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九凈這話說得極重,令想做和事佬,兩方都保全的老侯爺頹然垂下雙肩。
老侯爺做著最后的掙扎,「小七、小九,祖父知道你們委屈,可非要鬧得這么僵不可嗎,終究是一家人……」
「前提是大伯父有把我們當親人看,孫女不信大伯父和大伯母全然不知孫女所受的凌辱,就連祖父你也睜一眼、閉一眼的由著他們,如此的冷血,孫女心寒,還是不做一家的好!
老侯爺面子掛不住,咬牙道:「……小九,你姓單!共环旨遥呛罡招〗,一分家,什么也不是。
「是,我姓單,但祖父除了知道我排行為九,還曉得我的全名嗎?」
老侯爺有十五位兒孫,平時小一、小二、小三的喊人,大概只有大伯父那一房的嫡出他才記得牢吧!連孫女的名字都不知,哪里像是一家人?她才不相信這樣冷酷的家族能給她什么助益。
「這……」老侯爺想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幾個身影和名字,長孫女一嬋、長孫二軒、次孫三逸……然后呢?沒有然后。
「祖父要是舍不得分家,我和哥哥就去敲登聞鼓、告御狀,求皇上捋了大伯父的爵位,貶為庶民,強奪御賜之物此乃大罪,大伯父去坐牢吧!祖父還有五名庶子養老送終,你可以放心!顾蚕虢o別人留一條后路,可別人卻只想把她推向絕路。
「不許告!」老侯爺喘了幾口氣,頹然道:「好,我同意……分家。」
逼到喉嚨口了,不分成嗎?
單九凈打開手中的冊子,「這是我娘的嫁妝單子,希望我一樣一樣都能瞧見,若是少了一樣便用同等價值的東西補上,或折抵銀兩。」
顧氏忍不住尖叫,「什么嫁妝單子,少拿來唬人,我找了好幾個月都找不到……呃!本夫人的意思,那是假的,不作數!
「大伯母可以不承認,不過我娘的嫁妝單子官府那里是有留存一份的!
原主的娘華點青臨終前特意叮囑原主,并告知她藏私房的地方,大房偷、搶、拐、騙弄去的不過是十分之一。
這些年,顧氏不時刁難華點青,還仗著當家主母、長嫂之便克扣四房吃食和月銀,逼著她拿出私房為侯府添些進項。
華點青想保護原主,所以散點財喂一喂兩頭不知足的豺狼,有了銀子在手他們才不會多想,絕大半的私產她還是留給自己兒女。
「什么?」顧氏臉色大變。
單家的家規是父母在,不分家,但不得不分家的時候,因為嫡長子要奉養雙親、主持祭祠,故而分走二分之一的產業,另一半再分成兩份,一份分給嫡出,一份分給庶子,若嫡多于庶,則變成三分之二歸嫡出,三分之一為庶出。
也就是說單家四房可分得單家四分之一的產業,至于媳婦的嫁妝,自然都歸屬于媳婦自己或者其子女。
可是忠勇侯不滿意,他認為單家的財產都該長房所有,包括華點青的嫁妝,誰都沒資格和他爭產。所以四房侄子一提出要分家,他第一個念頭不是無爹無娘的孩子實在可憐,而是有人來搶他銀子,他憤怒異常,直想一口咬死親侄子,他很后悔沒有及時斬草除根,忘了幼犬會長大。
顧氏亦然,拿到手的東西怎么可能吐出來,尤其是華點青的嫁妝,那可是一大筆財產,夠她一輩子享用不盡了。
可她沒想到華點青會這般狡詐,事先將嫁妝單子在官府那兒備了一份!
在單九凈的威脅下,盡管忠勇侯夫婦不愿拿出來,卻還是得如實交還,要不然上了官府更難看,他們咬牙切齒的想,兩只狼崽子是不顧一切豁出去了,他們卻還要為了子女著想,還要那層臉皮。
看到一件一件四房私產被搬走,忠勇侯夫妻心都在滴血,他們赤紅著雙眼,充滿仇怨,恨不得要將被分走的財產搶回來。
忠勇侯眼里閃著兇光,「以為刀口沾過血的小七才是最狠的,需要提防,沒想到最狠的居然是府中這只,早知道就在她娘入土那天扔進湖里淹死!桂B虎為患,反咬他后腿。
「當初我就說弄死她,省得賠上一筆嫁妝,你東怕西怕的,怕人說閑話,遲遲不肯下手,把那小賤人弄死,再等那小子死在戰場上,四房的財物不都歸我們大房?」想到錯失的錢財她就恨,都攢在手掌心里還被它溜掉。
「我哪曉得兩個孩子而已,居然有膽子翻天,我這是陰溝里翻船,被陰了一把!」忠勇侯冷聲道。來日方長,他還是有機會扳回一城,只要那小子返回邊關,被留下來的小九兒還不是任他拿捏,始終逃脫不掉。
「好在我事先取走了地契、房契和一些現銀,華氏的嫁妝鋪子誰也拿不走……」
顧氏自鳴得意,還向丈夫炫耀一番,兩夫妻捧著一疊紙笑呵呵。
殊不知本朝契書分白契和紅契,白契是民契,在誰手中便是誰的,紅契即官契,在官府里辦過登記,有名有姓,原主丟失了舊契便可再辦新契,原有的舊契作廢,只認新契。
身為鹽商之女的華點青熟知契書的重要,因此全到官府辦了登記過戶,分別過戶在兩名兒女名下,顧氏沒有行商經驗,壓根沒想到這些,她喜孜孜地拍拍懷里的契紙,想著滾滾而來的銀子,可單七鶴、單九凈早就重新申請新契,她當寶貝看待的契紙實則是一堆廢紙。
不過更狠的還在后頭。
。
另一邊,單七鶴帶著妹妹搬出忠勇侯府,暫居在母親留下的一座宅子里,兩人才在這兒住了一天,隔天一早就有人上門來拜訪。
「嘖!嘖!嘖!這只皮包骨的猴子是你的小九?你是不是從不喂食呀!養得這么瘦!故萘尕甑模B二兩肉也沒有,要不是那雙眼睛還會瞪人,說是死人骨架一點也不為過。
你才是猴子,一家都是美猴王的子孫!
單九凈睜大眼,狠狠一瞪,面對眼前的「美色」毫不心動,只想咬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訪客說話這么難聽。
這個錦衣少年看起來和單七鶴一般年歲,約莫十五、六,玉面紅唇、星目朗眉,笑起來有如春天百花開,只可惜有點輕佻,吊兒郎當,把他一身的仙氣沖散了,如同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哼!我家小九就是餓的,忠勇侯府那群雜碎根本不配為人,小九,別怕,以后跟著哥哥,哥哥一定把你喂回以前的模樣!
看到妹妹面黃肌瘦,骨頭上包著一層皮,心頭發酸的單七鶴十分自責。
如果他再早一點回來,不把血狼軍的責任擔在肩上,也許他娘就不會死了,妹妹也有他照顧,不用飽一餐、餓一餐的看人臉色,還被惡奴欺負。
但若是血狼軍落入別人手中,那他兄妹只怕死得更快,大房一向與四房不和,若是他和妹妹再無依恃,叔叔伯伯們大概會生吃了他們吧!
「你要帶他去邊關?」錦衣少年眉頭一皺。
「有何不可!谷缃袼幌嘈抛约海辉该妹秒x開眼皮子底下,骨肉嫡親都有意加害,他還能信誰。
「這么小的孩子不能進軍營吧!你會害死他!拐桃婚_打,跑都比別人跑得慢,一刀逼近,腦袋瓜子就沒了。
「小九十歲了,我可以安排她在營地里打雜,當個火頭兵!箾]多想的單七鶴只想把妹妹帶在身邊,忘了她是小姑娘。
單九凈的衣裙都被居心不良的仆婦丫頭,或偷或搶的拿走了,只剩下兩件發舊泛白的衣物,衣袖、裙擺也過短,看了心疼的單七鶴便將自個兒幼時穿過,還有七成新的衣服給了妹妹,還梳了個男童頭。
乍看之下,小小的干瘦人兒像個男孩,貪圖便利的單九凈也沒想過要換回女裝,之后還這么一路到了邊城,讓人誤會她是單七鶴的胞弟。
單七鶴腦子太直,也忘了向人介紹小九是妹妹,大家小九、小九的喊著,當弟弟看待。
「什么,他十歲了?」分明看起來才六、七歲大,瘦小的個頭剛過他的腰,矮不隆咚的,他一手按住便寸步難行。
「還不是那府里的人害的,不給吃、不給穿,任憑自生自滅,我家小九能撐到現在可說是老天保佑了!顾秸f面色越陰沉,兩手握成拳,若在邊關,忠勇侯兩口子不是人頭落地,便是少只胳臂缺條腿。
別看單七鶴才十五歲,為了服眾,他是殺過人的,十二歲入營,他由一開始的恐懼,見血便吐,到如今已經麻木了,坐在死人頭上,也能大啖干糧。
「你就這么算了?」錦衣少年由鼻孔嗤哼,他最看不慣恃強凌弱,要欺人也是他先上,怎能讓人先行一步。
「不然呢!我還在天子腳下殺人嗎?」祖父還在,他不能動手。
錦衣少年擠眉弄眼地說:「咱們想個辦法討回公道,我幫你!褂泻猛娴氖虏蛔屗麚揭荒_,他鐵定翻臉,不做兄弟。
單七鶴不解,「咱們?」跟他有什么關系。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顾呐男馗,一臉正氣。
「別吧!你要有個好歹,我賠不起你府上那些大人……」他可不自找苦吃,專做得罪人的事。
「我有法子,一點都不危險。」整得人哭爹喊娘,生不如死。
突然冒出的細軟聲音讓兩個少年低頭一看,就看到一雙閃著亮光的杏眼。
單九凈不直接說方法,反而看著錦衣少年問:「哥哥貴姓?」看他的穿著定是出身不凡,聽其語氣,必是家中受寵之人,且家族在京城小有勢力。
錦衣少年剛要開口就被一陣搶白。
單七鶴迅速回答,「他叫皇甫天絕,衛國公世子!挂皇莾扇诵r侯不打不相識,他還真不想結交。
「衛國公府,衛……咦!他是皇貴妃的娘家人?」在原主的記憶中,皇貴妃乃四皇子之母。
「單小七,你舌長七寸是吧!小九問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回答個什么勁!够矢μ旖^不滿地往好友肩頭捶了一拳,看似虛軟無力卻融入巧勁,打人無傷可痛得齜牙咧嘴。
「輕點,骨頭要被你敲碎了!箚纹啁Q一說完又趕緊叮囑妹妹!鸽x他遠一點,這廝不是好人。」
「啐!你才不是好人,本世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沒有比我更好的人了。」他一把推開「造謠生事」的人,看小九是越看越順眼!刚f,什么好法子,哥哥我幫到底。」
「我要向你借人。」單九凈目光澄凈。
「借多少?」
「五百人!
「行!顾粏栐桑涡缘媒腥税l指。
「然后你的人手和哥哥的親衛們同時行動,不能走漏風聲,丟人、拿錢、搶貨,在兩刻鐘內完成,然后走人!
「丟人,拿錢?」皇甫天絕一臉興致勃勃,發亮的雙眼快將人眼閃瞎,十足的唯恐天下不亂。
「搶貨?」單七鶴低喃,心想要改行當土匪了。
單九凈解釋幾句,兩名少年被她的狠勁驚著,可也樂到嘴都闔不攏,佩服她腦子長得好,這么叫人吃悶虧的事也想得出,換做他們絕對不行,太厲害了。
*
三日后,華燈初上。
一群青衣人行動快速的沖入華點青生前明面上的嫁妝鋪子,二話不說的捉起鋪子內的掌柜、伙計往外丟,再將帳簿、銀子一把捉,暗柜里的當然不放過,而后再把店里的貨物全搬個精光,連個線頭也不留下。
青衣人們訓練有素,做這些事的時間,前后花不到兩刻。
米鋪的米、綢緞莊的布料、玲瓏閣價值數萬兩的金銀首飾,以及酒樓的干貨、食材,茶行、繡坊、當鋪、胭脂鋪、古玩店、書肆、釀酒坊……全都搬空,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隔日,在鋪子門口張貼「出租」的紅紙,一次租六年,六年租金一次拿,愿者到衛國公府門前交錢訂契,保證童叟無欺。
氣急敗壞的忠勇侯夫婦以為歹人入鋪行搶,連夜到京兆府衙門報案,捉出萬惡的匪徒,追回失銀和失物。
可京兆尹氣定神閑地請兩位喝安神茶,有些看笑話的指出此案并非竊案,而是鋪子的主子要收回鋪子不做生意,改為出租鋪面,主家有事遠行不在京中。
「你說你有契紙,這些鋪子是你的?請問過戶了嗎?你手上的契紙全是蓋了官印,屬于官契,除非本人親自來換契,否則并無用處,前不久這些契紙的主人才來說丟失了舊契,本官已全部換上新契。」渾不吝的衛國公世子開口速辦,他能不照辦嗎,這人可是連皇子都敢開扁的。
「什么?」聞言的顧氏眼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