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來,邊關又傳來戰敗的消息,干旱已經持續三個月了,蕭明帝仍假裝不知道遍地饑荒的情形,鳳取月照例將一百萬石的米糧送進宮里,換來一張張的通行令牌。
大蕭雖已風雨飄搖,但那鎮守邊境的將軍還是異常殘忍的,他們手中的刀箭沒有揮向敵人的信心,卻敢指向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們嚴守邊境,不許任何百姓逃到他國求生存,要他們就算要餓死,也要死在大蕭境內,而鳳取月手中的令牌已順利送走了五批鳳凰商會的人。
琴羽杉未雨綢繆,早已通知彩娘和連翹冰做準備,將細軟收拾起來,能變賣的就換成金子,不能變賣的就留下,行裝越簡單越好,需要的日常用品到了大錦再添即可,而旗下的花娘,若愿隨她到大錦的,她一定會設法帶走,若不肯走的,她也不會勉強,還會撕了賣身契,而她身邊的桂娘等人早已知道不久的將來要去大錦國定居之事,她們也老早收拾了東西,心里做了準備。
她知道鳳取月心中早沒有惠王府的存在,那里也沒有半個值得他牽掛的人,至于長安侯府,她是與鳳取月是略略有點不同的。
想到了待她極好的老太君和她那并不壞的爹爹……
她向鳳取月要了一塊令牌,回了一趟侯府,那大腹便便的模樣看得尹氏異常刺目。
她女兒如今鎮日以淚洗面,這小賤人卻挺著肚子回來炫耀?叫她怎能不恨?加上含煙那死丫頭賤蹄子真的生下了兒子,她的第一個男孫竟是由那么卑賤的身體里出生的,真令她恨不得上去撕爛了琴羽杉,只是懼于她身邊那三層護衛,不敢真的動手。
“女兒給爹爹母親請安!鼻儆鹕级亲右泊罅耍袆硬混`活,便隨意施了個禮算數。
“你來做什么?”尹氏怒從心頭起,幾乎是裂眥嚼齒地瞪著她。
“什么話?”長安侯喝斥一聲!斑@里是杉兒的娘家,她回來還需要什么理由?”
鳳取月沒有來,他比較自在,他始終認為那商賈女婿與自己這個文人雅士格格不入。
“女兒回來是有要事和爹爹說!鼻儆鹕家膊辉倮頃希豢粗L安侯說話。
長安侯慈愛的點了點頭!澳悄憔驼f吧!
“女兒也不拐彎抹角了!鼻儆鹕贾毖缘溃骸昂吮R城下,已經攻下了玉青關,眼下情勢漢陽城很快便會守不住了,爹爹若要走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女兒這里有通關令牌,您就帶著老太君和兩位哥哥一起走吧!”
她沒有提到含煙和孩子,因為她知道,她那大哥是不可能撇下含煙和孩子自己走的。
長安侯驚恐的看著女兒!吧純骸
對于國勢飄搖,他也不是毫無感覺,只是其他人都粉飾太平,他也跟著這么做罷了。
但近日,他心頭確實有隱約的恐懼徘徊不去,夜里老是睡不著,如今聽女兒這么一說,更是恍如一道晴天霹靂在他耳邊炸開。
“女兒會去大錦國,爹爹若是也選擇到大錦國,屆時再去找女兒,女兒會在大錦國的挽香樓,若是生活有什么問題,您只管來找女兒便是!闭f著,便命桃雨將一個黑色的大包袱交給長安侯!叭缃裉煜乱褋y,逃難之時,錢幣估計是不能用了,這里都是金元寶,您帶著上路,以備不時之需!
長安侯原本就是個多情感性的,此時也紅了眼眶。“你說大錦國是吧?好好,爹也到那里去,去那挽香樓便可以找到你對吧……”
“挽香樓?那是個什么下作地方?”尹氏憤而拍桌而起,終于對琴羽杉破口大罵:“你這賤人!
就跟你娘一樣下賤!”
琴羽杉也不動怒,只冷淡地道:“母親高貴,那么就不要用我的銀兩、不要用我的令牌出城好了,在這里等胡人凌辱吧!女兒倒是樂觀其成!
她倒要看看,尹氏會不會拉下臉來與她爹爹一起逃難,若到了大錦,他們可就不是什么侯門之家,尹氏也不是侯爺夫人,等她爹為了生計來找她時,那尹氏的嘴臉一定很有趣,她會等著的!
半個月后,大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胡人攻進了漢陽城,蕭明帝縊死寢宮,皇后、皇妃、各宮嬪妃和公主等人都被胡人當成了玩物,胡人兇殘成性,在京城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百姓稍有反抗就殺。
一夜之間,京城已成了人間地獄,想要逃走的人,縱然有心也逃不了了。
此時,關外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有一隊長長的人馬正緩慢地行進著,當高聳的城池逐漸出現在眼前,已經有人忍不住歡呼起來了。
這正是鳳凰商會最后一批車隊與媚香樓、碧煙樓所有的花娘,正浩浩蕩蕩地朝大錦而去。
“少夫人,到了呢!”桃雨語氣難掩興奮,連一向沉穩的竹韻也掀開簾子張望,看看傳說中富足的大錦國到底是何模樣。
之前桃雨來過,回去對她們形容之后,她們都心生向往,此刻心中非但沒有半點國破家亡的悲涼,只覺得能逃出來太幸運了,也對即將要展開的新生活萬分期待。
“不太對勁……”琴羽杉蹙顰著眉,她與桂娘、竹韻、桃雨同馬車,鳳取月照例與他的下屬策馬而行,隊伍長,得盯得緊一點。
“姑娘這是怎么了?”桂娘見她一臉痛苦,也覺得不尋常。
琴羽杉自己算過預產期,不該是這個時候,應該還要半個月,但適才下腹那一陣脹痛,彷佛有什么東西涌出來,卻是叫她心驚。
她忍著痛意說道:“我恐怕是……要臨盆了……”
她這肚子,大得驚人,莊子里那些生育過的婆子媳婦每每看到她的肚子都會再三驚嘆好大好大,一定是個胖娃娃,聽得她膽顫心驚,默默減少飯量,只盼肚子不要繼續吹汽球似的大起來,無奈不管她吃得再少,肚子還是越來越大。
在這個醫學拙劣的時代,難產往往就只有死路一條,這里是沒有剖腹這回事的,因此對于生產,她也著實有著極大的懼意。
“什么?”三個人同時驚呼一聲。
桃雨先反應過來,忙掀了簾子朝車夫喊道:“快停車!少夫人要臨盆啦!快點停車!”
鳳取月在后壓陣,已看到了前方車隊一陣混亂,混亂的中心點又貌似他家娘子的馬車,此時負責車隊中陣的承撼已經疾馳而來。
“爺!少夫人要生了!您快過去看看!”適才聽到少夫人在馬車里那一聲慘叫,真真嚇死他了,饒是他經過大風大浪,聽見女人那般慘叫也不由得心驚肉跳。
原來生孩子是那么可怕的事……
少夫人要臨盆的消息傳開了,長長的車隊一下炸了鍋般。
鳳取月策馬到了馬車邊,他翻身下馬,急奔進馬車里。
馬車里,就見琴羽杉咬著牙強撐著,見到他,她死死拽著他的手。
“我……我還可以忍……我……要進城才生……”
“胡鬧!”鳳取月皺著眉,陡然揚聲道:“外頭聽著!去找幾個有生過孩子的婆子、媳婦過來!”
琴羽杉深吸了一口氣,依然死死的拽著他的手,重復道:“現在……只在陣痛……還生不下來……我要……進城才生……給孩子……新的開始……你答應我……”
她說的那樣認真,令鳳取月也動容了,他深深的看著她!拔抑滥愕囊馑,但我不能任你冒險,若是此刻不把孩子生下來,出了什么差錯,我要去哪里找第二個你?杉兒,你聽好了,即便是在這里生,我依然會讓我們的孩子有新的開始,你放寬心,不要胡思亂想,一切交給我!
這時,一個有接生經驗的婆子來了,桂娘忙讓她上馬車,她看了情況也道:“少夫人一時還生不下來,離城門也不遠了,進了城,熱水用具也方便,也可以請個經驗豐富的產婆!
一陣陣痛過后,琴羽杉人也松活了些,她甚至還能對夫君虛弱的一笑,鳳取月判斷了下,決定用最快的速度進城。
城門守將早得了宋馭風的密令,在城墻上見了鳳凰商會的旗幟,很快便開了城門。
進城后,大隊人馬直奔宅邸,小七是早一批來的,這宅邸與商會的莊子都是他按照鳳取月的吩付買下的,適才承撼已派人快馬加鞭傳來消息,他已得知琴羽杉要臨盆,產房與產婆都備下了。
這里,鳳取月親自將琴羽杉送進產房,男子按規矩不能進產房,只能在外間等著。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都逐漸亮了,卻一直未有好消息傳來。
終于,他抓住了一個出來換熱水的婆子,黑眸里有兩簇陰火,嚇得那婆子差點撒了面盆,也嚇得小七連忙制止他。
“您做什么啊爺?小的求您千萬不要沖動!這是少夫人第一次生產,自然是困難些的,您打死她們也無濟于事啊……”
鳳取月死死的盯著那婆子。“告訴產婆!若是情況危急,孩子不要,保住少夫人!”
那婆子身子抖著,點頭如搗蒜!笆鞘恰吓犆靼琢恕!
她連忙進去,將主子的話傳給產婆。
這時沒有麻醉,琴羽杉是清醒的,也還未痛得失去意識,清楚聽到鳳取月要對產婆說的話。
前世,有多少無良的男人在老婆生死交關時,只要保住孩子,不保大人,每當聽到那種事,她真的不能理解,難道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會比妻子重要嗎?妻子難道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否則為何會選擇要孩子,不要大人?
幸而,鳳取月是不同的,她沒有看錯人,兩世為人,現在是她最幸福最開心的時候,她不會留下他,她得撐著,得堅持住,不但要生下他的孩子,她自己也會好好的,她會在他身邊相夫教子,與他白首偕老。
于是,精力耗盡的她又重新有了力氣,聽產婆的話,調整了呼吸,雙手緊緊抓住床頭的木欄,死死地咬著嘴里的布巾,將力氣全數用在腰腹上。
外間的鳳取月并不知道琴羽杉因為他的選擇而悸動不已,又過了一個時辰,產房里的動靜沒停歇過,隨著琴羽杉撕裂般的叫聲,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終于,聲嘶力竭的一陣尖叫傳來,一記響亮的哭聲也隨之響起。
小七整張臉都笑開了!吧!生了!爺!少夫人生了!”
突然,又是一陣哭聲傳來,小七錯愕了!斑@怎么回事?”
疑惑間,桃雨已經滿臉喜色的沖出來了!肮矤敚≠R喜爺!少夫人生了一男一女的雙胞胎!”
沒多久,桂娘和竹韻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出來了,也是滿臉的笑意!盃斂靵砬疲鐑航銉哼@粉雕玉琢的,跟您和少夫人是一個樣!”
鳳取月錯不開眼的看著那兩個孩子,小臉肉紅肉紅的,濃密的頭發服貼在頭上,兩個人大大的眼眸都睜得老圓。
他伸出手去輕觸孩子柔嫩的臉頰,孩子們好像也在看著他。
這是他的孩子……
驀地,他大步往產房里走去。
房里已經收拾干凈,琴羽杉也凈了身,婆子們見主子來了,也趕忙端了面盆、包布、剪子等物退下。
琴羽杉原本閉著眼,像是知道來人是誰,她緩緩睜開眼眸,見他看著自己的神情有異,她大抵知道他此刻的感受,便朝他一笑。
“咱們的孩子漂亮吧?”
鳳取月挨著她在床邊坐下,輕輕撫著她散在枕畔的秀發,發還微濕著,便知道她方才使了多少力氣才生出了孩子。
他緊緊攥著她的手。“兩個孩子就夠了,我不要見你再冒險!
琴羽杉唇角綻開一抹笑!安幌阏f,如今有了你和兩個孩子,我也不想再冒險,也滿足了,日后我只要守著你和兩個孩子就夠了,我要相夫教子,做個賢妻良母!
她唇角微彎,露出幸福的微笑,腦中描繪著她相夫教子,當個賢妻良母的美好藍圖,便是現代人說的小確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