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把東西搬上車!
城外的莊子里,眾人忙得熱火朝天。
一捆捆的稻子放在腳踏的打谷機中,一粒粒黃澄澄的稻粒落入底下的桶子,與枯黃的母株分離,經過三天的曝曬,稻谷干了九成,只要不遇水就不會發芽,吃上一整年綽綽有余。
曬谷其間莊子上養的雞、鴨、魚、豬全做成干貨,腌雞、燻鴨、臘肉、魚干足足兩車,連大白菜也不放過的腌制成辣白菜,裝滿一百壇子,等到了邊關就熟成可食。
而滿山的果子也變成一袋袋干果、一壇壇果脯,有的還被釀成酒,只留下少許的口糧和銀子給莊子上的人,讓他們買種子用于明年的耕種。
一共兩座莊子,占地千畝,是華點青生前為兒女準備的,可是莊子上的收成全被顧氏派人拉進侯府,供全府食用,兩兄妹沒得到一文錢好處。
既然要走了,單九凈一不做、二不休,把鋪子搶回之后,又把衛國公府借用的五百人和單七鶴的三百親衛全帶到莊子,連日搶收,一粒米也不留給忠勇侯府,她要全部帶走。
「雁過拔毛呀!」真是收得太干凈了,連干草也要運走,這……邊關沒那么苦寒,還是找得到草料喂馬。
看到螞蟻搬家似的府兵、親衛,瞇起眼的皇甫天絕有幾分不是滋味,邊城的日子是苦了一些,但也不致于苦得沒飯吃,皇上每年派人運送足夠的糧食到西北,人人吃得飽。
沒去過西北的皇甫天絕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他所謂足夠的糧食是他看得見的,剛從城門運出去的。
糧食一路北上經過無數的城池,碩鼠一只只探出頭,一只叼走一袋米,等到了邊關,所剩無多的新米變成陳米,發黃的米粒中還摻著沙子,不打仗時邊城將士一天只吃一頓,還只夠八分飽,餓著餓著也就習慣了。
之前的單七鶴也跟皇甫天絕有一樣的想法,為了保住血狼軍,為了讓自己和娘親妹妹有個依靠,他一個十二歲的小兒郎義不容辭的挺出胸膛,說了聲「我去」。
可是一去就后悔了,幾次想逃回來,但是一想到娘親和妹妹,他又咬牙硬撐,跟著血狼軍出操,雙手凍到流血也不敢哭,一日日在戰場上拼命,才年紀輕輕就立了軍功。
「我這是儲糧過冬,皇甫哥哥沒挨過餓吧!餓肚子很難過,這里空空的,還會一陣一陣地痛!顾钢傅奈恢茫f著原主的感受。
他干笑,「可也不必那般盡力吧!連樹上還青著的果子也摘下來,不留一些給鳥兒啄食!
聽他說著天真的話,目光一閃的單九凈發出銀鈴般笑聲,「皇甫哥哥要不要跟我們去西北玩上幾個月,一片的冰雪連天可好玩了,人可以在冰上滑行,還有比雪還白的雪兔,只有在冬天才有的雪兔,雪兔毛做出的衣服又好看又保暖!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皇甫天絕故意連續堵他的話,小毛頭也想唬人,他哪會上當。
「我爹說的呀!他說冬天的雪花像冰,入口即化,而且天氣一冷,樹上會凍出一片片的冰花,太陽一照發出五彩光芒,十分好看。」單九凈仰著頭也只看到皇甫天絕的下巴,不禁撇嘴,個高的人就是占便宜,像她這種小身板真是太吃虧了,不知道要補多久才能補回先前的虧虛。
「聽起來挺有趣的!顾幸唤z絲心動。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出去走走看看,你怎么知道天下有多大,沒殺過一個敵虜,又怎么感受英雄仗劍的豪邁,沒經歷過北風的凌厲不算來過人世一回!
想到寒冷的北方,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還沒到邊城她已經感覺到寒意陣陣了,等到了目的地肯定要弄個地龍、火墻什么的,不然她一定受不了。
單九凈的前一世出生在南方小鎮,雖說不上四季常春,但也沒冷到冰雪覆地,溫度在可以忍受的程度,不至于像邊關潑水成冰,厚厚的一層積雪有半人高,那種冷是會凍死人的,穿再厚的衣物也難敵酷寒,每年的雪害死傷無數。
又聽到一句慫恿的話,皇甫天絕挑眉問:「小九兒,你在打什么主意?」小小的人兒一肚子鬼主意,一看就是有陰謀。
她眨著無辜的眼,「哥哥長得好看,想多看幾眼,要是你跟我們一起到西北,一路上就有人做伴,我哥哥得管著車隊,他陪我的時間變得好少好少,我會怕!
單九凈裝出落寞的樣子,雙手抱膝坐在大樹底下,乍看是眼神空洞的眺望遠處,實際上卻是看著正在裝糧食上車的忙碌身影,暗暗想著這批糧食運到北邊能賣多少銀子。
她可不是圣人,要平白把糧食捐出去,不過她會低價賣給軍營,沒錢先欠著也無妨,等到開春,她能做的事可就多了,也不知道邊關有無實施屯田制,如果一部分士兵可以作為勞動力,對她和軍隊是件雙贏的事。
看到她蜷曲著小身子,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皇甫天絕心口一軟,跟著蹲在她身旁,「我考慮考慮。」
「一炷香!
他失笑,「事關重大……」
「半刻鐘。」想得越多越容易察覺問題,要讓他當機立斷。
聞言,皇甫天絕差點笑出聲,「小九,你在逗我玩呀!怎么時間越來越短,此去邊關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得從長計議,我還得和家里人說一聲,免得他們以為我被老虎叼走了。」
「皇甫哥哥這話才是糊弄人吧!你再從長計議我們都走遠了,莊子上的糧食一收拾好就要上路,不然我大伯父、大伯母就要來收糧了,把我娘留給我們的莊子當成他們自個兒的!箚尉艃粽f得義憤填膺。
忠勇侯夫婦太不要臉,每年派人來莊子,把莊稼拿了就走,真當自己是主子,吆五喝六的,還不給莊頭銀兩,要一莊子的佃農自行湊買種子的銀子。
要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也要吃飯,沒人肯白干活。
單七鶴已知會兩個莊子的莊頭,不用理會忠勇侯府那邊的索要,他們兄妹才是莊子的主子,以后他們會派人固定在秋季取走三分之二作物,其余歸莊子里耕種的人所有,種得越多佃農分得越多,取決于勤勞與用心。
至于多余的畸零空地大伙兒能自行運用,作物成熟后想自用或賣錢都好,他們只要求明年的糧食和今年一樣多,除非遇到天災人禍、收成欠佳。
若是年景好,有多出的糧食,莊子上的人可以自行處置,看是要各家分了,還是賣錢再做分配都可以。
兩座莊子的莊頭、佃戶一聽都歡欣鼓舞,看到希望似地拍胸脯保證會努力種好田,不讓主家失望。
「我怎么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皇甫哥哥是鴨子嗎?」她刻意順著他話語一說。
皇甫天絕聲音一滯,嘀咕道:「兜著圈子挖坑……」人小鬼大。
「你們在說什么,皇甫,我家小九還小,你可不能仗著虛長幾歲便欺負她!棺o短的單七鶴遠遠看到這一大一小在說話,一開口就先聲奪人,唯恐自己的妹妹口頭上吃了虧,被這個天老大,他老二的渾人給欺負了。
「你家小九小歸小卻一肚子的陰謀狡計,他還拐著我上西北,給你撐腰。」
皇甫天絕并不傻,略想想就知道單九凈這樣鼓吹他去西北的目的,他的后面是衛國公府,衛國公府又連著皇上最寵愛的皇貴妃,除非不長眼,哪個敢和他撞上。
雖然忠勇侯府式微,能夠提供的幫助有限,可以前未分家,畢竟還是有個侯府的招牌在,能夠鎮一鎮小人,現在單七鶴已從忠勇侯府分出來,就等于是單打獨斗了,到了邊關,恐怕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跳出來。
「她十歲,也不小了。」過個三、四年就要議親,也不知今日帶走她是對、是錯,但他沒法狠心放下她。
「!你不提我都忘了,老記得他才六、七歲,這個子……唉!還是多喂食吧!瞧他還是干巴巴的樣子,真丑!
皇甫天絕已是成年人的身高,他一站起來有一百七十、一百八十公分,白如玉玦的手一比,小人兒只及他腰高。
太、矮、了——他眼中流露出這意味,把兩兄妹氣得想聯手將他撕了,矮什么矮,是尚未長大。
單九凈氣呼呼地道:「你才干巴巴,我多養幾個月肯定比你好看!顾侨狈I養,多用些補品就養回來了。
單七鶴拋開良心附和妹妹,「不丑,我家小九是九天玄女下凡來,生就仙肌玉骨、美若天仙!棺龈绺绲淖匀灰谂匀嗣媲白o著妹妹,哪怕他覺得她瘦得像只小野猴也是世上最美的一個。
皇甫天絕重重往他肩上一拍,「九天玄女是女的,你家小九這模樣,你有臉說得出口!钩缶统蟀!沒幾人嫌棄,可別睜眼說瞎話。
「小九本來就是——」
單九凈拉了哥哥一下,他未竟之語又噎回去。
「我哥的意思是說我沒餓瘦之前跟小神仙一樣好看,雪白小臉、蓮藕般胳臂,小短腿可有勁了,跑得他都追不上!勾藭r的她還不行,身體像滿是洞的漏斗,補得再多也吸收不了,必須徐徐圖之,一點一滴地把洞補起來。
單七鶴忍不住心疼,「小九……」他妹妹沒有一絲不好,全是那些該千刀萬剮的人心狠手辣,害得妹妹比同齡人瘦小。
她笑咪咪地握住哥哥的手,搖了搖,「哥哥,小九會長好的,你不用擔心,咱們有這么多糧食,小九一定能養成小豬一頭。」
她真的得想想哪些藥材能補虛壯氣、強身健體,替自己配幾服方子,要不然在西北那種氣候下很難存活。
穿越前,她起初待在急診室,可是她太高估自己的意志了,她不是不能適應分秒必爭的搶救行列,卻是無法面對一次次的死亡。
當那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妹妹因酒駕被送進急診室,急救六個小時無效后宣告死亡,她真的崩潰了,不想再有人死在面前。
明明前一刻小女生還笑著對她說:「姊姊,我不痛,是不是快好了?」
但是一轉眼她就大出血陷入重度昏迷,心跳停止,一朵剛成形的小花苞凋落,她好內疚,責怪自己為什么救不了人。
她逃避了,轉往各門診做跟診護理師,每一科她都待過,最后選定了中醫門診。
沒辦法,她是外貌協會的,那個年輕的中醫師長得太帥了,她一時迷了眼就跟他走,而且為了吸引帥中醫的注意,她讀遍了從《黃帝內經》開始,到《本草綱目》等等中醫相關著作,不敢說背得滾瓜爛熟,最起碼被病人提問時她能搭上幾句,并能準確地回答出藥性和用法,有什么功效,能治癒或舒緩哪些病癥。
以前這些知識只在職場還有跟帥中醫相處時有用,現在倒是真的要用到自己身上了。
「小豬小九……嗯!很襯你!顾嫫诖萜ず镳B成豬,等長上百來斤就能宰來吃了。
「我是小豬,我喊你皇甫哥哥,那你是中豬還是大豬。」
「……我不是豬。」頑皮。
皇甫天絕伸手想彈小九耳朵,可是他手剛一抬起,單七鶴連忙將妹妹拉到身后。
單七鶴懷疑地問:「你要跟我們一起去西北?」
手落了空,他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甘,收斂了情緒,他含笑回答,「有這念頭!
「皇甫,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分上,我在此規勸你一句,不要有到西北的念頭,那里你待不住!顾徊顩]說皇甫天絕天生嬌貴,像雪蓮花一樣嬌嫩,從小到大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天絕絕對適應不了風吹日曬,吃不飽穿不暖的西北。
他眉一挑,有點流里流氣的似笑非笑,「你去得,我去不得?」看不起誰。
「你沒吃過苦……」單七鶴說得委婉,西北白天熱,晚上寒冷,劇烈變化的天候沒幾人受得了,要有強悍的體力和意志才待得住。
「你又吃過多少苦?在你父親未出事前,你還不是打馬游街,把街上小姑娘嚇得花容失色。這樣的你,卻也去了西北!顾麄兌际蔷┏抢锏膵少F少爺,他比較幸運的是衛國公府人丁單薄,除了嫁進宮中的姊姊,家中只有祖父母、親爹、親娘、父親的一名姨娘、三個弟弟,并無心思不正的叔伯嬸娘,以及各自為政、自私自利的族兄弟姊妹。
單七鶴搖頭,堅毅地說:「那是我的責任所在,不得不為!
血狼軍是單家幾代人用血汗訓練出來的,身為單家的嫡系子孫,他不能讓祖先的心血白費,哪怕人數越來越少,也依然要維護血狼軍的驍勇,維護每一個士兵,守住國家。
血狼軍在曾祖父那一代因年年征戰而有折損,只剩十萬名;后來祖父接手,人數又少了兩萬,一年一年的遇缺不補,自是只少不多。
父親遭到四面圍攻那年,其中喪命的就有一萬血狼軍,他們戰到最后一人也不肯投降,光榮殉國,但其實剩下的兩萬血狼軍是對單家有怨的,尤其是對忠勇侯,要不是他延誤軍機,一萬弟兄也不會白白送死,單家人自己的內斗延燒到無辜的將士身上,叫人如何不恨?
他們愿意接納自己,是因為爹親用他悍不畏死、勇往向前的身影贏得將士們的尊重,所以相信他的兒子也是一名好兒郎。
只要他不做出危害血狼軍之事,他們可以忍受一個少年領軍,而他也用這三年時光和將軍之職證明了自己,只是其他單家人……哪邊涼快哪邊待,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不足以信任。
「哈哈哈……你越不讓我去我越要去,我就不信西北是什么龍潭虎穴,就算豺狼環伺我也要去見識見識!够矢μ旖^天性反骨,別人越是勸說,他越想要唱反調。
「不行,要是你有個閃失我沒法向國公爺交代!箚纹啁Q臉色不快,邊關從來不是玩樂的地方,他湊什么熱鬧。
皇甫天絕轉向單九凈,笑著問:「小九,你說呢!」他這年紀也該出去闖蕩了,坐井觀天始終成不了氣候。
球丟到她這邊,單九凈看了看朝她挑眉的皇甫天絕,又瞧瞧滿臉不贊同的兄長,她笑嘻嘻的露出白牙,「你一個人?」
「嫌少?」他笑道。
「是少了些。」人多、膽壯。
「要加多少?」
「你身后的五百人如何?」
聞言,他哈哈大笑,「小滑頭,原來你在這里等著我,就是看上國公府的五百府兵,才說了那么一番話!
「對,沿路北上有不少土匪窩,我們的車隊載滿了糧食,無疑是肥羊,哥哥的三百親衛又要顧車,又要搏殺怕應付不了,如果再加上皇甫哥哥你的人,我就能高枕無憂了!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可不想活不到三個月又早夭。
她當然放不下另一個世界的一切,可是,她總不能為了穿回去而跑去死吧?萬一死了也沒回去,不就白死了嗎?
與其白白浪費生命,還不如就這樣以小姑娘的身分活下去,雖然沒電、沒手機、沒網路,沒有各種各樣的食物,還缺醫少藥,不過好死不如賴活著,人有一口氣在就有無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