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林文棟的家在桃園山區,經過好一段婉蜒的山路,他們終于開進他的院子里。兩人下車,看見院子里到處是奄奄一息的山茶花,門邊吊著一個精美的鳥籠,一只鸚鵡無精打采的打著瞌睡。
他們兩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赐輧,發現桌上擺著一個排好的棋盤,啉桑穿著汗衫坐著,眼光炯炯的注視著他們兩人走進屋里。
“林桑您好,我是華福集團的楊雅立,這位是我們齊總經理!毖帕λh首并遞上自己的名片。
林文棟冷冷看著她手中的名片,環抱胸前的手完全沒有要拿她名片的意思。
雅立不以為意的淺淺一笑,逕自將名片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齊天微笑著在一旁坐下,他很好奇雅立究竟要如何跟這個冷漠的怪老頭開口。
“楊律師已經把解約通知書送到我們公司了,我們希望林桑能再考慮考慮!
林文棟睞了她一眼,仍舊沒打算開口。
“我們知道林桑不把區區的違約金放在心上,而商業行為以利潤為第一考量也無可厚非,但我相信林桑務農大半輩子。
不可能將自己的上地看作是一件單純的商品。撇開我們原先的約定不談,就土地后續的利用而言,相信林桑如果知道大業百貨的老板買這塊地是為了興建家族墓園,心中該會有幾許猶豫才是。”雅立看見他的眼神閃過一絲訝然,她大膽猜測他并不知大業百貨買地的用途。
要不是他那不肖的獨生子在外頭搞出一堆債務,弄到地下錢莊找上門來,他根本不想賣將來要過戶給兒子的那些上地。前些日子那姓楊的律師代表大業百貨出高價要和華福集團竟購那塊地,想到可以得到高出一成五的價金,他就答應了,但他確實不知大業百貨買他的地要干嘛。
“據我所知,這座山,林桑個人便擁有三十多公頃,賣掉目前的九公頃,您還擁有二十多公頃,先不談您生長于斯對這片上地的感情,就商業眼光長遠來看,在和您比鄰的上地上有個墓園,不管那墓園興建得多么富麗堂皇,一定會降低周邊土地的地價。若按照原定計劃,由我們華福收購,我們經營的是游樂區,并不會破壞上地風水上的格局,除了在這片相思林的舊有小徑上增加一些人工步道、在空中增加一個纜車設施之外,不會再對這塊土地作出什么重大的改變。我們純粹是觀光業,不僅會帶動地價上升,也會讓附近的居民在不用改變多少生活方式的情況下多點商機,也許有些出外的年輕人會肯回來故鄉打拼也不一定!毖帕⒄f。
林文棟望向齊天,終于冒出一句:“這女人的話可真多!
齊天呵呵大笑!袄喜矚g下棋啊,不如,我們來下一盤。”
“不用了,我等朋友,他晚點會來。你們回去吧。”他冷淡的下逐客令。
“我棋藝不錯啦,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就三盤定勝負,下完我們就下山!饼R天說。
“三盤定勝負?哼!”好個狂妄的小子!說完,他對齊天比出一個請棋的動作,“你先下吧!
齊天把注意力放到棋盤上,雅立百般無聊的觀了一會兒棋,便走到院子。
她逗弄了一會兒鸚鵡,看它的容器里沒有水,便幫它盛滿。滿院子可憐兮兮的山茶花幾乎枯死了三分之一,讓人看了難過,她毫不考慮就蹲下來幫茶花除草,然后拉來水管,不論死活,全都澆了水。
看著每株茶花葉上都沾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她無限惋惜著。真想看你們開花的樣子,要振作,加油喔!
滿意的看了所有的茶花后,她才去洗手。
再度走進屋子,他們正好下完第三盤棋,齊天一臉崇拜的看著林文棟,“老伯,我會再來跟您挑戰,直到我贏你。”說完,他起身向他道別。
林文棟仍面無表情的擺好棋盤,自顧自的拿著茶杯啜口茶,完全沒理他們。齊天也不以為意,拉著雅立的手,往停車處走去。
雅立要抽回自己的手,齊天卻不準,反而把她的手拉到眼前仔細端詳。“干嘛去拔草,沒受傷吧?
原來他都看見了。她抽回自己的手,“我沒事。怎么下棋還這么不專心。”她開了車門,先坐進去。
齊天坐進駕駛座!澳悴辉谖疑磉叄液茈y專心!
雅立睞他一眼,雖沒說話,卻微露嬌嗔神情。
“下棋的時候你有勸他改變心意嗎?”雅立念茲在茲,在意的全是齊天的利益。
“沒有啊,我們就安靜的下了三盤棋,我輸了,所以就離開了。”齊天說。
“好不容易跑這么一趟,你怎么連提都沒提?”雅立問。
齊天無言。是啊,不就是為了勸林文棟改變心意,他們才來這么一趟的嗎?原以為會看到一個刁鉆勢利的怪老頭。卻偏偏是一個驕傲、寂寞、又帶著絕望的老人家。林老伯嘴里不說,但雅立的話其實句句都到他心里去,他坐在一旁,望著老人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我想,不必急于一時吧。我們多跑幾趟,表達出我們最大的誠意,我相信他會改變心意的!饼R天這樣說
雅立不明白他何以這般有把握,但說也奇怪,她竟如此輕易就相信他說的話。
不知是不是他那種獨特的個人魅力所致,他整個人就是讓人覺得誠意十足,也許這個林桑真會被齊天打動也說不一定。
雅立點頭,“希望如此了!
“對了,你怎么知道大業百貨竟購這塊地是為了蓋私人墓園?”齊天問。
“喔,我在院子里等你的時候,廖總務打電話來說的,他還說林桑的兒子投資生意失敗,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筆債。很抱歉,是我疏忽了,沒馬上跟你報告!毖帕⒂悬c自責,她今天不知怎的,表現有點失常。
“這怎能怪你,來的路上,你整個腦子都在盤算該怎么說服林老伯改變主意!彼φf。
她望著他。有這樣的上司,怎能不叫作屬下的……死心塌地。
“如果最后你還是不能讓林桑改變心意怎么辦?”雅立問。
“如果我們盡了力,還是沒辦法讓林老伯回心轉意,也不過就應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句老話,就……隨緣吧!
雅立打量他的表情,知道他真那么想。
“要不,同樣情形換成是你,你會怎么做?\"齊天轉過頭,望著她笑問。
雅立認真想了一下!拔視氡M一切辦法糾纏到他同意為止!甭勓,齊天仰頭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飄出來了。
“楊雅立,他都那么老了,你別糾纏他,你糾纏我吧!彼栽谝慌源笮不停。
她不禁感染到他的愉快!耙苍S,我也該學學你的心胸!
這話出自真心,她真羨慕他那種輕松自在。
“喔,不,千萬別學我。”
“為什么?”
“你不知道嗎?我就喜歡你的小心眼!
“這是在……挖苦我
“不!”他笑了出來!斑@怎么會是挖苦呢?我對你那種一旦認定了就全力以赴。絕不輕易改變的特質可著迷得很。不是有句話說,認真的女人最美,你可是這句話的最佳代言人!
雅立望著他,聽不出他這話究竟是褒是貶。
“你長這么大,做過的事多半是成功的吧?”他問。
“是這樣沒錯,但也有失敗的時候,而每次失敗可都幾乎要了我的命!逼┤缢洜I過的愛情,就是慘敗收場。
“所以,我這種個性是非常糟糕的,根本不值得一提。”雅立說。
“我不這么以為!饼R天的表情很認真。
“那是你還不懂受傷的滋味!饼R天表情怪異的看著她。
“我的成長經驗跟你剛好相反,我做過的事多半是失敗的,所以我只好學會看開,但這并不表示我不曾有過在乎的事!
雅立因訝異而無言,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心底的話,有那么幾許難過,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開始。有許多事他盡管不說,并不表示他不懂,他的纖細她可是領教過的。
她只好說:“現在是怎樣?比誰受過的傷最多最厲害?好啦,好啦,你厲害,你行,這樣可以了吧?”
“知道我是傷心教父啦,那下次感到傷心難過記得找我。
我會用力把你撈起來,知道了吧?”齊天望著她,眼神專注得讓人無法直視。
雅立幾乎要淹沒在他的眼底了。
她無法想像,一年后,她能不能若無其事的離開,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突然間,她全然沒了把握。
她轉過頭,望著漆黑的窗外,對著車窗說:“請你不要對我那么好!彼纳ひ粲行┑统痢
“嗯?”齊天沒聽懂。
“一年約滿,我就會離開華福,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也無意和任何人發展任何形式的親密關系,所以我們還是維持公事上的關系,這樣對彼此都好!彼龑χ嚧袄锏乃膫扔罢f。
齊天笑笑,沒有說話。
她停留在華福的時間長短根本不是問題是她要怎樣面對兩人間那份不容否認的情愫。她夠聰會明白愛情跟傷風一樣,是無法預防和臆測的。
他只能等,等到她終于明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