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們同時抬頭看去,便見小竹踏雪而來。
此刻的她神采奕奕,披著一件新制的紅狐斗蓬,明麗的顏色襯得她一張嬌顏更加楚楚動人。
“夫人、表小姐--”小竹欠身,向兩人一一行禮,但與平日不同的是,行過禮后她馬上昂起頭來,滿臉自得的笑意。
這笑意,讓徐雪嬌的怒火越燃越烈。
“哪兒來的紅狐斗蓬?”她的語氣滿是嘲諷,“挺華貴的東西,卻披在一個賤婢的身上,真真糟蹋了!
小竹倒是一笑,從容地回道:“這紅狐斗蓬是丞相方才所贈,表小姐若嫌棄奴婢,當初為何要費勁把奴婢買來?”
“你……”徐雪嬌杏目圓睜,“你這賤婢敢頂撞我?”
“別一口一個賤婢的,”小竹春風拂面,“過了十五,表小姐該稱我一聲小嫂嫂了吧?”
徐雪嬌再也忍不住,猛地將她用力一推,小竹沒提防,打了個踉蹌向后倒去。
她的身后本是一片池塘,寒天里結了一層晶瑩的冰,無奈這冰結得并不結實,此刻砰然一聲,裂了好大一個窟靂,人直摔進冰水里。
這一下,連徐雪嬌也嚇著了,只見小竹在冰水里撲拍了兩下,便往下沉去,不一會兒沒了蹤影。
“來人”周秋霽連忙大叫,“快來人啊--”
她若熟諳水性,定會跳到池中救人,可惜,此刻只得干著急。
江映城聽到呼聲,連忙率家丁趕來,見狀,他也顧不得許多,脫掉大墮便躍進池中。
周秋霽心間一陣緊張,不僅為小竹,也為他。
雖然江映城一副很熟悉水性的樣子,可此刻正月寒天,這水碰一碰便讓人手指發僵,何況整個人沉浸其中?
她聽過許多為了救溺水之人卻賠上自己性命的故事,就算是在夏天,不幸也時常發生。
思忖中,幾名家丁也紛紛跳到池里,也不知過了多久,人終于救上來了,但現場一片凌亂,小竹被凍得已經失去了知覺,江映城與幾名家丁亦是嘴唇發紫,披上暖襖也如石像般,四肢難以動彈。
“快,把人抬到屋里去!”
周秋霽指揮一干人等趕緊行事,余光卻瞥見江映城坐在池邊,擁著大氅,兩只眼睛直盯著她。
“夫君也快回屋吧,我叫人升了火,暖一暖就好的!
“這是怎么一回事?”他低沉地問。
“什么?”周秋霽一怔。
“好端端的,人為何會掉進池子里?”他凝眉道。
她猶豫著要不要把事情抖落出來,但雪嬌表妹也是無心之過,想來,還是代為隱瞞一二為好,以免惹起無謂事端。
“池上冰薄,小竹姑娘走路不小心,一腳便踏了個空。”
“是嗎?”他顯然對她的話有所懷疑。
“出事的時候,我和雪嬌都在場,你可問問她--”周秋霽轉身,目光梭巡,卻遍尋不見她的人。
奇怪了,人呢?禍是她闖出來的,怎么先跑掉了?
忽然有些后悔,不該替這樣的人掩飾,這樣的人品,哪值得她幫忙說好話?
“行了,別找了!苯吵堑,“稍后我再問她!
“你快進屋吧,”周秋霽替他系緊大氅,“一會兒我到廚房煮碗姜湯給你!
她此刻的模樣真像他的妻,那般牽腸掛肚、語意溫柔,事后想一想,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亦有些怔楞,隨即打量著她,仿佛在猜測她的動機,但再怎么理智,心還是被感動了,緊繃的俊顏微松拍了一下,什么也沒再多說。
江映城沒有陪她用晚膳,她想,大概又是跟蘇品墨飲酒去了吧。
也罷,反正她也不是他名副其實的夫人,又何必管他?只是,免不了要擔心他日間是否被凍看了,那樣寒冷的池水,他握得住嗎……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名婢女勿匆跑進來,氣喘呀呀地說:“小竹姑娘她……小竹姑娘她……”
“怎么了?”周秋霽猛地站起來,心間一緊。
“大夫說小竹姑娘這幾天本就患了風寒,這下跌到池中癥狀更嚴重,只怕……性命不保!
“什么?”她凝眸,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消息。
中午小竹披著那紅狐斗蓬,還那般得意自在,怎么轉瞬之間就這般光景?這不過是一場意外,意外而已……
雖然她并不喜歡小竹,但此刻聽到這樣的消息,心里還是著實難過。生命如此脆弱,活在天地間的人,不過如螻蟻,應當同病相憐。
“走,快帶我去看看她!
話剛落音,簾外忽然傳來江映城的聲音。
“見小竹?你還想害死她嗎?”
周秋霽一怔,不敢確定自己聽得是否真切,他……何出此言?
迷惑中,只見他踱了進來,俊顏布滿怒色,銳利的目光像要把她凌遲一般。
“你現在高興了?小竹或許不治而亡,正如你所愿。”
他在說什么,為何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都下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對夫人講!彼淅涞貙Ψ績鹊逆九畟冋f。
婢女們連忙退去,連她們都感覺得到,將有一場劍拔弩張的喧囂。
“周秋霽,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惡毒的女人”江映城劈頭就對她一陣斤罵,“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正牌夫人了?我要納妾,與你何干?犯得著這樣使手段對付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嗎?”
“江映城,你真是莫名其妙”她聽得一頭霧水,卻忍不住反駁,“我使了什么手段?我對付了誰?”
他怒瞪著她,“小竹這樣嬌弱,又天寒地凍的,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周秋霽叫道。
天啊,他不是神志錯亂了吧?就算那丫頭是他的心肝寶貝,他也不該這樣冤枉她啊!
“不是你還有誰?雪嬌都告訴我了--”
她開始有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不敢想象,人心真有如此險惡……
“雪嬌告訴我,是你把小竹推到冰池里的,你為何到現在還不肯承認?”
她原以為徐雪嬌只是嬌蠻任性,沒料到對方比她想象的更加狠毒。
但更讓她心痛的是他的話語,似萬箭穿心,惹得她遍體鱗傷。
周秋霽咬住唇,“敢問夫君,我為何要推她?”
“你不希望我納妾!彼鸬酶纱。
“我倆本來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遲早有一天,我會離開這里到昭平去,又何必嫉妒吃醋?”她心痛反問。
這一問,仿佛把他問倒了,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江映城,你表妹的性子,你該比我清楚,”她只覺得心尖在抽痛,“沒錯,在你眼里我就是個殺人兇手,就因當年我無意撞倒了蘇品煙,所以無論我現在做什么,我在你心中就是個冷血狠毒之人”
她告訴自己不要哭,可是豆大的淚珠瞬息而落,視野一片模糊。
江映城眼眸一凝,她的淚水暫時過制了他的惡言相向,然而,他終究還是維持著沉默。
周秋霽扶著椅榻坐了下來,她真的懶得再解釋了,如果上天注定讓他倆成為仇敵,何必再多言?
可她為何心如刀割?早知道他不會善待她、早知道他一直僧恨她、早知道他倆不會有何開花結果的可能,為何還曾經癡心妄想?
是該清醒的時候了,人之所以會悲傷,就是因為妄想太多,丁段如一開始沒有期待,也就不會貪心地想得到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不住,恕我不能履約了。”
“什么?”江映城不解。
“我曾經答應過你,當年御馬之事沒查清之前,我不會離開,可現在……我想到昭平去。”周秋霽拭去淚水,抬頭直視著他。
他緊抿唇,沒料到她竟道出如此話語,不禁一時錯愕。
“還請夫君給我一紙休書!彼乩^續道,“夫君若不成全,我會親自向皇上請命,皇上念在我姊姊的分上,想必也會答應!
這算威脅嗎?呵,算吧。
從前的她,斷不會如此陰險,可現在,為了脫身,她什么都顧不得了。
本來,她就是無辜的,因為對他心生了一點兒眷戀,逼迫自己心甘情愿成為他的禁錮,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她默默付出的癡情,在他看來,都是無謂的累贅吧?
與其如此,又何必……
她看到江映城唇間囁嚅,仿佛想說什么,卻又什么也說不出來,她就與他這樣對峙著,天色越來越暗,就像兩人都景身于地獄中。
“丞相、丞相--”忽然,管家在房外喚道。
他們旋即回過神來,只覺得管家喚得緊急,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江映城高聲問。
“小竹……”周秋霽不由得提心吊膽,“是小竹病情惡化了?”
“宮里派人來,”管家卻答道:“請夫人速速入宮呢!
她圓睜雙眼,難掩驚訝。
“宮里說了是什么緣故嗎?”他也大為愕然。
“貴妃娘娘不太舒服,皇上特許夫人入冷宮探視!惫芗一氐。
周秋霽聽后越發詫異,滿臉疑惑地看向他。
江映城亦蹙眉表示不解,過了半晌才說:“無論如何,皇上傳召,你就入宮一趟吧,管家,快拿我的大氅來,我陪夫人同去。”
他要陪她入宮?
這一刻,他的樣子還真像極了她的夫君,全身散發出一種保護力,仿佛鐵了心要替她遮風檔雨,之前所有的爭吵都煙消云散了。
周秋霽鼻尖再度微酸,告訴自己不要再因為感動而犯胡涂。
他護著她,是應該的,因為此刻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護她,不過為著他自己的利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