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長談沒有結果,最后穆勃翰開出只要孫上隴愿意娶雪瞳朱為妻,公主嫁妝十八座城池、三座金山銅礦、肥田美地萬頃的條件。
這條件簡直優渥到令人無法拒絕,想必只要是男人都無法不心動,更何況公主本身還美到一個極致。
合則雙利。
只有白癡會拒絕這樁政治聯姻。
穆勃翰忖度過后,不急于催逼出一個答案,說了過兩天再上門來聽回音便起身離開。
然而雪瞳朱卻無法理解哥哥的心機,才出大門就抱怨連迭。
「明明就要立刻得到他的響應,為什么還要等上幾天?」
「要魚兒上鉤就得有耐心,瞳兒,妳這樣不行的!顾@妹妹美貌有余,但就是太沖動了。
「可是……」
「為兄看得出來妳看上了孫將軍,不過看起來人家并未對妳動心!
她自信滿滿的夸口道:「我會讓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的。」
「好!果然是我倉浪的好女兒!」
送客到門口折回時,孫上隴在大廳外的石階下看見蹲坐在那里的申浣浣。
她一頭烏絲攏在象牙珠釧里,身穿桃杏黃三色錦,小臉涌現像棄犬般令人不忍的神色。
看著她,他的心不自禁的抽緊,彷佛被一只手揪著。
他撩起衣袍也跟著坐下。
她沒什么精神的喊了他一聲「大哥」就沒下文了。
「怎么了?誰欺負妳跟大哥說,我替妳出頭!顾麑嵲谔α,不曉得有多久沒這樣陪她聊天說話。
申浣浣勉強支起一朵微笑,「大哥,你要娶妻了嗎?」就連聲音聽起來都沒什么力氣。
小丫頭已經到了會聽壁角的年紀了啊。
「娶妻生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要是男子都要經過的,我這年紀要是再不娶妻,生下的小孩都要叫我爺爺了。」
他自以為幽默,卻坐實了申浣浣最不愿意承認還有害怕的事情。
「你喜歡那個公主?」十八座城池當嫁妝,手筆之大令人咋舌。
「妳不會笑大哥現實吧?所有來提親的人里面就數她的條件最優厚,我們要勤王的確需要她那份嫁妝!箤τ阡戒剿麤]有什么好隱瞞的,也沒有不能說的。
「對不起,浣兒幫不上大哥的忙,我沒有嫁妝好讓大哥買糧草!顾茏载煟瑒e說嫁妝,這么多年她的吃穿用度都還是靠大哥給的,身上什么積蓄也無。
「傻丫頭,說這是什么話,難道妳就是因為公主來而不高興?」
她不會以為他若是娶妻后就會冷落了她,對她不好了吧?
「她是大哥重要的客人,我有什么好不高興的?」如果躲在窗戶下偷聽也算的話,那就是吧。
「大哥就知道妳明理。」
「大哥,你都沒感覺浣兒長大了嗎?」明明他跟公主也沒說上什么話,就已經動了心念要把人娶進門,大哥心里眼里只有國家吧?!
「浣浣今年有二十了吧?是我疏忽,這些年一直打仗,竟然把妳的終身也賠了進去。」
不得不感嘆時光飛逝,當年一個奶娃子,如今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這叫有女初長成嗎?
不對、不對。
要她這年紀許多姑娘都已嫁人,也許還當了娘親,屁小孩滿地滾了,她卻連個許婚的對象也沒有。
她懂軍略,這些年在自己帳下領了軍職,小役戰功不少。
她是大將軍的妹妹,這層關系,只要是他的部屬沒有人不知道。她大可不用做那些粗活,可是軍情告急的時候,她領著所有軍士家眷替傷兵洗衣燒飯,好讓伙頭軍也能上陣殺敵。一個灶十人飯,他的帳下有上千的灶,她要煮多少飯、生多少火?
冬日里,軍士將卒一個小隊換下要洗滌的衣褲鞋襪就有小山堆那么高,她常常洗到直不起腰。
出門在外,爬山涉水,士兵的衣物少有完整的,她要縫要補,雙手坑坑疤疤。
嚴冬來臨,她又帶頭給大家縫冬衣,棉絮一層又一層的鋪,從加厚的底衫到夾襖、厚實大衣,一樣不缺。
至于親手為他做的軟甲他起初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直到有一天見到有人吃味的跑去找她,要她比照給他做軟甲的布料也做一件。
他不動聲色,回去把自己每天不離身的軟甲脫下來看,這才發現她親手做的貼身軟甲里三層外三層都縫上了油透紗帛、絲棉,最后用素色綿綺縫了個仔仔細細。
兵士們穿在身上的鎖子甲,經常因為碰撞弄得渾身是傷,他卻全然沒有這層隱憂。年復一年,她變成他們的一份子,成了孫營中不可或少的幫手。她跟著他由袞州到塹河,又從塹河到慕蘭州,再從慕蘭州翻過上神山回到了袞州。
跋山涉水,餐風露宿,一點優待也沒有,五年彈指過去。
女人的一輩子有多長?她的花樣年華都耗在上頭了!
孫上隴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有繭,那是長年握劍的成果,那分明的骨節、暴凸的青筋,和尋常女子的優美纖細天差地遠。
她做不來繡花,繡線會因為粗糙的手勾起毛邊,她不會打掃,因為常把掃帚當劍來使……孫上隴很遲鈍的發現,他只認識身在軍營里的申浣浣,早忘記在家時候的她是什么模樣。
浣浣會義無反顧的從軍,到底是為了什么?
沒有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喜歡跟一堆臭男人混的。
她幽怨的看著他,又過了半晌才說道:「你答應要等我長大的!乖瓉砟腥瞬粫研『⒌脑挳斦。
她期盼的眼,讓他沒想明白的心磕瞪了下。她可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啊。
「浣兒……」
「我不想嫁人,就算要嫁,對象也只有一人!顾乃岬哪剜。
「大哥不知道妳有心儀的對象!购盟岬母杏X,為什么?
申浣浣深吸口氣,表明心跡,「大哥,浣兒要嫁的人只有你!
他心中酸意霎時退去,讓他面上一松的笑了出來,「妳這丫頭,尋我開心,兄妹怎么結親?」
「大哥對我連一點點男女之間的感情都沒有嗎?」
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大哥的……也許是她用小胳膊抱住他脖子,小腿把他當人肉墊子的時候……也許是夜里怕她惡夢連連,他陪著她睡的時候……然后,他就進到了心里,再也抹不去了。
她真的很喜歡他。她在等。
眉目雋朗的他眼中有許多情緒,交雜繁復,他望得她背脊發涼,可就是沒有她想聽的―
「妳是我珍貴的家人,」孫上隴仔細措詞!镐絻,妳還小,不懂得男女的感情是怎么回事,妳一定是把對親人的感情當作了男女之愛,京城里有數不清的青年才俊,等我們打回去,大哥一定替妳找一個最頂尖的男人,讓他給妳幸福。」
她的心在這瞬間裂開。
她嘗到了傷心的滋味。
「你對我那么好,把我當心頭肉的照顧著,現在卻說只當我是個妹妹?」她的聲音響在耳邊卻又覺得好遙遠。
原來,他對她的好都無關男女情愛嗎?
「當妹妹不好嗎?還是妳覺得大哥對妳不夠好?」
她搖頭!肝抑幌氘敶蟾绲男履镒印!
「浣兒,別傻了,我們一天是兄妹,一世都是!顾久颊f道。
「你確定?」她的嘴很澀,心很苦,像塞進一把黃連。
「再確定不過了!顾室夂雎孕念^閃過的那抹什么。申浣浣心里百般滋味都有了,卻寧愿不曾有過。
為什么,女人的喜怒哀樂都由男人作主?
為什么,他不能回應她的愛?明明她愛了他好久,久到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打什么時候開始的,這樣的結局教她怎么接受?
「你這說不通的木魚腦袋!」她跳了起來,大吼,眼淚奪眶而出。
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的,一輩子都是。
可惜,這只是她的一相情愿。
她從心底到指尖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