃密的眉毛,最后再用小指頭刮去他鼻頭上干掉的泥巴。
從頭到尾,他沒有動過,就只是坐在她身旁,垂眼看著她。終于,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好多了。
她聽桃花說過,他是個混血兒,光他爸那邊大概東南西北五大洲都混過了一輪,因為如此,他有一個高挺的鼻子,黑色深邃的眼,濃密的眉毛,和如刀鑿刻的下巴。
清楚立體的五官,讓他的臉十分鮮明,因為如此,他臉上的傷也更加清楚。小心翼翼的,她將沾黏在他額角傷口上的黑發撥開。
“我很抱歉!陛p撫著他額頭上的擦傷,她啞聲開口。他抬起手,撫著她的臉,她的唇。
“這不是你的錯!
他告訴她,用那雙深黑的瞳眸看著她。
她心頭緊縮,沒有和他爭辯,只是情不自禁的,傾身親吻他額上的傷口,舔去上頭的血漬。然后她低下頭來,吻了他,這一次,那熱燙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阿萬屏住了氣息,感覺到她柔軟的唇舌。
她的吻,有些笨拙,卻莫名讓情欲更加洶涌澎湃,他差點失去了她,失去這個愚蠢、遲鈍的笨女人,他不該那么在乎她,卻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將她帶到懷中,讓她跨坐在他身上,貪婪的親吻著她的唇,大手探進她的上衣里。
他抬起頭來,朝她看去,卻看見她額上的擦傷,看見那只包著布條的左手,和她手臂上的繃帶。他僵住,瞬間清醒過來。
然后,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Fuck!
他暗咒一聲,想要起身離開,卻發現那感覺實在太好,而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和女人在一起。
天知道,他幾乎想不起來,上次和女人在一起是什么時候。
幾年前被她撞見一次,明明她什么都不懂,甚至之后還會自動自發的在有女人來時,上街消失,他卻莫名沒了興致。
現在回想起來,他知道自己在那時,就已經想要她、渴望她。
所以才對其他女人提不起興趣,那些女人不是她,不是這一個一直用這雙黑眸凝視著他的女人,不是這一個會縮在他的沙發前等他醒來的女人。
眼前的小女人喘著氣,一臉迷茫的看著他,像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她眼中的情欲、微微泛紅的臉頰、濕潤可人的粉唇,還有那因為喘息上下起伏的酥胸,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
媽的,她什么都不懂!
她會有反應,只是因為被他挑起了欲望。不是因為她想要他,不是因為她渴望他。
而且,就算他真的可以那么無恥的利用她,有那么一秒,他真的想就這樣不顧一切的繼續下去,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在這里,在她還受著傷,在外面還有人監視,在那些王八蛋隨時都可能闖進來的時候,和她在一起。
他抓下她圈住他脖頸的小手,強迫自己翻身退開,大步走了出去。
外頭仍在下雨,霍香微張著嘴,躺在地上喘氣,感覺全身發燙。
她并沒有打算這么做,她只是情不自禁,事情自然而然的就發生了。在那個當下,她無法正確的思考,發熱的腦袋里只剩下他,只有他。她還以為……但他停了下來。
這確實不是個好主意,即便她全身上下都還能感覺到他的唇舌、他熱燙的大手,迫切渴望他能再次撫摸親吻她,填滿身體里那無以名狀的什么,這依然不是個好主意。
時間不對、地點不對。
緩緩的,她坐起身來,抓起一旁的上衣,重新套上;蛟S對他來說,人也不太對。
她知道她不像一般女人,懂得和男人調情、說笑,或者懂得討好誘惑男人的技巧。
以前在暗影集團里,有一群女人會被教導相關的事,但那些人也是被挑選過的,她們都擁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她們學習如何誘惑男人,再加以狙殺。
她沒有被分到那一群A級生里,她沒有漂亮的臉孔,沒有凹凸有致的身材,也不太會察言觀色。
事實上,訓練她的殺手,在發現她不受教之后,在一開始就將她刷了下來,讓她當成其他人練打的對象,直到他們發現她很難被打倒,每次受傷也都比其他人還要好得快,然后下次就更難被打倒。
她擁有快速的反射神經和敏銳的動態視力,還有迅速恢復的體力及能夠快速愈合的身體。他們教她武術和快速殺人的方式,她從來沒有學過誘惑的技巧。
也許,她方才做錯了什么,才讓他停了下來。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反應。
她不該介意煩惱這種事。她昏睡了三天。
三天,可以發生許多事。
她現在最需要做的,是確保他的安全,是打倒剩下的獵人。低著頭,她看著自己的雙手。
它們看起來很干凈,已經不再染著鮮紅的血,就連指甲縫里,也早已沒有血跡。她知道他注意到她的驚慌,他替她再次洗了手腳,洗得干干凈凈的。
他說她不是殺手,可她知道真相是什么。
之前,她不是很清楚心底那個驅使她來這里的動力是什么?扇缃瘢诓铧c失去他之后,她明白那股動力是什么。
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答應韓武麒來參加游戲,就是為了能夠和他在一起。
她想要變成好人,想要贖罪,因為這樣一來,或許他就會愿意讓她永遠留在他身邊。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不該妄想更多,也不會妄想更多,但當他那樣看著她、親吻她,用那種方式撫摸她,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無法自制的想要更多。
忽然間,好希望自己知道該怎么誘惑一個男人,懂得如何取悅他、滿足他。這真是她現在最不該想的事了。
她把這思緒從腦海中推開,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三天可以發生很多事,她需要盡快搞清楚現在的情況。
他想要帶她離開這里,可是她知道,光靠一把狙擊槍,是不可能讓兩人一起毫發無傷的逃出去的。他可以想得到,其他獵人或獵物怎么會想不到?
總是會有人想離開、想逃走。
無人機不會只有一架,操縱這游戲的那些人也不會只有這么一道防護。她很清楚,他也知道這個道理,他想硬闖,是為了她。
她受了傷,他想送她去醫院,去安全的地方。
這個游戲太危險,炸彈、獵人、無人機,天知道還有什么東西會出現。
過去,她太天真了,以為不弄臟自己的雙手就可以搞定一切,但那只是讓情況變得更糟。她不想殺人,但她不殺那些獵人,他們就會繼續狩獵,狩獵那些新來的獵物。
狩獵他。
即便是現在,她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爆炸的威力,和那迎面而來,燃燒一切的可怕灼熱。她不會讓這件事情再次發生,她不會讓他死在她面前。
逃走是不可行的,至少在沒有紅眼的幫助之下,成功的機率太低,但三天過去了,如果紅眼的人有辦法進來接應,阿萬早就和他們取得連絡了。
她懷疑紅眼的人出了問題。
他們可能被發現,被抓了,甚至死了。
這里的獵人都不是普通角色,特種部隊、傭兵、殺手……殺手?
她為何會想到殺手?她抓住思緒的尾巴,腦海里浮現一道身影,一雙眼。那個女人,那個試圖活捉她的女人,驀然浮現腦海。
那女人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雖然只是短暫交手,但確實感覺起來很熟悉,那身手,還有那雙咖啡色的眼。驀地,她想了起來,她見過那雙眼,那女人也是殺手。
暗影集團的殺手。她渾身一震。
那女人想要活捉她,她猜她知道為什么。
她的所作所為,引起了玩家們的興趣,那個女人成為了獵人,獵人是屬于玩家的,那個女獵人的玩家想要她,所以才要留她活口。
這一秒,她知道自己必須找到那個女人。
她要讓他活下去,她會讓他活下去,活著離開這里。
如果這意味著她要再次活在黑暗中,重新變成暗影的殺手,那就這樣吧。彎下身來,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樹洞,走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