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用淡碧水晶盤盛著的西域馬乳葡萄被扯得七零八落,宮女們垂著頭,連喘氣都是小心翼翼的。
「這些飯桶到底要本宮等多久?」
一把鑒金煙嘴,以珍珠、珊瑚為飾的煙桿持在一只纖細的柔黃中,吞云吐霧里迷蒙了她扭曲的臉蛋。
眼看著漏斗翻過來又倒過去,她派去辦事的人還沒有消息回來。
「妳們都啞了,本宮在問話沒一個應得上的?」雪瞳朱睨了那群沒用的宮女一眼,干脆一腳踢翻踩腳的踏幾。
眾宮女還是沒人敢回話,回是錯,不回也錯,日前她們的姊妹淘才因為回錯話被割了舌。她三哥勸她稍安勿躁,別在關鍵時刻得罪讓他們仰賴的孫上隴,可雪瞳朱就是一口氣吞不下去。
她行事這么隱密,又會有誰知曉?
「公主,兩位大人回來了!雇饷娴氖绦l朗聲稟報。
雪瞳朱聞之大喜!附兴麄儩L進來!」
一高一矮的黑衣人除去了面罩,單膝跪地。
「事情辦得怎樣?」她急于知道結果。
「稟公主殿下,讓您不舒坦的眼中釘已經除去,您可以高枕無憂了!
「確定?」她笑,一顆心終于落在該在的地方。
「請公主放心。」
「好,」她把煙絲敲在地上!赶氯ヮI賞吧。」
這下還有誰能跟她爭寵?
老天助她,那來通報孫上隴的太監是她的人。她愉快極了。
申浣浣在床上躺了一年。
昏昏沉沉,睡著痛醒,又醒著痛到睡著,反反復覆,從初來的那年冬天,再熬過了來年眾人都不看好的寒冬,春芽從草地里迸出苗頭的時候,她才像冬眠的熊打從長長、無色無夢的空白里,第一次完全清醒了過來。
這是什么地方?
茫然的眼眸打量這間寬敞的房舍,很干凈,空氣里有一股濃濃的青草味道非常刺鼻。
思緒有些清明了起來,她想起身,然而小小的動作卻教她忍不住呻吟。
原來她全身上下都敷著厚厚的藥膏,頸子以下,連十指也沒能避免,大腿小腿直到腳踝,身上只有一件聊勝于無的單衣蓋著。
「別動,妳可還沒好!」有人掀了簾子進來,是個青衣素裙的姑娘。
「。 闺m然還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可一身的藥膏也教她大概猜得出來自己重傷在身,畢竟好端端的人不會把自己全身上下貼得都是膏藥吧?
「骨骼俱碎,居然還是活了過來,算妳命大。」青衣姑娘動手檢查了她身上那涼涼藥膏的濕潤程度,邊把她方才捧來的陶缽拿過來,在申浣浣的各個關節用刷子抹上一遍又一遍。
「我……我發生了什么事嗎?」命大?
青衣姑娘挑了下柳眉。「我莊子里的人把妳撿回來的時候,妳已經昏迷不醒。大夫只負責醫治患者,不過問私事,發生了什么事,這還要問姑娘妳自己了!
「問我?」
「那當然,姑娘很是眼生,我問過了,這附近沒有人認識姑娘!骨嘁鹿媚锏氖诸D了下,再抹上最后一筆。
「這樣啊,那……這里是哪?」
「人醒了話就多了,這里是聞人莊,我看妳先將養著,我姓施,叫幼青,妳可以叫我名字就好!
「施大夫,我好像想不起來我是誰。」她想知道什么,應該知道什么,為什么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莫非妳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 她啞然。
施幼青起身,聲音幽然的道:「知道妳是誰有用嗎?被丟棄在那樣的地方,不如什么都不要知道的好……妳歇著,我去知會一下我相公說妳醒了!
掀起灰鼠色暖簾,她的腳跨在門坎外,又回過身來交代。
「還有,把藥喝掉,人躺下!
看著那膚色淡白如玉的女大夫離開,留下的話卻像一把不明的火花炸得申浣浣不知如何是好。
燙人的藥碗依舊在那。
她是誰?
為什么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牛墟」是農村里牛只買賣的市場,每旬都會有交易活動,而且交易的數量動輒上千頭牛。她來過不下百次,知道哪個賣家買家最誠實無欺,誰出的價格可以談,誰不二價。
要賣的牛只被趕進另外的柵欄里,有的眸眸叫,有的拿頭撞柵欄,一片吵雜,她悠閑地拍拍手,這里沒她的事了,知會了牛師傅一聲,準備去找吃的。
墟內不只有賣牛、牛鈴、牛軛、鞭子等東西,也賣吃食,讓趕集的人在談完生意后,可以坐下來喝茶歇腳吃點心。
跟著出門賣牛是其次,最主要是能出來打打牙祭。
莊子里有很大的農場,農場里不管男女都要干活,男女授受不親一套在這里并不是很嚴格被執行。
申浣浣身子靈活,力氣比其它人都大,農場里的活沒一樣難得倒她,她也很樂于助人,粗活細活,只要有人喊她她一定幫忙。她很自由,想出門只要知會一下施幼青就可以了。一開始她不知道施幼青是莊主夫人,她的丈夫到處行商。
那么大一個莊園平常就由她一個人在打理,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大部份都用在牲畜身上。
申浣浣不介意啦,她的人被救回來了,這比較要緊。
施幼青不只救了她的命,也給了她新名字。
她在農場里如魚得水,這兩、三年,將她本來連風都不大能吹的身子養得幾乎跟正常人一樣健康了。
至于她有沒有鉆牛角尖、想不開的時候?
只要是人都會有。
可是待在農場里太快樂了,那些不肯回來的記憶在經過幾年的心里拉鋸戰后,她放棄了。
沒有人來尋她,她也打探不到關于自己蛛絲馬跡的消息。
「嘆,小娃兒,牛尾巴是不能拉的,拉了你就準備吃踢……你家里大人呢?怎么丟你一個人在這里?太沒責任心了!古P胬锍霈F這么小的小孩真是顯眼,不過瞧瞧他在干么?
牛雖然是溫馴的動物,可發起牛脾氣來十個大男人也吃不消,這小鬼頭可是會被踹成豆腐渣的。
申浣浣一把拉住那只想使壞的小手,想不到小手握起來軟軟嫩嫩的,小肉手上還有一個個小坑坑,一時教人舍不得放。
「爹說要買好的牛要摸……摸壽,就是要檢查牠的牙好不好,然后要試牛步,可是那只牛都不聽我的話,我只好拉牠尾巴!
才幾歲的小人兒口齒清晰,眼眸骨碌碌的轉,一點也不怕人。
「你爹說得沒錯,健康的牛有八齒九齒十齒,九齒十齒最受歡迎,摸壽后讓牛繞地走一圈,有經驗的牛販就能辨別這頭牛勤快與否,不過,這些對你來說都太早了!
「不早,人不可以劃地自限,現在不學要什么時候才學?」哇,這孩子,志氣高,插著小肥腰的樣子實在逗人。
「好吧,那你爹在哪?」竟把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丟在這里,那位沒責任的爹呢?
「偌,他不就在那邊!剐≈割^指著她身后。
她轉頭,一個偉岸的男人正越過人群走過來。
在這些販夫走卒里,他就是不一樣,身著錦繡寬衫,腰上系著翡翠絲條,眉目冷峭如玉,只聽見本來站在她眼前的小子歡呼了聲,小小、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子一頭撲上他。
「爹!管浿纳ぷ雍苋鰦伞
男人靜止不動,即使這樣,一樣有股難以言喻的氣勢。
他沒有抱起兒子,一雙眼起先是無法置信的瞪著她看,眼中波濤翻涌,思緒自轉。
他閉了閉眼很久才又張開。
申浣浣見著他,心也莫名坪然一動,忍不住想,有這樣的爹,難怪生出來的孩子也是不凡。
「找到你爹那就好,下次別亂跑了。」她說完轉身要走,意識到他的視線還黏在她身上,讓她自在不起來。
「大姊姊再見!」小娃兒猛力揮著手,綻出可愛笑容,嘴角也有兩朵小巧的梨窩。
「……虎兒,她不是大姊姊,她是你娘!」男人說話了,截斷了兒子的揮手還有差點栽倒的申浣浣。
「娘?虎兒的娘?」
孫上隴點頭。
孫崇虎松開抓住他爹的下襬,小豆子似的沖向申浣浣,巴住她的腿。
「娘,我是虎兒,娘……」
申浣浣沒辦法的蹲下來,看見了小虎兒帶著水氣的大眼睛。
她抱歉的說:「我不是,我沒有你這么大的孩子,你爹一定看錯人了!
「不,爹說妳是我娘那就是。」
天啊,還真是聽話的孩子。「這位大爺,我確定你認錯人了。」然而,男人那黑得神光流轉,如秋水長天的眼睛卻不見絲毫動搖。
「妳是!
聲音模樣都沒變,他不信世間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