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前,能記得什么呢?
譚星亞在內心斟酌過好幾遍,對他,她一向不習慣詢問,但游叔那晚把線索丟給她,故意吊她胃口,害她一顆心懸得高高的,結果被鐘爵傳染了,也動不動就瞅著他發起呆。
他和她都怎么了?玩起輪流看著對方發呆的游戲嗎?唉……
晚間近九點,「COOL ME」休息的時間快到了。
譚星亞先離開了,把一朵重新整理過的金紅珠花送到后巷一家專賣雜貨的店鋪去,珠花是雜貨店老板娘的嫁妝,近來老板娘要嫁女兒,就把自己當新娘子時戴過的飾品也送給女兒陪嫁。
珠花有幾個地方弄臟了,老板娘前天拿來「COOL ME」問能不能清理,譚星亞剛開始也沒什么把握,不敢把話說滿,只說盡力試試看,不過結果好得出奇,重新弄干凈的飾品看起來很有質感。
「……不行啦,你們也是做生意,不收錢怎么可以?這樣很不好意恩。 拱謰D人搓著手追出來,忙攔住轉身要走的譚星亞。
「真的沒什么,老板娘平時常去我們那連光顧,還介紹不少人過來,是我們要謝謝您才是。那朵珠花有幫您弄好,我們很開心的!顾椭榛ㄟ^來,順道來拿一些物美價廉的香料和干貨,此時她晃晃拎在手里的東西,笑說:「三不五時還讓您打折扣、大相送的,是我比較不好意思!
「唉呀,大家互相啦!」老板娘笑咪咪的。
跟老板娘道完恭喜,又說了幾句后,她措著東西轉過一個彎,還沒出后巷,就見到熟悉身影佇立在兩條巷弄交接處。
他似乎有些茫然,表情猶豫,不知該選擇哪一個方向。
一前一后的兩盞路燈把他的影子拉成奇怪的十字,譚星亞無法形容現下的感覺,只是胸口又痛了,喉嚨又堵堵的,渴望將他擁在懷里。
她走近,他側過頭,終于看到她。
她還來不及說什么,高大的男人突然大跨兩步,瞬間縮短距離,從側身環住她。
有小販推著收拾好的攤車經過,打算回家休息了,被鐘爵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攤上的小圓凳突然滾落,那人彎下來撿,眼光還不斷偷瞄。譚星亞認得人家,只好向對方悄悄點頭表示歉意。
等小販重新推車走掉后,譚星亞才低柔出聲。「你怎么跑來這里?找什么呢?」
「找你。」鐘爵沒打算松手,依舊牢牢抱著!肝胰ァ篊OOL ME』,她們說你出來了。」
「找我干什么?」有很急的事嗎?不能在店里等她?
「找到你,帶你回家!拐Z氣鄭重。
她愣了愣,隨即笑嘆。「我又沒迷路,只是送東西到后巷,還要你跑出來找我?」結果迷路的是他,茫然站在十字巷口。
鐘爵知道自己不對勁,但,沒辦法的。
只要她不在他認為該在的地方,讓他找不到人,即便只是短短時間,他神經就會開始緊繃,特別是她現在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的。
他有種荒謬的恐懼感,明明知道不會發生,還是怕,彷佛她會帶著孩子私逃,把他扔得遠遠的。
他抿唇不說話了,牽著她的手,把她拎著的一袋東西全接過來,帶她循著原路走出后巷。
譚星亞溫馴地由著他牽手,將嘆息壓在胸臆間。
回到家,鐘爵幫她把香料和幾包干貨拎進廚房,手機此時傳出鈴聲,他在廚房里接聽。
聽談話的內容,譚星亞猜想對方應該是陸克鵬。
這位陸先生是長情的人,狂戀袁靜菱好久了,一直在暗處默默關心,近來他感情事業兩得意,那天在「COOL ME」遇到同樣去接自己女人回家的鐘爵,搞重型和越野二輪車的陸克鵬怎么可能認不出「OUZO」的「拉丁情人」?兩男當場一交談,沒想到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兩個都是「超機車」的個性,竟意外契合。
譚星亞知道鐘爵似乎被陸克鵬說服了,有意加入他經營的事業體系,那時體認到這一點,她忽然感到電流竄過脊椎,意識到他當真要退出賽車壇,是下定決心的事,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再加上游東飛私下跟她提過,「OZUO」留不住他。知道他是退出而非轉投敵營后,「OUZO」原本想利用他的「光榮退役」再炒一波新聞,用來增加車隊的曝光率,結果被鐘爵潑了一大桶冷水,「OUZO」為他特別舉辦了超大型、極端奢華的歡送派對,還奉上大把銀子請他蒞臨、露露臉,他卻嗤之以鼻。
「這小子,該去大撈最后一票的,錢就擺在那里,不拿白不拿,也不想想,他再來得養老婆、小孩了,還是一副臭脾氣!
想起游叔數落他的話,譚星亞不禁莞爾,心跳因「老婆、小孩」幾個字而促了促,她或許潛意識里在期待著什么,只是一直不對自己承認。
「嘿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時之所以想選個地方定居下來的真正原因。你想,是不是該給他一個清楚明白了?你們兩個這樣懸著也不是辦法呀!」
懸著,靜靜愛著,真的行不通嗎?
經過千山萬水,結束無盡期的飄蕩,他再次繞回她身旁,然而這一次,似乎相當不一樣。
門鈴響起。
她放下水杯,走向玄關,從門邊長窗瞄到站在廊下的訪客身影,是鄰居先生。
「晚安!馆p輕開門,她一手擱在肚子上,笑笑打招呼。
「星亞,這個給你。」鄰居先生遞來一片CD!肝抑安皇歉闾徇^『音樂養魚法』嗎?近來我自己又小研究一番,覺得挺有趣啊,我把那些音樂都燒錄在里面了,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聽聽看,找個時間我再跟你詳細解說——」話音一頓,又瞄到出現在小女人身后的高大黑影。
「呃……嗨……」語言好像有點不通,加個大笑臉總可以吧?自從知道譚星亞有戀人兼又懷孕后,他老兄已經沒再動過追求她的念頭了,但當當好鄰居、遇到時東聊西扯一下,也沒犯法!
搔搔頭,鄰居先生決定閃人。「那就先這樣了,晚安,掰掰!」
譚星亞抓著那片CD,簡直哭笑不得。
知道鐘爵已來到她身后,闔起門,一回眸,她胸口仍震了震。
他距離她差不多三步,大掌握著已切掉通話的手機,峻臉又出現那種教她心疼的陰郁神情,不是發怒,而是整個人沉沉的。
揚揚手中的CD片,她對他溫婉一笑,解釋著。
「鄰居先生對養魚很有一套,把許多小訣竅跟養魚的朋友分享,我現在也是他眾多養魚朋友里的成員之一了。」
那雙棕眼定定地瞅著她,幽光暗湛,變態的波紋在內心晃蕩,鐘爵下意識掀動唇瓣,他想說,想告訴她、讓她明白——
「你是我——」你是我的。
以往,他可以說得理所當然,把她霸占得心安理得。這十多年來,他貪婪、無止盡地向她索求溫暖,在她身上尋找歸屬,絲毫不管她個人意愿。
老游曾用半開玩笑的方式指責過他,這一切全是他自找的,正因為他時常不經意對她說那句話——
你是我的。
她對他感恩在懷,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洗腦,終于根深柢固地認為自己確實是他的,獨屬他一個的。
他是她的恩人嗎?是嗎?鐘爵莫名想笑。
到底誰才是誰的恩人?沒有她,這十多年的日子會變成如何?
「爵?」
柔軟輕喚揉進明顯的憂慮,誰在喚他?
「你怎么了?你看不見我嗎?爵……」
渾身一凜,神智從極遠的地方飛竄回來,他回神,對上她輕愁而迷惑的臉容和那雙溫暖水眸。
喉頭發燙,有什么正不顧一切要涌將出來,那股力量滾至舌尖,他控制不住,嘎聲低問:「……我只能是你的恩人嗎?」
只能這樣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也和他有著相同的熱情,然后像他迷戀她一樣,深深地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