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卻有著令人意想不到晴朗,太陽攪碎了一地的流金,曬得到處暖烘烘的,就連一向怕冷的老狗都七仰八岔的曬起了肚皮。
幾個月前,申浣浣平安的生下一個男嬰,孫上隴取名為崇虎,小名虎兒。
孩子生了,他卻沒能如愿解甲歸田。
永祚元年九月,他被新皇奉為攝政王,擺明要他輔佐國事。
他對申浣浣說了― 「我是武將只管領兵打仗,他要我去應付朝堂上那些老狐貍,也非真的要我管事,忌憚的是怕我投向別人罷了!
「聽起來那座皇宮比戰場還要艱厄!乖瓉碜羁膳碌臄橙瞬皇悄欠N肯跟你正面廝殺的,而是暗地、笑里藏刀的。
她明白了他想回袞州的心。
他抱住她,滿眼都是歉意。
「在我離開之前,得必須讓國事步上軌道,起碼得讓善舞留下的基礎能更加穩固。」
申浣浣知道,他要卸下擔子的日子又得往后延了。
可她還是露出兩顆梨窩。
「有事忙最好,我還怕你真的退隱會閑得只能打蚊子呢!
她忽然無端端懷念起她隨軍的那時候。
那時的他也一樣忙,可是她起碼能看見他的背影,可以在用膳時端著大海碗偷偷去他的帳篷討他一塊紅燒肉吃,他偶爾會來給她掖毯子,還有一回,軍隊對上流寇,擂鼓的軍士就死在她腳下,那根擊中他的羽箭還兀自晃動著,她別無他想,抓起鼓棒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擂響那面代表軍隊士氣的巨鼓。當然,流寇后來悉數被殲滅,可她也挨了孫上隴一頓屁股,警告她生死一瞬,不許她再那么莽撞。
屁股后來痛了很多天,可見他打人力道下得有多重,可是她從小到大就挨那么一次,事后他半夜拿來清涼的藥膏,有那么幾日總是盯著她的臀部看,想知道有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
他有時嚴如父,有時溫柔得像愛人。
很多事會淡去,也有很多事會擱淺在記憶深處,永不褪色。
虎兒的滿月宴過了。
然后,七坐八爬九月開始長乳牙的虎兒在牙牙學語了,他會說的單字不是爹,是娘。
然而,孫上隴還在宮里,為了要履行倉浪國當初助其一臂之力的諾言而忙得不可開交。不過,中秋后他托人捎了口訊,說冬至能回來。這是大事,盼呀盼,那天終于到來了,申浣浣一早就忙進忙出,看見女主人這樣,下面的人哪敢怠忽,也戰戰兢兢的卯起了勁準備著。
不過直到掌燈,還是不見孫上隴蹤影。
廚房里的菜熱了又冷,申浣浣抱著小小一團的虎兒瞧著院落中的燈亮起,她摸摸兒子嫩香的臉龐,「小子,咱們又讓你爹黃牛了!
孫崇虎肉短的小手邊拉扯她的發,邊吐泡泡,發出一串不明的聲音。
「日子不能一直這樣過的,我得去問問他,叫他給個說法!
跨進門來的司徒云潤,剛好聽到她的話。
「這不妥,我還是讓人送信去吧?」
申浣浣笑得很堅決,「我明天一早出門,虎兒就托你了。」
「我寧可去跑這趟差!顾麤]忘這渾小子老愛尿他的床。
「司徒大哥……」
「不然我派兩小兵隨妳去?」
「司徒大哥,你只要幫我照料虎兒就好了!
都說到這節骨眼了,他無奈一嘆,「一定得這樣?」他的選擇性很少,看起來只能在家奶娃兒了。
翌日,申浣浣連包袱都沒帶,就這樣孤身出了門。
然而,她這一去卻像泥牛入了海,再也沒了消息,也再沒回來這個只有她跟虎兒的宅院。
申浣浣在宮門外等了又等,人又渴又累。
真該把小黑帶上的,起碼可以靠著牠休息一下。
鎮守皇宮的衛兵沒一個她熟識的,沒人知道她是誰,又怎么會有人肯去替她通報淡欽,真是失算。
她拿出幾塊碎銀,塞給一個看似頭頭的衛兵,「這位大哥,天寒露重的,小妹我一點心意,請諸位大哥喝點熱茶!
「姑娘,妳還是走吧,攝政王不是那么好見的!惯@衛兵告訴她這樣是等不到人的,就算拿錢出來他們也使不上力。
「沒關系,我知道了,這些還是請諸位大哥笑納,我另外去想法子!
「那我們就不客氣收下來了!购侵鴼猓怖洗蟛豢蜌!腹媚锇。蝗贿@么著,我去拜托宮里的公公傳個話,但是攝政王見不見妳我可不敢給妳打包票了,這樣成嗎?」
「謝謝大哥。」申浣浣感激的欠了欠身子,然后又拿出兩片金葉子放進了他手里。
不管什么年頭都是錢在做人,要央人,不能少了它。
幸好她出門時身邊多帶了些銀子,要不真吃閉門羹了。
衛兵點點頭,收下!高@太多了……有多余的我再還給妳!
她搖頭!赣惺O碌脑挘彤斘倚⒕创蟾绨!
「得!挂娝轮鴺銓嵆鍪謪s大方,衛兵也不跟她推拒,轉身交代另外一個小兵一聲,然后從一旁的小門進去。這一去,好一會才出來。「我托認識的公公去傳話了,不過得不得見可要看妳的運氣!
「謝謝大哥!
于是這一等,從大中午直到黑幕罩上大地,天寒得人腳底生冷都快凍成冰柱子了。
她越發想念小黑了。
「老大哥要換班了,姑娘,這么晚了,宮里按規矩是不會見人了,我看妳也找個落腳處先安頓下來吧。」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得這樣耗,瞧她都凍得唇白臉青了。
「沒想到要見他一面還真難,早知道就讓司徒大哥先照會一聲了!咕退惆央p手攏進袖子里,她還是感覺不到任何暖意。
那衛兵聞言不禁一愣,「妳宮里有熟人就該請他幫忙啊!」
「是我疏忽了,他每次都一個人回來,我都忘記他是什么身份的人,也沒去想皇宮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可以隨意進出的。」
「東大街的西巷客棧挺干凈的,收費又便宜,姑娘妳還是去投宿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吧!」
「謝謝大哥! 她頷首,舉起腳步離開待了大半天的皇宮門口。從皇宮要到東大街還得經過那么幾處黑燈瞎火的地方,這措施本來是要讓平民百姓敬畏皇室,可是年代久了卻變成有心人做壞事的死角。
沒有燈籠照明,她雖是一個單身女子,但畢竟懂拳腳武功,尋常男人要搖倒她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她并不是很介意走這暗路。
壞就壞在她心不在焉。
她放不下在家里等奶喝的小虎子,考慮著她要不要先回家?
或者著聽那衛兵的勸,先找個地方過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想不到就因為這樣讓有心人有機可趁,冷不防幾道黑影從暗處冒了出來,朝她靠攏。
迅雷般一口布袋蓋上了她,她才想反抗掙扎,接著一棍子無情的往她的頭部敲了下去。
神思在劇痛中迷失,她昏了過去。
「快點把人帶走!」身材矮小的男子刻意壓低口吻,但仍聽得出來不是地道的中原口音。另外一個高個黑衣人把申浣浣當米糠搬的扛起來,兩人互覦一眼,朝更深的黑暗里急奔而去。
他們一路狂奔,避開人口擁擠的東門,改由人煙稀少的北門出了城,越走越偏僻,幾乎不見人煙,行過亂葬崗,半個時辰后來到一處斷崖。
斷崖草深及膝,到處是怪聲佛佛令人不寒而栗,即便兩個大男人也不禁要縮緊脖子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快點把事情辦完好回去交差!」又是矮子發話。
高個遵命行事,向前邁了幾步,二話不說把肩頭的布袋投下了斷崖。
他們沒有馬上走人,而是傾耳聽見布袋滾落帶起的碎石嘩啦啦聲,直到毫無聲響為止。
這地方偏僻又怪異,埋在地底下的無名尸不知道有多少,尋常人別說靠近,就連提也不愿意;钤撨@丫頭得罪他們主子,被扔下谷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定了。
「要不要下去瞧瞧人死了沒?」
「哪需要這么麻煩,走吧!主子還在等消息。」
兩道人影很快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