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想有下次!”他再捏!但這時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雙布滿老人斑的手。
“可以了,這件事就此了結!崩戏蛉税胧乔笄,半是求饒。
“娘!”元靖聞言,目眥盡裂,肝膽俱碎。
不光是他的手粗如芒草,娘也一樣!他凜然一驚,松開了手。
好吧!看在小喜她爹對元家的大恩大德上,這次就饒過小喜,但從此兩家的恩怨一筆勾消!
忍住悲慟的同時,元靖看到白發(fā)在門外探頭探腦,舉足不前。
對元靖來說,此刻沒有任何事比得上貞兒和胎兒的情況更重要,他連忙揮手示意白發(fā)快進來,卻只見白發(fā)低頭行走,心事重重,不好的預感頓時籠罩心頭。
“老夫人,元村長,很抱歉……”白發(fā)眼神閃爍,說話有些結巴。
老夫人焦急了起來!氨甘裁?白大夫你快把話說完!”
“胎兒流掉了,還有,元夫人以后不能再生了!
元靖臉色駭白。“白大夫,有沒有搞錯?”
“句句屬實。”白發(fā)頭低到胸前。
“不會的,我不信!”元靖發(fā)狂地大叫。
“若沒其他事,老夫告辭了。”白發(fā)急急告退。
“白大夫,你別急著走,我有話要問你!崩戏蛉俗妨顺鋈。
小喜乘機跟在老夫人屁股后,腳步有如踩在云上般輕飄飄,顯然是暗中得意。
雞鳴聲聲催天明,蠟燭有心替人垂淚,元靖一夜末眠,愁眉不展地望著羅帳中被長發(fā)纏繞的蒼白倦容,只見她額頭沁出顆顆豆大的汗珠,看來她在夢里已經知道噩耗了,才會睡得這么不安穩(wěn)……
毛巾浸了浸水,然后擰了一擰,走回床邊,輕輕拭去她額上的汗珠,不料還是驚醒了她。
睫毛如廉卷起,兩股大海般的深情流泄出來,元靖心頭一怔,眼眶一濕,喉嚨一梗,他像是吞了一顆石頭似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臉色好難看,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事,白大夫說你受了驚嚇,需要好好靜養(yǎng)一陣子!
麻子公主摸著肚子問:“胎兒有沒有怎樣?”才兩個月的身孕,摸不出什么。
看見她的眼中充滿母愛,讓元靖看了十分不忍。
雖然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問,騙她的話已在肚里翻江倒海,涌到嘴邊,但不知怎地,唇齒間彷佛筑起了一道高壩,擋住謊話。
他躊躇良久,漸漸地改變了主意……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實話會要了她的命,還是說一半實話一半謊話好了。
“你聽了別難過,胎兒沒保住。”元靖鼓起勇氣說道。
“啊……”麻子公主哀叫了一聲,淚水潸然落下。
“別難過,我們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孩子。”他摟著她說謊。
老夫人也一夜沒睡,冒失地闖進來!岸际裁磿r候了,你還騙她!”
“娘,有什么話以后再說!痹敢阅抗鈶┣竽,別在這時節(jié)外生枝。
“現(xiàn)在就把話說清楚!崩戏蛉死_圓凳坐下,一副打定主意不肯離去的模樣。
“娘,你看貞兒現(xiàn)在正虛弱,算我求你饒了她一命!
老夫人毫不理會地繼續(xù)說:“不孝有三,無……”
“娘──”中氣十足的一聲,蘊涵著警告的意味。
麻子公主從他懷里掙脫,仰著臉問:“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四目相接,見她眼角還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元靖心頭一慟,木然無語。
眼里的疑云越來越多,一陣冰涼透骨刺心,麻子公主整個人恍惚了起來,身體彷佛要往海底沈下去一般,急欲抓住一根浮木撐住,卻抓到他的手臂……怎么他也是全身冰冷?
她猛然一驚,直覺事有蹊蹺,吸了口氣,穩(wěn)住心神地問:“元大哥,你怎么不說話?”
長痛不如短痛,老夫人為自己要說的話,找到合理的下臺階。
但在說話之前,仍不免做作地哀聲嘆氣一番,彷佛她是迫不得已扮黑臉、扮罪人,而不是絕情!鞍状蠓蛘f你傷了骨盆,從此再也不能懷孕!
聞言如山崩地裂,麻子公主崩潰地倒在他懷中。
“不會的,我會逼尋天下名醫(yī),讓你恢復生育功能。”
“萬一治不好呢?”老夫人的話比見血封喉的利刃更讓人痛苦。
“娘,你別說這種喪氣的話。”元靖聲色俱厲,眼里迸出怨恨的火光。
“未雨綢繆并沒有錯!崩戏蛉瞬粷M地瞪視回去,但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元靖直截了當地說:“如果老天注定我這輩子無后,我認了!
“你認命,老娘不認命!”老夫人捶胸跺腳。
“那就收養(yǎng)好了!彼硕笃浯。
“不是元家的種,我不要!崩戏蛉瞬粸樗鶆拥貓猿。
元靖緩頰地問:“娘,你到底要我們怎樣做,你才會滿意?”
“我已經想好了,納小喜為妾!崩戏蛉俗爝吜髀冻鰧捫牡奈⑿。
兩具像同命鴛鴦般相倚偎的身體,受到老夫人棒打的威脅,一起發(fā)抖,麻子公主是出自害怕,元靖則是氣炸了,英俊的臉孔頓時變得猙獰嚇人。
“就是她的水牛撞傷貞兒,我絕不答應。”
老夫人哪會不懂,小喜做出這種事,還不是為愛所苦?!本來她的確想趁此機會順水推舟,成全小喜,一來報答她爹當年的點水之恩;二來她跟小喜情同母女,可是看靖兒如此兇狠的模樣,這事萬萬逼不得。
于是意念一轉,她決定以大局為重!澳悴幌矚g小喜,娘立刻替你物色其他姑娘!
“娘別白費心機了,除了貞兒,我絕不會碰其他女人一下!
“枉費娘含辛茹苦地撫養(yǎng)你長大成人,沒想到你居然連烏鴉都不如。”
“什么事我都可以順著娘,唯獨這件事除外!
“娘要的也只有這件事,讓元家的香火能傳下去!
“在沒找到天下名醫(yī)以前,納妾的事暫且不談!痹赶胍酝洗。
“貞兒你若是深明大義,就該勸靖兒納妾!崩戏蛉烁淖児。
“我……”麻子公主不敢違拗,但也不愿答應。
元靖馬上挺身而出!澳锬銊e逼貞兒!”
老夫人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講道理給她聽!
“就算貞兒同意,我也不會答應!彼囊鈭远。
砰地一聲,老夫人彷佛受到致命打擊,從圓凳上重重摔了下來。“娘跟你們跪,求你們夫妻可憐我老人家一片苦心!
好厲害的苦肉計!
元靖趕緊扶老夫人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胸前濕了一大塊。
原來愛妻在他懷里一直無聲地流淚,壓抑悲痛,而他又不能不顧娘……一顆心被狠狠地撕成兩半,左右為難的他,只好先圖耳根清靜!澳铮曳瞿慊胤,我們讓貞兒好好休息!
一天過了又一天,這天,雷聲突然大作,從山上滾落大量的土石,有幾戶屋舍被壓倒,村里亂烘烘的,男人們趕去救人,女人們搶收農作物。
一連三天,直到雨勢變小,不會再造成威脅時,大家早已累得人仰馬翻,家家戶戶傳來安穩(wěn)的鼾聲,只剩下元靖和幾個體力好的大漢,不眠不休地注視山上的動靜。
老夫人見機不可失,半夜摸黑來到麻子公主的房里。
“貞兒,你醒醒,娘有話跟你說!
“娘要說什么,貞兒明白,就照娘的意思做!
“沒有用,靖兒不會順我的心!崩戏蛉酥睋u頭嘆氣。
“我會努力說服元大哥!毕霃墓褘D手中,搶走她的獨生子,真難。
“還是沒用,我了解靖兒的牛脾氣!崩戏蛉丝桃獠话言捯豢跉庹f完。
麻子公主被老夫人說得心里七上八下,好不是滋味!澳镆憙涸趺醋?”
老夫人異想天開地說:“你回宮,繼續(xù)做你的公主!
“父皇會怪罪元大哥,甚至娘的。”麻子公主沈下臉來。
“就說是你受不了農家生活,是你主動休夫!崩戏蛉讼氲妹馈
“我不能沒有元大哥……”麻子公主話還沒說完,老夫人又來下跪這招。
見麻子公主不為所動,一陣抽噎,老夫人跪地放聲大哭。
不過這回老夫人可不是在演戲,而是情不自禁,她把一個做寡婦的多年心酸,一股腦兒地以淚水逼了出來!袄仙砬竽,看在元家香火上,高抬貴手,有你在,靖兒絕不會碰別的女人一下!”
怨恨!
沒了生育能力,就等于失去元靖。
失去元靖,就等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黑漆漆的深夜,嘩啦啦的大雨,恍如人間地獄。
踉踉艙艙地、模模糊糊地,麻子公主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暴漲的溪邊。
唉,連老天爺都逼她走向絕路,她無話可說,唯有一死,了結殘生。
“呱──呱──”
在田里工作已有一段時間,麻子公主認得這是癩蝦蟆的叫聲,一陣刺痛傳到心里,循聲看到雜草叢中有只癩蝦蟆,舌頭一卷,吃進一只小蚊子,滿足地又呱了一聲──
麻子公主被激怒了,大聲斥喝!伴]嘴!”
癩蝦蟆轉過身子,背對著她,不停地呱呱叫,彷佛有意嘲笑她。
“笑什么!你身上的斑點比我臉上的麻子還多!”麻子公主反擊回去。
癩蝦蟆當然聽不懂人話,況且它也不是在笑她,而是正在忙著求偶,無心理會她的怒吼。
若是讓麻子公主知道癩蝦蟆想行房,肯定不需要尋死,早就活活被它給氣死。
“可惡!本宮來尋死,你好大膽,居然敢不停地笑!”
見它藐視她公主的身份,越笑越大聲,對她來說,有如魔音傳腦。
“在我死前,我先咬死你這個天下第一丑八怪,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麻子公主兇性大發(fā),突然一躍,正巧癩蝦蟆連跳三步,剛好避開她的撲殺,安然無恙,繼續(xù)發(fā)出求偶聲。倒是她的麻子臉就這么栽進爛泥里,還吃了一口泥,呸了一聲,她仍不死心地再次偷襲,嚇得癩蝦蟆拚了命地跳。
“別跑,一個人死太寂寞了,你就乖乖地陪本宮一起死!
麻子公主緊隨在后,泥足深陷,根本跑不贏癩蝦蟆,而且鞋子還掉了一只。
見它越跳越遠,麻子公主越想越生氣,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來尋死,不是來尋開心,難過地跟一只與世無爭的癩蝦蟆,道盡她心里的委屈!敖心銊e跑,你還敢跑?!你跟那群臭農夫一樣,不把本宮看在眼里!
癩蝦蟆突然靜止不動,停在一朵如皎月的銀白色花上。
麻子公主頓時眼睛一亮!霸瓉韲蓻]說謊,世上真的有‘銀芙蓉’!”
陡地,另外一只癩蝦蟆跑來,跳到先前那只癩蝦蟆身上,狀似甜蜜親熱。
這一幕有如天雷勾動地火,元靖挺拔的身影從心底倏然浮起,平白增添更多惆悵。
一想到她從此再也不能快樂似神仙,她也不讓任何人、任何蟲、任何動物在她眼前做神仙!麻子公主暴喝一聲,張開大嘴,直撲而下──
可是她還是沒咬到癩蝦蟆,反而咬到了銀芙蓉,味道甜甜的,還有一股醉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