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狗并列為不準進入的兩個男人,正悲慘的窩在宅子外頭,兩人坐在草地上,一匹馬跟在一邊嚼著可口的翠綠青草,一邊噴著鼻息,那仰高的鼻孔像是在嘲笑著這兩個被趕出來的人類。
這匹馬的確也有鄙視這兩個人類的資本,因為剛剛屋子的女主人看它流了一身汗,還打了桶水給它喝,而兩個大男人只收到一枚冷眼,別說茶水了,連杯子都沒有。
“我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真新鮮!”霍楠業咬著不怎么可口的干糧,一邊看著那棟宅子,口齒不怎么清晰的說著。
他可不是反諷,是真的覺得挺新奇的,他一個侯府的少爺,雖然以后不一定會承襲爵位,但走出去還真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直接甩臉子給他瞧,更別提這種連杯茶水都混不上的待遇了。
要說新鮮,肯定是新鮮。不過肯定沒有把自己丈夫趕出去這件事情來的新鮮!
“我說你這次出京,混得有些慘啊。瞧瞧,這一身鄉下人穿的衣裳,還有這窩囊的樣子……不是說你和她在戶籍上登記是夫妻嗎?怎么沒點男人的樣子?”霍楠業只差沒指著他鼻頭,說一句夫綱不振了!皣K嘖,這臉上還挨了巴掌,瞧這火辣辣的紅印子,我說你就是身上沒半兩銀子,也不能讓一個鄉村野婦給騎到頭上來?”
袁熹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全都拜你所賜!”只要他再晚一點到,能夠讓他把話給說齊,他也不至于被趕出來,甚至還挨了那一巴掌。
說起來也是他沒深想,一直沒把恢復記憶當成大事,后來也來不及說,反正就是多余的事情干了一堆,結果沒抓到她最在意的那一點,進而衍生出這個冤枉的誤會來。
他沒有打算瞞她的,只是沒想那么多,如果她不說,他真的不知道她這么在意這個問題。
畢竟京里人都知道,監察御史怪胎多,其中一個就是袁熹明。不近女色不說,連人氣都不愛沾,一整座宅子空蕩蕩的,只留下一對老仆做些粗使活和做飯,從來沒有人會擔心過他會有女人的問題,就連之前那人也從沒擔心過這個問題。
霍楠業看自家兄弟是真的心情不好,頓時也正經了不少,只是看起來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蹺著腳,背靠大樹,小聲地說:“要我說,你這人就是太不干脆了,難怪會鬧成這個樣子!再說了,夫妻兩口子哪有什么過不去的坎?”
他說完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倏地跳了起來,從放在馬身上的包袱里翻出一份文書,扔給他道:“喏,別說兄弟不夠意思,我一收到信就連忙跑去把你吩咐的事辦了。一辦好,我讓下人把行李一收,親自南下來找你,夠意思吧?”說話間,掩飾不住他一臉洋洋得意的樣子。
袁熹明利落的接過那份文書,看著里頭的東西,淡淡一笑。
“不過要說可憐,我說那小娘子才算可憐!讓你這頑固的跟顆臭石頭一樣的男人給盯上……嘖,一被你給認準了,她就是想反悔都沒辦法。 被糸獦I看著袁熹明的微笑,忽然有感而發。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別看袁熹明一臉冷酷古板的樣子,性子卻是拗得很,而且每當這拗勁發作了,那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上。
他說之前是權宜之計,用半真半假的名字在這里的衙門簿冊入了戶,結果也不告訴人家小娘子,就把那份文書給滕了一份,連著送給他們的信一起送進京城不說,還吩咐他趕緊連夜把事情給辦了,讓那份假名字的文書重新改正。
這下就算那小娘子堅持兩人是假夫妻,可衙門文書上是明明白白地寫著兩人的名字,她就等于落在袁熹明這人手里,再不能跑了。
話說,這該不會是他之前被馮玳貞狠狠背叛的后遺癥吧?別的不說,先把名分給定下來,讓人想跑也跑不了后再繼續攻心為上?
兩個人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又看在自己一個禮部官員為了他這一點小事特地親自跑一趟,霍楠業也不含糊,直接問出口。
袁熹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我說?!等等,那小娘子知道你那事吧?”如果不知道的話,這事情可就大條了,要是一個弄不好,可是一個隱藏的禍害!
“她知道,也覺得沒什么!痹涿飨肫鹉翘煸缟纤o予的安慰吻,心就軟了幾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一抹笑。
“好姑娘啊,難怪你要瞞著她,來個先斬后奏!”霍楠業擊掌而笑,然后又偷偷摸摸的靠到袁熹明身邊,小聲問著,“可你不過瞞她記憶恢復的事情就被趕出門,若現在又讓她知道你還先斬后奏,把婚書送進衙門給辦齊全了,那……”
這話一出,袁熹明直愣愣地瞪著他,兩個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猜涂千雪的后續反應。
一旁嚼著青草的寶馬噴了噴鼻息,帶著不屑的眼神瞄過兩個沉默的男人,然后有些狐疑地抬頭看了看,秋葉黃,似乎要入秋起風了。
不管涂千雪話說得再狠,最后還是沒真讓兩個人在外面過夜,晚餐時候就冷著臉打開了門,讓兩個男人進了屋。
她告訴自己,她只是順手多做了,要吃不吃都隨他們!等吃完了這最后一餐飯,再撥個房間給他們休息一晚,明天兩個人就都給她滾蛋!
再說袁熹明和霍楠業,兩人雖然進了屋,但是多余的招待是不可能有的,茶水是一杯都沒有,桌上也只擺了三個人的碗筷——她和兩個孩子的。
兩個大男人就站在那,涂千雪像沒看見這兩個人一樣,只叮嚀著兩個孩子吃飯,霍楠業看了看,又瞥了袁熹明一眼,正打算問問他們兩個該怎么才好時,就看到他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兩副碗筷。
“這是……”霍楠業挑了挑眉,眼神里帶著詢問。
“吃飯!
霍楠業接了飯碗,看袁熹明一臉自然的在飯桌前坐好,張口就吃了起來,涂千雪也沒拿著大掃把趕他起來,霍楠業也就順勢坐了下來,自然地吃起飯菜。
一入口,霍楠業眼里閃過一絲驚艷,忍不住又多扒了幾口飯,順帶把桌上四樣小菜都嘗了個遍。
“嫂子手藝了得,這些小菜看起來尋常,卻都是難得的好味道,尤其是這個辣拌肉絲,特別的有嚼頭!”
聽到他這么一說,涂千雪和袁熹明同時看了他一眼,臉色都有些奇怪。
霍楠業見狀,干笑了兩聲,問道:“這是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什么!痹涿骱鋈挥悬c可憐他,不曉得當他知道那個所謂有嚼頭的肉絲是什么東西后,還笑不笑得出來。
涂千雪看著霍楠業拚命地往自己碗里夾菜,那個正經想整的人連半筷子都不敢往其它菜色動,苦著一張臉也要往苦瓜夾,心里頓時覺得舒服多了。
涂千雪表情簡單,眼里一帶出點笑,很快就顯露在臉上,霍楠業這樣的人精,一下子就捕捉到那細微的表情變化,說起話來也更自來熟了點。
“嫂子,這東西挺好吃的,等我回京的時候也給我抄一份,我回去讓我家的廚子做給我娘嘗嘗!
聞言,涂千雪表情一僵,有些猶豫的道,“這……可能不好,畢竟是山中野味,登不得大雅之堂……”
霍楠業揮揮手,還帶著一點稚氣的娃娃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就是野味才好,京里想吃點這樣的味道還尋不到呢!
這番話,終于讓在旁邊硬吞苦瓜和白飯的袁熹明抬起頭,看見不知死活的霍楠業還笑得一臉燦爛,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的話!澳阒肋@道辣拌肉絲的材料是什么嗎?”
“嗯……這辣醬倒是一絕,想來是嫂子的秘方,不過這肉我真吃不出來,嫩嫩的又帶著點嚼頭,吃起來不顯柴,難道是我沒見過的野味?”
野雞野兔什么的,他們這些富家公子自然是吃過,只是山里野味多,他也不是樣樣都嘗過,所以一時之間也猜不出來。
見他屢猜不著,袁熹明好心地給了他一點提示,“你娘最怕什么?”
“我娘最怕的自然是蟲子和老鼠!被糸獦I一開始還不懂他怎么突然拐了彎問起這個,老實的回答后,一回過神便想通了,他臉色一白,聲音都打著顫,“不……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袁熹明點了點頭,一臉同情地看著他,霍楠業頓時打了個冷顫,下一秒就丟了碗筷往外沖,不一會就聽見外頭傳來陣陣的干嘔聲。
涂千雪沒空管外頭那個倒霉蛋,招呼著兩個孩子把飯吃完后,就自顧自地收了盤子,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給袁明。
袁熹明放下碗,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苦笑起來。
涂天兒和涂露兒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笑得那么難看,但是兩個大人下午吵架他們是知道的,兩個孩子對望了一眼,跑到袁熹明面前,人小鬼大的拍了拍他的手。
涂天兒成熟的安慰著他,“袁叔,娘說如果吵架了,只要誠心的道歉,那么就會好的。”
“天兒真懂事,那么你娘有說過,如果誠心道歉還不行的話呢?”袁熹明問完后覺得自己也是傻了,怎么會問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這種問題。
就算涂天兒跟同齡的孩子比較起來已經成熟許多,又怎么能夠理解大人之間的復雜情感呢?
他才正想要讓涂天兒忘掉他剛剛荒謬的問話,誰知道涂天兒一臉正經地反問他,“袁叔,你都還沒有誠心誠意的道歉,怎么就知道不行呢?而且一次不夠,還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要是有誠心,難道會這么簡單就放棄嗎?”
涂天兒的話讓袁熹明愣在當場,看他牽著涂露兒的手,老成的離開,袁熹明倏地回過神來,當下只覺得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是啊,連一個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卻想不透,果然是這些日子被喊書呆,喊著喊著人也呆了不少,反正都是自家娘子了,就是舍了臉面求饒,也一定要把人求得回心轉意。
袁熹明想了想,覺得自己又有滿腔的信心,正要抬腿追去,霍楠業蒼白著臉,撐著門走了進來。
“你要去哪?”
“沒去哪!痹涿髂樕痪G,第一次覺得霍楠業的出現挺礙眼。
看來他不要臉面的求原諒計劃還得再等等,起碼得等到眼前這個礙眼的人不在了才行!
唉,難道這就是好事多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