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放開她的手,退開一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回頭,或許還來得及,可是,他該怎樣懸崖勒馬?到底有什么辦法,能克制他當下所有不堪的念頭?
“以后當心一點兒吧,”他只得佯裝冷冷地說,“這種事,讓下人去做即可,何必親為?”
周秋霽起初有剎那驚喜,但看他恢復冰一般的面孔,激顫的心情也瞬間冷卻,她想,她是誤會了。
轉眼已到隆冬,蘇品墨決定攜周冬痕在京中過年,江映城心下高興,特意叮囑府中要好好熱鬧一番,打算從除夕一直鬧到元宵。
大概是大年初二那一日,周秋霽記得入宮飲宴回來之后,江映城有些醉了,與蘇品墨在花廳里飲茶。
她命人摘了些水仙擺在花廳四周,被暖籠一烤,水仙的香氣便越顯清澈,聞之亦能解些酒氣。
周冬痕最近迷上敲打編鐘,蘇品墨便購置了一套,擺在廊下供她練習。此刻,無笙無蕭,唯獨編鐘叮叮咚咚的聲音,倒是悅耳別致。
蘇品墨忽然道:“映城,你收留我倆在京中過年,叨擾了這些時日,為兄總得送你些什么,以表謝意!
“你越發見外了!苯吵强吭谝伪成,淡笑搖頭,“大過年的,何必這樣客氣?”
“纖櫻這鐘兒敲得有趣,不過,聽久了,倒是單調得緊,若是有人撫琴相和,一定更好。”
話剛落音,只見有小廝捧了一副古琴上前,江映城一看,醉意立刻醒了七分,立坐起來。
“上次獵狐之后,為兄便差人回了趟沁州,把這月牙古琴運了來,”蘇品墨莞爾一笑,“算是新春賀禮吧!
他怔怔凝視著那把古琴,周秋霽本在一盡力泡茶,此刻雙手亦似僵住了般,目光鎖定在他臉上。
“上次獵狐,我沒贏,你也沒輸……”他上前輕撫琴弦道:“那次的賭約不作數……”
“聽纖櫻說,那次你本發現了一窩小狐貍,所以也算我輸了,而且,家母近日病情好轉,愿意將此琴贈予更懂它的人!
是呵,天底下,大概只有江映城最懂了一月牙古琴,與那曲<秋水>,試問世上還有誰是知音人?周秋霽心理泛著微酸。
“別傻楞看啊”蘇品墨淺笑著催促他,“快試試這琴音如何。”
江映城不語,整個人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方才答道:“好琴配佳人更妙,就像品墨你贈給纖櫻姑娘一套編鐘,我也想把這琴送給一名女子。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就連周冬痕也轉過頭來。
“哦?”蘇品墨忙問:“你真這樣想?”
“你不愿意嗎?”江映城反問。
“品煙去世多年,你能這樣想,為兄應該替你高興才是。”
眾人都看著周秋霽,仿佛都認定了她會是此琴的新主人,周冬痕最為興奮,連連向二姊眨眼睛。
她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男子忽然這樣厚待她,倒教她迷惑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快把月牙古琴端到秋霽夫人面前!碧K品墨吩咐小廝。
周秋霽不由得伸出雙手,滿懷欣喜地迎接屬于她的幸福時刻,這一刻,盼了那么久蒼天終究沒有虧待她。
然而,她錯了。
所有人都錯了。
“且慢,”只聽江映城道:“去把小竹姑娘請來吧!
猛然回眸,周秋霽眉心凝結著萬般驚駭,像被誰重重地抽了一記耳光。
是她聽錯了嗎?他方才吐露的名字,真是她聽到的名字?
在場眾人也大感意外,不一會,蘇品墨率先回過神來,替大家問出心中疑問。
“你在說什么啊,為何要去請小竹姑娘?”
“小竹與品煙貌似,這琴贈予她,最合適不過!苯吵堑囊蛔忠痪鋼舸蛑芮镬V的心尖,“我已決定,要納小竹為妾了--”
轟然一聲,她似乎失去了全數聽覺,仿佛有千萬只蟻,在咬噬著她的耳朵。
好端端的,為何突來這晴天霹靂般的噩耗?是幻覺嗎?她的確常常作惡夢、常常把人憂天,卻沒想到會遭遇如此難堪:
“你要娶她?”蘇品墨亦感錯愕,“幾時決定的事?怎么為兄從未聽聞?”
“年前就決定了,”江映城鎮定淡笑著,“只是忙著過年的事,便耽擱了,對了,夫人,你意下如何?”
他在對她說話嗎?現下,他終于想起,還有她這個冒牌夫人了?
呵,她的意見重要嗎?她有什么資格反對?
周秋霽低下頭去,害怕淚水奪眶而出,讓她此刻的處境變得更加尷尬。
“廚房里有些水晶梨子,我去削了來--”她連忙趕在情緒尚末崩潰之前,快步離去。
周冬痕立刻跟上她,生怕她會出什么意外。
只是她不知道,此時在花廳里,江映城正望著她的背影,俊顏神情復雜,恰如那乍暖還寒的天色。
“映城,你到底在干什么?”蘇品墨按按不住,急問道,“真要娶小竹為妾?別告訴我,你真心喜歡她,那樣的女子還入不了你的眼。”
“我心意已決,過了正月十五,便把事情辦了!彼p輕回答。
“為什么啊?”真是令人直搖頭。“你說說,這到底是為什么?難道你對夫人不滿意?我可聽說,你是為了夫人才放過那窩小狐貍。這月牙古琴是我們當初的賭注,你當日甘心認輸一可見對夫人是十分在意的。”
是的,他在意,在意到可以為了她放棄品煙的遺物。
這說明了什么?想一想,都教他害怕。
他可以再愛、再娶,但絕不應該是她,為何陰錯陽差,偏偏是她?
他不允許自己犯這樣的錯誤,現在懸崖勒馬還不晚,幸好他還有檔箭牌……
只是,看到她離去的背影,他為何心中如此難過?仿佛有人用刀子一點一點劃著他的心口,卻流不出血來。
對她,他應該狠絕,而非難過。
周秋霽知道,聽聞江映城要納妾的消息,府里沉不住氣的,不只是她。
果然,午膳過后,徐雪嬌尋了來。
“周秋霽!”她怒氣沖沖,連名帶姓地叫,“你可真是個沒用的東西,居然連自己的相公都看不住?”
“呵”她不由得笑了,“人明明是你自己挑的,這會兒卻怪我?”
她就猜到有今天,雪嬌表妹遲早會后悔,早知如此,何必作繭自縛?
“你真這么笨嗎?我說什么你就做什么?那我叫你去死,你是不是真去死?”
“表妹,記得我曾經提醒過你吧,”周秋霽淡淡答道,“把小竹擱我屋里,那些暗地里愛慕映城的女子,她們可得要擔心了,本來,若我與映城不睦,她們或許還有機會取我而代之,這下可好了,來了個與蘇品煙相貌相似的小竹,那她們就更沒什么希望了!
徐雪嬌氣得全身發抖,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表哥說,過了正月十五,就把此事給辦了!彼^續道:“我想,也該幫小竹把嫁妝籌備起來了。”
“表嫂,能不能別說氣話?”終于放下身段,換了一種討好語氣,“咱倆現在應該聯于阻止表哥納妾才對啊!
周秋霽挑眉,“如何阻止?夫君心意己決,我等有何能耐讓他改變主意?還是乖乖順從的好,否則,惹惱了夫君,反而更不妙了。
“表嫂還真是個賢妻。 毙煅⿱梢е,“妹子只是提醒你,現在挽回還有機會,若那賤婢真的進了門,哭的就是你了!”
“我真的無所謂,”她只覺得心下一片平靜,“無所謂了……”
他與她,有名無實的假夫妻,完成協議之后,遲早要分道揚鏢的,又何必過分在意?再說了,她憑什么去爭呢?一介凡人,如何跟天上的仙子爭寵?呵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