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楊志幾人也到了城外寺廟,雖然陰陽相隔,但吳家父女終于相見了。
吳掌柜不是壽終正寢,就是運回老家也不能進家族墳地,吳金鈴又是被親戚逼迫出來的,怎么還敢跑回去自投羅網?于是不過三日,吳掌柜就躺進一副上好棺木里,葬到縣城外的一處墳地,并修了墳包,方便以后辨認。
吳金鈴披麻戴孝,哭得昏天暗地,楊家人除了楊誠在書院出不來之外,都去墳頭上祭拜,燒了香燭紙錢。
楊山為人厚道,琢磨著吳金鈴實在可憐,家里又有兩個閨女在,于是就開口請她繼續(xù)住在家里,將來再請陳老太太等長輩給她找個好婆家嫁了,也算有個依靠。
不想吳金鈴卻是反對,想到老父的喪事足足花了二十兩銀子,還都是楊志墊付的,自己性子堅強,又戀著鋪子是老父曾經經營了十幾年的地方,于是提出進鋪子做工頂債。
這項提議楊家人自然是反對的,但她卻極力堅持,倒是不知楊志想到了什么,居然開口應下來了,最后,燒雞面鋪子后面的小院里又單獨拾掇出一間小屋子。
楊志特意找人搭炕,拾掇妥貼了,吳金鈴就住了進去,她白日里除了在后廚幫忙,還負責大伙的一日三餐,她為人勤快又大方,手藝更是沒得說,不過幾日就同眾人相處的極好,臉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而楊志不知是不是因為吃的好,生意也好,居然長胖許多,惹得楊柳兒給兄長做的新襖又往外放了一寸邊。
農家人一年大半都在忙碌,只有冬日里清閑許多,特別是窗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時,躺在熱呼呼的炕頭睡個夠,那滋味真是太美了。
日子在指縫間慢慢溜走了,一晃眼就進了臘月,楊家眾人收了懶意,開始忙碌起來。
楊杏兒琢磨著給家里人添新衣、置辦幾床新棉被,下窯還要糊新紙,澈底拾掇擦抹灶間,拆洗舊被褥。楊柳兒則整日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盤算著過幾日進城采買年貨。
今年家里人多,定然要多準備一些,好在楊家如今雖說算不上大富大貴,但銀錢也絕對足夠過個肥年。
整羊、半扇豬,淘換幾斤牛肉或者驢肉,山上獵回的兔子也要留幾只。夏日里買回的那些小雞也養(yǎng)得夠肥了,舍兩只來打牙祭,加上秋日里腌漬的酸菜,儲在窖里的蘿卜、白菜、土豆,十幾口人一連吃上半個月都不怕吃空。
而除了準備過年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楊柳兒的外祖母要過五十五大壽了。
按理說五十五不算整壽,家里兒女聚在一起吃頓飯,給老人慶賀一下就好了。但陳家兩位舅舅都孝順,又因為楊柳兒的關系,著實賺了一筆,歡喜之下就打定主意要熱鬧熱鬧,也找了劉大師傅整治幾桌八大碗的席面,若不是陳老太太攔著,兩人還想請個戲班子唱一場。
楊山這么多年來一直都覺得自家受岳家照顧良多,如今手頭寬綽,聽到這事也是拍手稱贊,不但早早同兒女們打了招呼,又囑咐楊志在縣城最好的一家面點鋪子訂了十六斤壽面、十六斤壽桃。
而楊柳兒感念陳老太太對自己的疼愛,親自去挑了兩塊好綢緞,同姊姊一起趕制了一套襖裙。
這也是托了大宇盛產絲綢的福,這里并沒有什么嚴格界定,只要家里富足,能買得起,士農工商都能穿綢緞。當然那些入了賤籍之人還是不成,但那些人畢竟只占了極少部分。
楊家這番忙碌,自然避不開常來往的魏春和連君軒。
連君軒還好,他幫著楊柳兒給陳家送過兩次樹汁,同陳家也算熟識,平日又以晚輩自居,陳老太太過壽,自然要備上一份壽禮去湊個熱鬧,陳家不但不會覺得奇怪,反而會面上有光,歡迎之至。
可魏春就有些尷尬了,雖說如今同楊家眾人相處親近,但畢竟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楊家女婿,若是冒然去陳家賀壽實在有些唐突,但若是不去,好似又被楊家隔在外邊,真是上不去下不來,很是別扭。
這一日魏春又送了兩罐蜜餞討好未來媳婦和姨妹,楊柳兒笑嘻嘻吃著蜜餞,想著吃人嘴軟,便極有良心的為這位未來姊夫搭了梯子。
就聽得她道:“阿爹,大哥鋪子里忙,二哥那里先生也看得緊,到時候怕是要直接從書院去舅舅家。不如就請魏大哥幫忙取壽面和壽桃吧,好不好?”
魏春聽得眼睛直放光,心里恨不得再搬幾十壇蜜餞來報答未來姨妹。
楊山正吧嗒著煙袋鍋兒,抬眼望了望滿臉忐忑、期待的魏春,好半晌才說了一句,“明日先找個媒人來吧!
媒人?未來岳父這是同意把閨女嫁給他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魏春直接喜得傻了,呆呆站著也不知行禮道謝。
倒是楊柳兒好心推了推他,見他沒反應,扭頭同父親打趣道:“阿爹,魏大哥好像不想同阿姊訂親呢。要不然,咱們再給阿姊相看一下別的好后生,上次七嬸子提的那個……”
“不成!”魏春差點一跳三尺高,平日的穩(wěn)重精明全不知飛哪里去了,撲通一聲就跪倒磕頭,“謝大叔成全,我這就回城找最好的媒人。明日就來提親!”
說剛說完,他轉身就往外跑,結果慌亂間,腦袋撞上了門框,磕得黃土簌簌落下,不過他連疼都沒敢喊一聲,一溜煙又跑了,生怕多留一會楊家就會反悔一般。
連君軒坐在一旁看得心里直羨慕,臉上卻裝了不屑之色,只是定個親就歡喜的沒了樣子,以后成了親,魏家怕是立刻換兒媳當家了。
俗話說,笑話人不如人。連君軒如此在心里腹誹,半點也沒料到不久之后他就澈底體會到其中滋味……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楊家沒有主母,楊山也不好當面告知閨女給她訂親了,待擺了飯桌,又有連君軒這個外男在,所以楊杏兒直到忙完躺進被窩,才聽說明日魏家要來提親的消息。
楊柳兒死皮賴臉的鉆進姊姊的被窩,滿臉促狹之意,笑著打趣,“阿姊,你當真喜歡魏大哥嗎?若是你不喜歡,我去告訴阿爹,省得他老人家會錯意,把你草草嫁出去!
饒是楊杏兒再潑辣,這會也是羞得臉紅如布,她想扯了被子遮臉,又怕小妹當真跑去父親那里搗亂,一時為難的不知如何是好。后來聽到小妹笑得捂著肚子翻滾,這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氣惱之下就伸出了十根手指頭,撓得她連連告饒這才罷休。
末了,楊杏兒還有些不解氣,強自嘴硬的道:“我才不喜歡他呢,不過女孩子總要嫁人,就他還算比較熟識罷了。我可不想成親那日才發(fā)現,要過一輩子的漢子是個嘴歪眼斜的……”
“阿姊騙人,每次魏大哥來,你都會多做兩個菜,還都是他喜歡吃的。哼,我都發(fā)現了。”楊柳兒毫不客氣的戳破姊姊的小心思,自然又免不了被拾掇了一頓。
姊妹倆鬧累了,就抱在一處說悄悄話。楊杏兒輕輕理著小妹耳邊的碎發(fā),心里又是甜蜜又是不舍,待回過神來,就見小妹已經睡熟。白嫩嫩的小臉捂得微微泛紅,小嘴輕輕嘟著,頰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甜美又嬌憨,看得她心里軟的立刻化成一汪水。
她伸手扯了被子把小妹蓋的更嚴實,末了吹了油燈,心里琢磨著一定要找機會同魏春說晚兩年成親,若是他敢不同意,她寧可不嫁也不能扔下年幼的小妹,自己去享!
也不知魏春許了多少辛苦銀子,第二日天色剛剛放亮,一個穿戴打扮很是喜氣利落的媒婆就上門了。
楊家熱情的接了客人進來,上茶上點心,很是周到。
那媒婆很歡喜,這種雙方早有默契的親事她是最愿意接手的,不必費力氣兩頭吹捧,只需說幾句喜話,仔細收了庚帖就算把銀子賺到手了。
楊家也不是小氣的,待寒暄過后,楊山收了魏春的庚帖,末了又把自家閨女的庚帖遞了過去,自此魏楊兩家就算有了約定,至于什么時候下定、成親,以后慢慢商量也不遲。畢竟若是著急了,難免有人碎嘴,說楊家女恨嫁,魏家男娶不到婆娘。
楊柳兒笑嘻嘻的遞了一串錢給媒婆,算是楊家的謝禮。
那媒婆瞧著楊柳兒的模樣好,年歲也差不多了,就想再拉一份“生意”,但轉而想起魏春叮囑的那些話,立刻就把話頭又吞了回去。這時候可不能因小失大,萬一惹惱了楊家,豈不是把到手的鴨子也弄丟了,所以她又說了幾句喜慶話就告辭了。
而媒婆這行事,倒是惹得楊山夸贊,“這魏家是個妥貼人家,請的媒人也是穩(wěn)重知禮的!
見事情成了,楊柳兒一溜煙跑去跟躲在屋里做針線的姊姊報信,楊杏兒臉紅,惱得敲了敲小妹,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楊家眾人喝了臘八粥,沒幾日就到了陳老太太的壽辰。一早起來,連家的大馬車就拉著連君軒和楊誠回來了,沒過一會,楊志也同魏春一起取了壽面壽桃,坐著青騾車隨后到了門前。
楊田不喜湊熱鬧,自愿留下看家。楊山換上閨女早就準備好的新襖褲,藏藍色對襟大襖、墨色棉褲,外加一雙白幫黑絨面的棉靴,頭上包著雪白的帕子。他原本就身形魁梧,這般一拾攝,越發(fā)顯得神清氣爽,立時年輕了好幾歲。
再看楊家姊妹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楊杏兒梳了個簡單的單螺髻,斜插了一支玉蘭花銀簪,耳上戴著一對小巧的銀丁香。上身穿了淺藍繡纏枝玉花夾綢的小襖,下面系了一條蓮青色直紋長裙,外罩一件大紅色絨緞披風,帽沿鑲了雪白的兔毛,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利落又不失少女的柔美,直把魏春迷得站在院門口咧嘴傻笑不已。
而楊柳兒身為楊家最受寵的女兒,自然也裝扮的不差,不過她還未到十五歲及笄,所以頭頂兩側照舊梳了辮子,盤成兩個黝黑的小包子,系了粉紅色的絲帶,腦后剩下兩縷頭發(fā)直接扎成束,掛上兩個小銀鈴鐺,一轉動腦袋就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分外活撥可愛。
先前楊杏兒特意做好的紫貂毛皮鑲邊的海棠紅錦面羊皮里的披風,這次也穿了出來,暖暖和和一裹,遮住了里面的蔥綠繡花小襖和蜜色百褶裙,只露出巴掌大的白凈小臉,怎么看都像冬日里趴在洞口往外眺望的小松鼠。
連君軒看得心里癢癢的,不由湊到她跟前,伸手拍拍她的包子頭,笑道:“有那么冷嗎,穿得跟個棉球一樣?”
楊柳兒生怕他拍壞了自己的發(fā)型,趕緊歪頭躲了躲,嗔怪道:“我是女孩子,當然怕冷了。哪像某些人“玉樹臨風”,誰冷誰知道!”聽到這話,連君軒立刻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年輕人哪有不愛美的,特別是今日要去拜訪的還是心儀姑娘的長輩,他早起可是沒少使喚家安翻箱倒柜。這會,寶藍的錦緞長袍里只穿了件棉比甲,比起人人臃腫的身形,他自然要挺拔俊秀許多,但冷風吹在身上的滋味確實有些刺骨。
瞧他一身單薄樣,楊柳兒又瞪了他一眼,正琢磨去找件大襖好歹給他擋擋風,就見忙里忙外的楊志身上穿的襖褲和大氅都很眼生,就問道:“大哥,你在城里繡莊買成衣了?”
聽到這話,楊志的臉色頓時紅了紅,含糊應道:“我怕你跟大妹做針線太累,所以就……”說罷又怕小妹惱了,趕緊又添了一句,“我也給你們買了好繡線,放屋里了,晚上回來別忘了收起來。”
不曾想,楊柳兒卻是歡喜應道“謝謝大哥,正好連大哥穿的少,給你準備的那件披風就拿給他先用了!
楊志生怕小妹再追問自己的新衣,哪還敢說不同意啊,于是,“玉樹臨風”的連君軒到底被同化成了一只熊,可他卻是喜滋滋的,到處顯擺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