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冷風(fēng)吹,第二日一早起來,楊柳兒就坐上連家的馬車進(jìn)城蹓跶.原本她對連君軒還有些別扭,但他卻像是忘了昨晚之事,說笑一如往日,倒惹得她暗暗氣惱,起了爭勝之心。
山村的早晨是清冷的,路上極少見到騾車或行人,車廂內(nèi)的連君軒和楊柳兒極“熱絡(luò)”的聊著天。你說山色好,我就說麥田俏,你說冬日涼爽,我就說夏日暖。
這一來一往,聽得前邊駕車的連強(qiáng)樂個不停,壞心的故意壓過一塊石頭,顛得專心鬧別扭的楊柳兒身子一歪,當(dāng)下就栽到連君軒的懷里,讓兩人立刻紅了臉。
楊柳兒略帶尷尬的趕緊坐好,不時理頭發(fā)、扯衣衫,連君軒也高聲抱怨連強(qiáng),“怎么趕車的,好好看路!”
連強(qiáng)悶悶應(yīng)了一聲,卻越發(fā)朝著石塊或者土坑使勁,楊柳兒被顛得左歪右倒,連君軒藉機(jī)直接把她拉身邊坐著,一手環(huán)住她的肩膀。
看她還要掙扎,連君軒不由低聲道:“別氣了,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一聽見這話,楊柳兒僵了下,也覺得自己有些孩子氣,便輕輕應(yīng)了句,“好!
馬車?yán)锝K于回歸平靜,連強(qiáng)貼在壁板上聽了好幾次,心里好奇的好似貓抓,可到底不敢再使壞,一路平安進(jìn)了城門。
雖然天氣涼了,街上的人少了,但燒雞面鋪子依舊熱鬧。
前幾日楊志就看著后廚把面湯換成滾熱的,熱騰騰的端上一大碗,添兩勺辣油,吃到肚子里就是再冷也不怕。
連君軒原想送了楊柳兒就回書院,不想楊誠卻是在鋪子里,楊家三兄妹加連君軒湊在一處,寒暄幾句就去鋪子后面的房間坐了,一杯茶還沒喝完,楊誠就按捺不住興奮說了原委。
原來先前因為皇帝病重而被拖延下來的科考終于要開始了,書院先生打算帶著楊誠和連君軒兩個去府城準(zhǔn)備一月后的考試,若是一切順利,兩人博個秀才功名還不算難。
連家是軍功發(fā)家,澤被幾代子孫,代代錦衣玉食。對于功名二字,連君軒還不是那么在意,但不依靠老爺子的顏面,憑借自己的本事謀前程,他也很歡喜。
而楊家不同,世代農(nóng)人,跳出龍門考取功名,絕對是光耀門楣的大事,所以楊志一聽見這個消息,當(dāng)即歡喜的大力拍打弟弟的后背。
楊柳兒也拍著手直道:“太好了,我二哥要做秀才了。我回去就找阿姊,一起給二哥準(zhǔn)備行李!”
楊誠一聽,趕緊攔著小妹,“我不缺衣衫,不必做新的了。再說還有三日就上路,也趕不及了。”
“二哥就別推辭了,這么冷的天上路,要準(zhǔn)備的東西多著呢!
連君軒在一旁聽著他們兄妹說的熱烈,再想想自家冷冰冰的大宅和畢恭畢敬的丫鬟仆役,忍不住心頭泛酸,唉聲嘆氣的道:“師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想要人準(zhǔn)備行李,可惜……”話沒說完,一口氣就先嘆了出來,模樣很是可憐。
楊誠也知他家中情況,有心要小妹多準(zhǔn)備一份,又怕小妹挨累,就有些犯難了。
倒是楊柳兒想起連君軒一路上都在做她的“靠墊”,有些心虛,就順勢道:“連大哥想要偷懶就直說好了,做什么為難我二哥?你那份我同阿姊也一起準(zhǔn)備了,但你路上可要多照顧我二哥啊。”
“那是當(dāng)然,我家里還有些厚料子,一會讓人取來!边B君軒歡喜得眉眼都瞇在一起,好似偷了小雞的狐貍,看得楊志、楊誠都覺得自家好像吃了虧,但仔細(xì)琢磨又說不出個究竟,也就扔到一旁不理了。
楊誠最近被先生拘在書院苦讀已是一月有余,突然回到家里,可把楊山樂壞了,待聽說二兒子要去趕考,更是一迭聲的嚷著要閨女多做好菜,多備厚實的襖子被褥。
楊柳兒姊妹煎炒烹炸,做了滿滿一桌的飯菜,楊山和楊田帶著楊志、楊誠,還有連君軒一同吃喝說閑話,她倆則草草吃了一口就回屋忙開了。
連君軒送來的衣衫料子有四匹棉布,織得很厚實,顏色也正,姊妹倆就琢磨著給兩人各做一套厚實的棉袍,外加一件連帽披風(fēng),內(nèi)里掛上柔軟的羊羔皮,既保暖擋風(fēng)又不打眼,出門在外行走最合適。
另外還有兩匹蜀錦、兩匹柔軟的三梭布,正好做被里被面,添上棉花就是被褥。天氣漸漸冷了,路上小睡或者露宿都用的上,若還有剩下就做成棉比甲,暖著前胸后背又露著胳膊,平時動手寫字都方便。
姊妹倆商量妥當(dāng),楊杏兒就急急動工了,楊柳兒只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計,大半時間都鉆在灶間里琢磨路上的干糧。
如今已是落雪,不說滴水成冰,起碼扔出去一塊肉也能凍得結(jié)實,因此她琢磨許久才把干糧定了,凍餃子、湯圓和豬肉梅干菜的小燒餅,前兩樣餡料的可以做出很多種吃食,不管到哪里,只要燒鍋熱水就能吃得香噴噴、熱呼呼,后者是飯菜混合,若能配上一鍋熱粥或者熱湯就更美味了。
最主要的是,這三樣吃食都極容易存放,不說路上七八日,就是到了府城,吃飯一時不可口也能換換味道。當(dāng)然,除了這些,她還做了四樣小菜,一起裝在西瓜大小的白瓷蓋罐里,但凡吃飯舀上幾碟子就成了。
忙完這些她還嫌準(zhǔn)備不足,又費了一晚功夫熬了一壇子肉湯,濃稠的幾乎同肉凍一般。
舀上一勺子,添上幾瓢水,配上一些切碎的干菜、臘肉,外加切片曬好的葉子面,煮上一鍋也足以填飽肚子。
這些事說起來慢,但日子卻是過得極快,這一日天色剛剛放亮,連強(qiáng)同另一個護(hù)衛(wèi)連海,帶著家安,趕著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到了楊家門外。
楊柳兒喊了家安和連強(qiáng),把準(zhǔn)備好的東西同兩人仔細(xì)交代了,特別是家安,她還打開各個壇罐箱子,一一讓他看個清楚。
楊山拍著二兒子的肩膀,嘴巴動了好幾下,最后只囑咐了一句,“天冷,別凍著了,早去早回。”雖然盼著光耀門楣,但疼愛兒子的心還是戰(zhàn)勝了一切,他半字沒提功名,就是不愿二兒子心思太重,反倒對身子不好。
楊誠怎會不知父親所想,跪倒磕了頭,就是連君軒也在一旁躬身行禮。
楊山想起他家里無人相送,倒是多說了幾句,“出門在外,你們互相照料著,別惹禍,但也別讓人欺負(fù)了。早去早回,要聽先生的話,若是考得順利自然好,若是不好也別上火,以后再考就是!
這話讓連君軒聽得心暖,趕緊應(yīng)是。末了望向忙碌的楊柳兒,眼里閃過一抹不舍。
楊柳兒似心有所感,扭頭沖著他燦爛一笑,臉頰上的酒窩深陷,“連大哥,路上不許欺負(fù)我二哥啊。還有,狀元一定是我二哥的!”
狀元是要進(jìn)京殿試才能取得,這次府城之行頂多是謀個秀才身分,就是累死也考不到狀元,所以一聽到這話,不只連君軒,就是楊誠都是笑個不停,反而沖淡了濃濃的離愁。
楊誠惦記還要去書院接先生,于是催著趕路,眾人又說了幾句話,一輛馬車裝了行李,一輛馬車坐了人,就匆匆出了村子。
楊家人一直送到路口,望著馬車沒了影子才回家去。
不提楊家人如何一邊惦記一邊照舊過日子,只說連君軒和楊誠接了先生,一共三輛馬車往府城去。
原本走的時候天色還好,不想下午就落了雪,眼見雪越來越大,緊趕慢趕還是沒抵達(dá)投宿的鎮(zhèn)子,天黑之時就在一座破廟里落了腳。
楊誠和連君軒的先生姓史,為人正派,但一輩子讀書,難免有些迂腐,隨身跟著伺候的也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仆,不知他是心里沒成算,還是存了歷練兩個弟子的心思,凡事都不出聲,只憑連君軒和楊誠張羅。
原本他見夜宿破廟,兩人許會著急慌亂。不曾想,馬車剛在廟外停下,連強(qiáng)和連海卸車,家安就不知在哪里抽出個掃帚,一個箭步?jīng)_進(jìn)廟里,不一會,大殿就打掃干凈了。
連強(qiáng)跳起扯開車頂?shù)淖乩K,眨眼就卸了很多東西下來。嶄新的草席、厚實的棉墊子,怪模怪樣的鐵架子,甚至還有一大捆劈砍的整整齊齊的木頭板子,待點起火堆,扣上鐵架子,家安就拎著銅壺?zé)裏崴莶琛?br />
史先生坐在軟乎乎的棉墊子上,手里捧著青花白瓷茶碗,一時間還有些恍惚。難道他犯了癔癥,這不是在破廟,而是在書院里喝茶賞景?
楊誠和連君軒兩人早把史先生的神色看在眼里,忍不住相視一笑,那模樣如同戲弄了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得意驕傲。
家安也是存心顯擺,撤了茶壺就在火堆上架了雙耳銅鍋,不一會就煮了半鍋餃子,接著在棉墊子的空處擺好折迭小桌子,盛好小菜、裝好餃子就請主子們開飯了。
史先生放下茶碗,一掃桌面,三盤子白胖水靈的餃子,熱騰騰散著誘人的香氣,旁邊還有四只小碟子,分別裝了芹菜花生米、鹵百葉絲、香辣豆干、酸豆角炒肉末,翠綠、金黃、紅艷三色摻雜,分外惹人垂涎。
他琢磨著是不是要訓(xùn)誡弟子幾句,出門在外還這般奢靡,實在太過注重享樂了,不是苦讀之道啊。可惜雙手卻不聽他的使喚,嘴巴一張就塞進(jìn)一顆餃子,牙齒皎合間,鮮香油潤的滋味讓他再也沒空閑端架子。
“罷了,還是吃過飯再說吧!笔废壬蛋祰@氣,到底沒法抵抗自己肚里的饞蟲。
結(jié)果吃了飯,火堆被移走,鋪上墊子和厚被褥,被窩里暖的同家里一樣,他的眼皮就開始打架,直到入夢了也沒記起要說什么。
之后一路上,白粥配酥餅,骨湯小面片,香甜小湯圓,一日三頓吃下來,直到進(jìn)了府城找客棧落腳,史先生也沒找到機(jī)會“擺威風(fēng)”,最后只能早出晚歸尋同年好友請酒,替兩個弟子打通關(guān)節(jié)。
沒辦法,吃人家的……嘴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