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起來,院子里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勤快的楊田抓起大掃帚,刷刷幾下就把院子掃得干干凈凈。
連強趕了馬車來接,說是連老爺子派人從皇都帶了東西過來,連君軒顧不得吃飯就要趕回去,楊柳兒跑著追到門外,塞給他幾個熱騰騰的羊肉大蔥餡餅,就是連強也得了幾個。
連君軒懷里揣著餡餅,抬手揪了揪楊柳兒的花苞頭想說點什么,但開口卻是,“你趕緊病好吧,本來就丑,這一瘦更像黑猴子了!
連強正一邊歡喜啃著餡餅,一邊偷聽主子談情說愛,結(jié)果一聽到這話,差點一個跟頭栽下車轅。少爺啊,難道你打算不走尋常路?
不意外的,楊柳兒立刻黑了臉,惱道:“餡餅還我!”
連強一抖韁繩,馬車轂轆轂轆的就跑遠了,氣得楊柳兒直跳腳,一整個上午都抱著鏡子不時瞄兩眼,顯然對自己被封個黑猴子的綽號很是不滿。
楊杏兒見慣了自家妹子使性子,也沒在意,催著父親把兩張紫貂皮子拾掇出來,又翻了兩塊花色素雅的厚錦,琢磨給小妹做件斗篷,有事出門時往身上一裹,擋風(fēng)又輕便。
楊山是個勤快人,如今田里的麥子已經(jīng)安然過冬了,正好沒什么活計,他一邊麻利的拾掇皮子,一邊囑咐楊田幫他磨柴刀和弓箭,預(yù)備趁著天好再進山一趟。
一家人正各自忙碌的時候,院子里卻是來了客人。
一個穿著栗色對襟大襖,絳紅色細棉裙子,耳后戴了朵絨花的中年婆子邊笑嚷著邊進了門,“楊家大兄弟,在家嗎?嫂子來給你道喜了!”
楊山抬頭一見來人頓時有些發(fā)愣,但轉(zhuǎn)眼又趕緊笑著迎上前,“王七嫂子來了,趕緊進屋坐!
王婆子笑嘻嘻的掃了楊田一眼,就隨著楊山進了堂屋。楊杏兒聽到動靜趕緊從屋里出來,問了楊田幾句就去燒了茶水待客。
堂屋里,王婆子同楊山寒暄了幾句,見楊杏兒進屋就一把拉住她夸贊個沒完。楊杏兒雖然性子潑辣,可也招架不住這種唾沫攻勢,趕緊找了個借口退出去了。
王婆子是柳樹溝里唯一的一個媒婆,平日倒也牽成很多紅線,在十里八村名聲還算不錯。
楊山見她上門,還以為是沖著大兒子楊志來的,這會才猜出目標居然是大女兒,臉色就有些復(fù)雜。一則歡喜大女兒經(jīng)過砍門那事,還有人不懼流言來提親,實在是件好事;二則替大兒子著急,怎么說小妹也不能比兄長早成親啊。
王婆子常走村串戶,眼色自然一等一的好,謂口就說了正題。自然是有個勤快又長相周正的后生不知在何處看過楊杏兒一眼,回家就稟告父母,托她來牽個線,末了又道:“平日還覺得大兄弟家里的幾個孩子都還小,今日來走一走才知道,以后我這老婆子的養(yǎng)老錢興許
就要大兄弟一家賞下來了呢。不說志哥兒、誠哥兒,還有杏兒和柳兒,就是方才院子里那楊四兄弟,怕是也沒個好閨女配吧,大兄弟若是信得過就都包我身上了!”
楊山一聽,臉上果然都是喜意了,開口詢問那后生的家底人品,王婆子自然把那后生好一番夸贊,但也沒過分遮掩缺點,例如家里兄弟之類都說個清楚,當(dāng)然這事瞞也瞞不住。
楊山聽了一會倒是覺得對方不錯,但想到兩個女兒的脾氣,就含糊道:“孩子娘去的早,我這當(dāng)?shù)囊膊缓米鏖|女的主。不如晚上我問兩句,若是要相看,我明日就給嫂子送個信!
娶媳婦、嫁閨女都是大事,誰家也不能倉促應(yīng)下。王婆子也沒失望,又喝了一杯茶,夸了兩句楊家新修葺的窯洞就告辭了。
楊山送她到院門口,正好同下車的魏春遇到一處。
王婆子拍著拉車的健壯騾子,很是羨慕的嘖嘖兩聲,笑道:“楊大兄弟可是發(fā)達了,出入都是貴人啊。我說的那事,你可好好問問,杏兒有個好娘家,嫁去誰家也不會被欺負的。”
楊山應(yīng)了,見她搖搖晃晃的走遠了,這才請了魏春進院。
魏春一邊笑著同他寒暄,一邊扭頭掃了掃王婆子的背影,眼里有莫名的火花一閃而過。
兩人喝了茶,楊山就去取上次進山采到的藥材,留下魏春拉著楊田閑話。
楊田憨厚本分,在老宅里常被老娘和兄長氣得脾氣暴躁,如今跟著三哥過活,吃好喝好,侄兒侄女待他也親近,漸漸也就放開了胸懷,和人玩笑幾句。
魏春常在外邊走動,想要從一個莊稼漢嘴里套話簡直是信手拈來,等到楊山取出藥材,他草草收了,放下銀子就匆匆坐車回城去了。
楊山本想留他吃飯,見此還有些疑惑,以為是楊田說了什么話惹人家惱了。
而魏春坐著騾車,一出柳樹溝就催著車夫狂甩鞭子,幾乎是飛奔回到城里。
城北的連家大宅里,兩輛馬車上的箱子剛剛卸到大廳里。連老爺子許是歡喜孫兒居然主動進書院讀書,送來的對象多數(shù)都是筆墨紙硯、扇子玉飾,還有皇都書畫鋪子里搜集的新書,游記雜談、詩文策論集,應(yīng)有盡有,若是平日用不完,交好同窗也是極拿的出手的?上нB君軒滿腦子都想找些新奇又不貴重的小東西討好心儀的少女,箱子里的東西自然半個也不合心意。
最后只選了兩本有趣些的游記放好,末了吩咐連老爺子的心腹長隨,也是連強的親爹,“武伯,勞煩你回皇都后跟老爺子說一聲,再送東西過來的時候,記得添些皇都里時興的首飾布料或者小擺件!
一聽到這話,武伯眼神一閃,自然笑著應(yīng)了,還要再探問幾句的時候,家安卻來稟報說,魏春管事求見。
連君軒點頭,請武伯去同連強團聚說話,末了拿起游記就去外書房。一進書房,就見魏春正坐立不安的等在屋里,茶水都沒喝一口。
連君軒看得心頭一動,問道:“可是楊家那里有事?”
魏春一愣,轉(zhuǎn)而重重點頭,“回少爺?shù)脑挘瑮罴掖_實有事!
“快說,出什么事?”連君軒立時瞪了眼睛,心里猜測著是楊老太太又去吵鬧了,還是哪個不長眼的欺到楊家頭上了?
“少爺,楊家的事與您無關(guān),但少爺若不開恩,小的家里就斷子絕孫了!
連君軒聽得驚疑不定,“你家子孫怎么同楊家扯到一起了?”
魏春佳也干脆,掀起衣擺就跪了下來,嚴正說道:“少爺,小的心慕楊家杏兒姑娘已久,今日上門收藥,正好遇到媒婆上門提親。小的心急之下失了分寸,求少爺準許小的贖身,恢復(fù)良籍。若是不能娶杏兒姑娘為妻,小的就終生不娶,小的是獨子,魏家可不就斷了子嗣香火了!
連君軒聽說有人去楊家提親,心里也是一緊,但聽到最后卻是笑罵道:“虧得祖父還?淠憔,囑咐我外事多倚重你,結(jié)果你這心眼都用到我身上來了!
魏春苦笑,“少爺常在楊家走動,自然清楚那一家人的脾氣。小的就是出再多聘禮,怕是也娶不回杏兒姑娘。再說,柳兒姑娘待您似兄長友人,怎會愿意把姊姊嫁給連家的奴仆?”
聽到這話,連君軒一愣,下意識看看手里的兩本新書,也是一陣苦笑,雖然那丫頭看似貪吃又貪玩,他送去的東西也從不拒絕,但她卻極有分寸。
金銀貴重之物不收,就是銀錢往來也把帳目記得極清楚,比如燒雞面鋪子的進項,哪怕這般,她也常送他回禮,或者是精心準備的吃食,或者衣衫用物,力求禮尚往來,公平等同。
若是魏春真以連家奴仆身分娶了楊杏兒,不說楊柳兒,整個楊家怕是都要同他疏遠了,他好不容易尋到的一點溫暖也必然失去。
“不成!”
主子突然開口拒絕,聽得魏春立時就想磕頭再求,可是下一句話卻把他直接從絕望深淵拉到了天堂。
連君軒對著他道:“我這就把契紙取給你,安和堂的差事交給別人。至于你如何提親,楊家是否同意,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謝少爺,謝少爺成全!”魏春重重磕了三個頭,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眼巴巴盼著少爺趕緊取契紙。
連君軒倒也沒磨蹭,魏春很快就同快活的小鳥一般飛出了書房,奔向縣衙改良籍。
楊家的晚飯桌上,楊山猶豫再三,還是把王婆子上門提親的事說了,也仔細地把對方的底細說了一遍,這才含糊問道:“杏兒,你看這人成嗎?”
楊杏兒自有一群小姊妹玩耍,其中交好的桃花又是個喜愛八卦的,怎么會沒聽說過王婆子的大名?先前她還猜測是大哥的好事近了,沒想到居然是自己。
她羞得紅了臉,但還是小聲說道:“阿爹,我想在家多留幾年。再說,大哥還沒說親呢!
楊山心里也是這般盤算,但又怕大女兒錯過好姻緣,于是試探道:“這人家聽著不錯,阿爹再找人打聽幾句?若是好,就先定下來,晚兩年成親?”
楊柳兒本來吃得歡快,乍然聽說姊姊要被不知哪里來的小子拐去了,一口粥差點直接嗆進鼻子。
“不行,阿爹!那人家咱們都不認識,萬一是個表里不一的,阿姊嫁過去吃苦受累還受氣,怎么辦?絕對不行!”說著,她扔了碗一把摟住姊姊的胳膊,死活不松開。
楊杏兒心里又酸又好笑,伸手點了妹妹的額頭,嗔怪道:“你當(dāng)我是紙糊的啊,誰都能踩一腳?”
“說不行就不行,阿姊一定要找個好人家。沒有婆婆小姑刁難,姊夫也要疼人能賺錢的,還沒有叔伯兄弟分家產(chǎn)……”
聽了這話,不只楊山和楊杏兒,就是楊田都忍不住笑出聲來。若是真按照這個要求找婆家,怕楊杏兒頭發(fā)白了也沒嫁出去。
然而老天爺許是很歡喜楊柳兒對姊姊的一片維護之心,居然把這不可能之事變成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