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秦若水在前、徐皎月在后,雖然她不喜孫巧柔那個主子奴婢的說法,但規矩在,她必須遵守。
視線落在秦若水背影上,其實……說不擔心是假的。
任蕭承陽再疼惜、再保護,身為皇子,為朝堂分憂天經地義,他不能成日待在王府里,早晚她都得與秦若水鑼對鑼鼓對鼓,正面對上。
面對一個痛恨自己的女人,她沒有半分把握。
哥哥暗中調查,秦若水外傳的名聲是用錢、用權勢換來的,而哥哥查出來的秦若水,是個由秦相爺手把手,以當皇后為前提教導出來的女子,她必須在險惡的后宮中掌控一切,權謀算計、手段心機是必備的基礎條件,和這樣的女人相處,相當危險。
哥哥語重心長說:「若王爺愛重她,如果你連當她的對手都沒資格,或許你還能平安一點,可鬧成這樣……」
哥哥非常擔心她的安危。
也許是她不懂事,相較自身危險,她更不愿意蕭承陽對秦若水愛重。
想像秦若水依偎在他懷里,分享他的關心與注意,想他們琴瑟合鳴、舉案齊眉,她就喘不過氣。
是,這種想法很差勁,畢竟嫉妒是七出的理由之一。
明知高處不勝寒,非要往高處鉆,就該有這種心理準備。
他不會只有一個女人,大家都知道王爺的后宅規制,是王妃一人、側妃兩名,姨娘四位,通房無數。
就算他不喜秦若水,也會有其他女人,若她的心態不改變,那是自討苦吃。
她應該感激,他給的遠比當初預想的多,她應該明白,沒有永恒的愛戀,能得他一時寵愛已是奢侈。
她應該理解,再能耐的女人都無法改變這個世代,她只能配合、順從,只能……試著在他有了新歡之后,放寬心胸。
真的,求而不得是苦,她必須建立良好的心理狀態。
每每想起這個,心臟就忍不住扭絞,但這是身為北陽王女人的課題,她很清楚。
既然閃躲不過,就只能正面迎上。
深吸氣,她可以的,早在選擇他、決定走這一條路時,她就想清楚了。
她必須可以、必須能夠,必須克服所有的傷心哀愁。
真的,她不能要的太多,只要可以待在靠近他的地方,看他意氣風發、看他氣志高昂,看他一世快意順遂,她就足夠。
就這樣,徐皎月跟在秦若水身后,走著、想著,沒有注意到自己被帶到什么地方,直到秦若水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她才回過神。
「你要做什么?」
秦若水沒回答,只是將她往前一推,推進一座院子里,她堪堪站穩,大門就被關起來。轉頭,她發現一只身材不輸嗯哼兄弟的狗,正對她發出警告聲,她也想退開的,只是身后無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反身用力拍打木門,她不斷大喊。
她一面尖叫一面轉頭看著那條大狗,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快嚇死了,全身越抖越厲害,整個人抖出一副滑稽樣,她快要無法呼吸,可是……秦若水怎么會開門?她恨不得自己被咬死在里面。
她閉著眼睛用力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
她明白了,眼下除了自救和被咬,沒有第三個選擇。
【一百點福氣兌換平安!
張開眼睛,再用力吸一口氣,讓肺葉脹得飽飽的,再轉身,她臉上帶著荊軻刺秦王的悲壯。
她有足夠經驗,知道福氣兌換的「平安」是結果,至于過程會得到幾分驚險,必須靠自己應對。
徐皎月知道,面對猛獸,必須表現出絕對強勢才能夠震懾它們。
因此她凌厲了眼神,雙腳開開,把小小的拳頭握在胸口,與之對峙,她努力不教恐懼外露,一副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不動的態勢。
她試著壓低聲音、和緩了節奏,一個字一個字,無比清晰地對它說,「我沒有惡意,也不會傷害你……」
同樣的字句,她用相同的音訊不斷重復說著。
而那狗竟也像聽得懂似的,不再發出低吠聲,眼神中的警戒收斂,肢體的預備攻擊動作收回,它退回原來的位置趴下,繼續曬它的太陽。
呼……徐皎月松口氣,卻不敢停下聲音,只好沒話找話說!肝矣袃蓚朋友,叫做嗯哼、啊哈,它們跟你一樣可愛,你想不想認識它們?我小時候在山林里迷路,遇見一位大哥哥,它和狼群住在一起,我本來也很害怕的,像害怕你一樣,可我曉得其實你們并不可怕,你們很可愛……」
話講到這里,有了巴結討好的嫌疑。
她不停說話,當然不是真拿大狗當朋友,更不是閑來無事吃得太飽,而是在拖延時間,盼著有人橫空出現救她一命。
這時候,輕笑聲響起,大狗起身往屋里走去。
見狀,徐皎月轉身,砰砰砰用力拍打大門,只差沒大喊救命。
「別費力,門被人從外頭鎖了!
這是人……的聲音?
徐皎月猛地轉身,看見大狗跟在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身后出來,男人的樣貌儒雅清秀,臉色略微蒼白,他拄著拐杖,有些弱不禁風。
「你是誰?」他噙著笑意,眼底透著興趣,慢慢朝徐皎月走近。
「徐皎月!顾聊ブ,能住在皇宮里的只有皇親國戚,他是哪位?
「哪家的姑娘?」他歪著頭看她,眼底有著探究。
「慶王府!
慶王府?他在嘴里念過兩遍,點點頭!赣涀,我是二皇子蕭承鈺!
蕭承鈺?她知道了,是德妃所出的皇子,因身體贏弱,即使年長也沒出宮建府,只是……記住這個做什么?今天這種事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發生吧。
徐皎月還沒反應過來,蕭承陽已經從墻外跳進來。
他緊張地看著徐皎月,問:「有沒有怎么樣?」
見他擔心,徐皎月忙道:「你看,我沒事的,連嗯哼都嚇不倒我,不過是只大狗,算什么!」
聽徐皎月說大話,蕭承鈺笑得更厲害,她忘記剛剛抖成什么樣兒?
「是秦若水把你帶進來的?」蕭承陽聲音中的溫度急遽下降。
徐皎月知道告狀不是種好行為,但剛經過一場生死攸關的奮斗,她有權利任性。「是她把我推進來的!
鼓起腮幫子,噘嘴怒目,她以為自己充分表達了怒氣,卻不曉得這號表情看在兩個男人眼里,是撒嬌。
蕭承陽摸摸她的頭,說:「放心,她會為自己做的付出代價。」
昨晚的刺客,他還沒同秦若水算帳呢,還以為她見到徐皎月平安,行事會更加小心,沒想到又來這出。
當然,他不否認她的聰明,宮里的狗咬死人可以不負責任,更何況是二皇兄的狗。
「徐姑娘,要本皇子幫你出氣嗎?」
為安撫蕭承陽,這回她真是撒嬌了,拉起他的手,徐皎月用軟糯的聲音說:「不必,我相公會替我出頭!
果然,蕭承陽被安撫了,他笑得日月失色、星辰無光,笑得她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臉上,拔也拔不掉。
蕭承鈺莞爾,相公嗎?這兩個字從她嘴里吐出,聽起來怎會如此順耳?
然,二皇兄的笑讓蕭承陽有了危機感,他拉住徐皎月,輕聲說:「我們回家。」
「好!箖扇顺,蕭承陽掌風掃去,大門應聲打開。
就在兩人雙雙跨出門檻同時,蕭承鈺喊聲,「三皇弟留步。」
「有事?」蕭承陽連頭都沒轉。
「讓我,算我欠你一份情!
他想也不想,直言拒絕,「不!
「父皇虧欠于我!惯@是擺明了要講條件。
「那也不行。」任何條件都不能交換他的月月。
御書房內氣氛凝重,幾個皇子分立在皇帝跟前。
蕭承陽背脊挺得筆直,臉上寫著不屈服,蕭承鈺體力不支,仍堅持拄杖站立,然而冷汗不斷從他的額頭冒出,看得皇帝心生不忍。
「坐下、坐下,通通坐下!
這話,皇帝已經說了第二次,蕭承陽不理會,蕭承鈺見他不入座,便也堅持著,而太子看兩個弟弟這模樣,只能嘆氣,跟著站在一旁。
蕭承鈺說得對,皇帝對他感到愧疚。
十幾年前,有人在皇帝御膳里下毒,是蕭承鈺代皇帝喝下那碗湯,救皇帝一命,而他自己卻差點死于非命。
雖然太醫在鬼門關前將他搶救回來,可自那之后他的身體蠃弱,經年躺在床上,他空有滿腹理想,卻什么事都做不成。
這些年,皇帝想盡辦法補償他,他開口所求,無不應允。
可是他封閉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一條兇犬陪伴,不教任何人靠近,好不容易有個看得上眼的女子,皇帝自然要替他周全。
可,他看上的不是旁人,是兄弟即將入門的側妃,這讓皇帝怎么決斷?
「陽兒,你就讓讓你二哥,這些年委屈他了!
蕭承陽冷笑,委屈蕭承鈺的又不是自己,為什么要他來委屈?
何況造成這個下場的,不正是皇帝自己,妻妻妾妾一大群,成天關在一堆,不勾心斗角做啥去?那藥……是秦貴妃下的,卻賴在董太醫身上,以至于董家幾乎滅族。
這個仇,他承諾董裴軒,一定會親手幫他報。
蕭承陽回答,「兄弟妻不可戲,二皇兄行差踏錯,父皇自該好生教導,怎能助紂為虐,迫使兒臣退讓?此事傳揚出去,皇家顏面何存?」
「不過是個側妃。」皇帝道。
「兒臣不介意把正妃讓給二皇兄!谷粋秦若水,想換他一個月月,這筆生意怎么算都賠。
「兒臣誰都不要,只要徐皎月!故挸锈曊f完,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幸好太子及時將他扶住,否則就要殿前失儀了。
想他一個大好男兒,如今卻只能落得如此,皇帝滿懷歉意。
皇帝嘆氣,他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卻也是個爹啊,要不,當初凌云卓送回來的證據如此充分,他為何高舉輕放?因為他是個護短的爹。
對老四,他都能夠這般縱容,對老二……他應該做得更多。
凝聲,皇帝向蕭承陽施壓。「陽兒,讓給你二皇兄,他好不容易看上一名女子,朕承諾日后你看上任何女子,朕都為你作主,就算十個、二十個,只要你高興,朕都為你作主。」
這話有施恩,更多的是示弱。
蕭承陽雙膝跪地,道:「兒臣這輩子也只看上一個,旁人取代不了月月。」
蕭承鈺見他如此,也跟著跪地,「除了徐皎月,兒臣寧愿一世孤獨!
「沒有月月,兒臣自愿落發到皇國寺為父皇祈福。」只是,以后國家再有戰事請自行處理,別來麻煩他這個方外人。
「沒有徐皎月,望父皇賜兒臣七尺白綾,了卻一身病軀,當年沒死成,現在死也不冤。」
兩兄弟竟還較起勁來了?皇帝頭痛不止,他日理萬機卻敗在家務事上,氣恨不過,他恨恨道:「不過是個女人,你們竟連兄弟情都不顧了,再爭我就賜死徐皎月,看你們誰能真正孤寡一世。」
他抓起硯臺,眼看著發抖的蕭承鈺,最終,那方硯臺還是砸在看起來結實很多的蕭承陽身上。
一身黑墨,他仍然紋風不動,擺明抗爭到底。
皇帝氣急敗壞,怒道:「出去,通通給我出去!」
見父皇動怒,太子扶起蕭承鈺往外走,蕭承陽卻凝了眼光,一語不發。
他越是倔強,皇帝越是憤怒,就沒見過這么強的,「還跪著做什么?出去!」
蕭承陽凝聲道:「月月是秦若水引到二皇兄面前的,父皇以為,她的目的是什么?」
話說完,蕭承陽跪地一拜,起身離開御書房。
但是短短幾句話,在皇帝心中激起千重浪,目的……秦家的目的是……兄弟鬩墻?對老四還沒死心是嗎?
蕭承陽走出御書房,蕭承鈺還沒有離開,他靠在墻邊等蕭承陽出來。
蕭承陽看見他,卻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過。
「你放手,我會全力支持太子!故挸锈曊f。
蕭承陽停下腳步,看看蕭承鈺,再看看太子哥哥,寒聲問:「這也是太子哥哥的意思?」
太子心知肚明,只要他敢點頭,他與蕭承陽之間就此恩斷義絕,可……他能怎么辦?父皇的意思、兄弟的意思,他難道不想周全?
「兄弟相爭,父皇護短,不會對你們怎樣,只會為難徐姑娘,這是你們樂見的嗎?」
太子想賭,賭更喜歡徐皎月的那個會放手。
蕭承陽明白太子哥哥的意思,心底微微失落,太子哥哥長大了,愛護他的心思已不如幼時純粹。
蕭承鈺驕傲道:「信不信,我有本事把老四放出來。」
長年在病中,旁的事不能做,只能讀書,雖不涉獵朝中大事,卻也把朝局看得清楚透徹,蕭承陽有大將之才,他有治國良方,誰也不遜色于誰。
蕭承陽更驕傲回答,「信不信,就算他被放出來也無法作為!
「你想賭?」
「不!我只是告訴二皇兄事實,并且,我不會讓月月成為賭資!
她是他最重要的親人不是物品,他不允許任何一點點的可能性讓她有機會離開自己。
蕭承陽滿滿自信,他的傲氣不是天生的,是從大大小小的戰役中磨練出來,比起只能紙上談兵的蕭承鈺略勝一籌。
「但……我想賭!」蕭承鈺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