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九轉(zhuǎn)回府了。”
屋外傳來清河一聲高喊，本來面帶笑意、還想逗弄小妾的趙無眠面色一肅，負手走回大床，動作緩慢得如重病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得辛苦、喘得厲害。
見狀的邵小蓉有些不解。他剛才還氣定神閑地搶她荷包，怎么一會兒又面色白如點，透著一絲青色？以為他又發(fā)病了，她三步并兩步地上前攙扶，伺候他躺平，蓋上薄被。
至于那碗治失憶的湯藥，擱到?jīng)隽艘矝]人去動它一下，最后將它喂了窗臺下的花兒，而花兒開得更艷了。
稍作梳理后，邵小蓉帶著兩名大丫頭回茱萸院，一來病人不需要她，先是小廝來報說什么九轉(zhuǎn)回府了，接著柳公謹就來了要替趙無眠治病，還說這次治病閑雜人等都要回避，二來她剛好回去看看這幾日院子里的婆子、婢女有沒有給她找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她煉制的一些毒不死人的毒藥也要找個地方藏，解毒她不行，把幾種藥草混在一起加工她倒拿手，以前家里有老鼠、蟲蟻什么的，都是她把藥材磨成料，往墻角，溝渠一撒來驅(qū)趕的。
不過被柳公謹趕出房她還是有些不痛快，柳公謹說了什么男子為陽、忌女子陰氣，以內(nèi)力拔除病氣不能有一絲疏忽，她的存在會有所影響，故而請她暫時避開，靜候兩到三個時辰。
哼！倒是拿起雞毛當(dāng)令箭了，一個時辰是兩小時，兩個時辰是四個鐘頭，這柳神醫(yī)還真敢開口，要她一等就大半天，她瘋了才當(dāng)石柱杵在門口，倒不如回自己的院落。
回屋里稍坐片刻、喝口茶，邵小蓉開口向郭嬤嬤問了幾句近況，又閑聊幾句，接著她突然想趁今天對對看她的財產(chǎn)有多少，畢竟先前她只是略微掃過。
從郭嬤嬤那接過鑰匙，邵小蓉讓郭嬤嬤和兩個丫頭在房外看著，自己則拿了鑰匙打開上鎖的東廂房。
門一開有幾口瞧著不起眼的小箱子，但這里面裝的都是真正值錢的東西。聽說她娘很聰明，上面放的是丫頭、嬤嬤的舊衣衫，箱子底下有夾層，有金釵、金簪、小金魚，以及一顆就值千金的鵝卵大南珠有數(shù)顆。
邵小蓉又找出幾張莊子和店鋪的房契，還有京城外近千畝的田地契紙，她仔細的收好，折成手心大小的方形，想著一定要仔細藏好，省得被偷了。
驀地，一根金鳳銜紅寶石纏金絲珠釵吸引了她的目光，純金的鳳尾往上翹，勾著米粒大小的小金珠，金珠下方又墜著好幾那銀白珍珠，撞擊聲十分悅耳，她一時欣喜往發(fā)髻一簪，頓時光彩流溢……
在邵小蓉藏嫁妝的同時，秋錦院氣氛正凝肅。
“你確定‘江淡雪’死了？”趙無眠的聲音很低沉。
“是的，我們接到消息一路趕到合義縣的阮家，正想打探江府嫡女的情況，殊不知到了門口一看，阮家喜慶的紅燈籠已全部取下，換上白燈籠，打聽之后，我們不只遲了一步，是遲了好幾日，新婚當(dāng)夜新娘子就橫死在新房內(nèi)，一干陪嫁丫頭和喜娘也都沒活口�！本呸D(zhuǎn)表情凝重地回答——一干人等全都死于非命，對方簡直是喪心病狂。
趙無眠沉聲問：“怎么死的？”依殺人手法興許能判斷是何人所為。
“丫頭們死狀其慘，有的斷手，有的少了一條腿，有的被開膛剖腹，有的連頭皮都被割下……”甚為凄慘，一刀斃命反而是最仁慈的。
“我問的是‘江淡雪’�！睙o關(guān)緊要的人無須再提。
面容黝黑、體型粗壯的九轉(zhuǎn)連忙道：“她臉被劃花了，十根指頭有五根指甲被拔了血淋淋的，胳臂折了，后背有被鞭打的血痕，胸口被三寸長的匕首刺入是致命。”
“看來她生前曾遭人刑訊……對方真是絲毫不肯放過……”趙無眠沉吟著。
對方會這么做表示他們心虛，果然，江大人不是主謀，他是倒霉被挑上的替死鬼。
改朝換代，謀逆弒君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江大人一個小小的太常寺卿還沒膽子妄想，他明顯是被人推出來頂罪，他一人俯首認罪換江府眾人平安，九族不受奈連，妻兒雖流放卻能保住性命。
偏偏他到死也想不到他一心擁護的那個人會出爾反爾，不信守承諾，為了永絕后患而痛下殺手，連他那已嫁出門的女兒也要趕盡殺絕：“大概江大人為了自保留下什么吧！與虎謀皮也要謹慎再三，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币簧戆滓聞傺┑牧斏裆匀�，倚在窗邊似在欣賞院子中央那株海棠花，實則是在警戒，他銳利眸光察看四周是否有動靜，屋頂、樹后、大石旁，無一遺漏地掃視一遍。
“那留下來的到底是什么呢？”趙無眠眉頭一皺。為了逮住那人謀反的證據(jù)，他們已潛伏布線一年多光景。
原本他們計劃周詳，設(shè)了個局要埔獲那老魔頭，卻不料打草驚蛇，使其提高警覺，溜了大魚卻只揪出一條不成氣候的小草魚，功虧一簣。
為此不是沒有懊惱，他們太急躁了，急于揭露那些人的罪行，反倒落人老糜頭的陷阱，讓躁進的他們撲了個空。
線索就斷在江大人身上，無法再往上查，即使明知幕后主使是誰。
試問，世上有只手遮天本事的人有幾個，除了九五至尊外，其余屈指可數(shù)。
偏偏他們欠缺直接有力的證據(jù)，沒法派兵包圍，將人定罪下獄，只能任其猖狂著，威脅國家社稷。
“無非是來往書信或是密謀者名單，足以板倒老賊的鐵證，那老賊才會不借一切代價也要獲得……”屏風(fēng)后走出一名面容俊俏的美男子，一襲紅衣似血不見張狂的俗氣反而襯托出他謫仙般的飄逸。
“蘭農(nóng)。”趙無眠輕喚。
顧蘭農(nóng)是鐵騎軍將領(lǐng)，旗下兵將兩萬余人，看見他，屋內(nèi)的眾人意外他也會出現(xiàn)，因為并未接獲通知說他要來。
在秋錦院有三條通往侯府外面的暗道，一條的出口在豆腐鋪，一條在人煙罕至的山神廟，一條直通城外，但密道的另一端在主屋，也就是趙無眠的居處。
這些通道是趙無眠在十七歲那年秘密尋人挖堀的，耗時三年，知情者并不多，就連他父親亦被蒙在鼓里。
他不是無能，而是韜光養(yǎng)晦，以平凡的姿態(tài)掩人耳目，方便他進行一連串的計劃，暗中培植自己的人馬，而他的靠山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今的圣明天子。
他是為皇上辦事的暗使，只聽命一國之尊。顧蘭農(nóng)自顧自地坐下，“我是來跟各位說一個壞消息，在流放的途中，江夫人等女眷遇到流匪搶掠，悉數(shù)命喪黃沙。連我派去護送的二十名精銳鐵騎軍也無一人生還。”
“果然……”在聽到江家女兒的遭遇后，趙無眠已經(jīng)猜出其它人的下場。
“她們的隨身之物全都被翻過，江夫人上下被搜到只剩下一件單衣，釵環(huán)、手鐲、耳釕被拿得干干凈凈，就像真的遭到盜匪打劫。”顧蘭農(nóng)接著說。
“有留下什么證據(jù)嗎？”
顧蘭農(nóng)冷笑著取出一物�！敖硐彼狼熬o握在手，雖然只有半塊令睥，但是足夠了�！�
手心一翻，只余一半的烏金令牌向上，是半那虎頭，也就是調(diào)動軍隊的虎符，另一面則不用多說了，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一個浮雕的“昭”字表和親王朱德昭。
果不其然，烏黑的令睥一翻過來，是字跡明顯的方正“昭”字，是虎憤營的營令，可調(diào)動約千名的士兵。
用訓(xùn)練有素的兵將去截殺罪犯親眷和押送官兵，真是好大的手筆，把國之將士當(dāng)惡匪來用……顧蘭農(nóng)想起自己父親的死。
他父親曾是當(dāng)朝宰相，當(dāng)時手握和親王貪瀆的證據(jù)，正在書房內(nèi)寫奏折，一群黑衣人卻忽然闖進相爺府邸將父親殺害。此事最終讓人一手遮蓋了，以無頭公案結(jié)案，任殺人者逍遙法外。
所謂的貪瀆證據(jù)也消失了。
明知道是何人所為卻不能將其繩之以法，顧家上下憤恨難休，可是勢不如人，只能靜待時機好為親人報仇雪恨。
“是足夠證明人是他殺，卻不足以定他謀反大罪�！壁w無眠眼神一瞇。這一次不能再輕舉妄動，必須一擊必中，否則要再逮住那幾個老家伙的把柄會困難重重。
“這我也知道！”顧蘭農(nóng)心中仍有氣。
“九轉(zhuǎn)。”
“是的，公子。”九轉(zhuǎn)恭敬一揖：“‘江淡雪’的嫁妝有被翻過的痕跡嗎？”
“小的里里外外查探了一番，不只被翻爛了，還被破壞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一地的紫檀梨花木屑，青花姿瓶和白玉羊脂花瓶全都碎了，各式精美布匹燒成灰焊。”
幾乎沒一樣完整的，抱怨連連的阮家人以一口薄館草草安葬，打算百日后另聘一門良妻，沒人在意新婦死得離奇，畢竟不想跟罪臣之女多扯上關(guān)系——
“看來他們真的在找一樣極為重要的東西，就不知道這東西最后會落在誰手上了�！彪x開視野極佳的窗邊，柳公謹信步走向趙無眠，兩人默契十足地交換一個只有彼此看得懂的眼神，沒有讓顧蘭農(nóng)發(fā)現(xiàn)。
“但肯定不在我們手上，江府的人都被他們殺光了，這條線索是斷了，咱們要另辟蹊徑，將老賊釣出巢穴�！鳖櫶m農(nóng)急道。他們可以逼對方造反再一舉成擒，兵行險招。
“未必�！壁w無眠出聲攔阻。
“什么意思？”顧蘭農(nóng)修地坐正，兩眼一瞇。
“就我所知，對方的行動并未停止，想必那對象尚未落入對方手里，鐵騎軍要加強搜查，說不定有意外收獲。”
顧蘭農(nóng)槎著下顎深思，“病秧子，你說的有理，肯定江府親眷有人逃脫了，他們正在追捕那人�！�
“好了，知道狀況了，你那邊就要加緊處理�！彼⒉唤橐獗唤胁⊙碜�，他這病秧子之名所為何來，還不是不得不的偽裝，不僅要騙過外人，更要騙過在侯府的“自己人”，是以一病年余還不能根治。
顧蘭農(nóng)眼一睨，笑得邪氣，“怎么？這張椅子我都還沒坐熱就想趕人呀！來者是客，快杷好酒送上來，不可藏私。”
“我是病人。”趙無眠的笑容如陽春三月般溫煦。
“那又如何？”顧蘭農(nóng)坐姿不正的斜倚扶手——
“柳神醫(yī)，此人腦子不清楚了，你給他治一治�！弊詈迷谀X門上扎幾針，讓他靈臺清明。
柳公謹笑笑地走近，親手倒了杯茶送到神色狂狷的顧蘭農(nóng)面前�！吧碛许φ卟灰孙嬀�，在下的病人病得起不了身，哪能與君痛飲，他是半絲酒氣也沾不得�！�
一飲酒就露了餡，即使秋錦院安排的全是自己人，也難免會被外人知道些蛛絲馬跡，萬一讓人睢出端倪，這一手來的籌劃便毀于一旦，想要挽回劣勢難上加難。
“掃興。”沒酒喝的少年將軍顧蘭農(nóng)啐了一口。
趙無眠與柳公謹相視一笑，對他的輕狂行徑司空見慣。
“蘭農(nóng)，我們沒有輸?shù)谋惧X，想想你的爹，還有我枉死的親娘，他們在看著我們?yōu)樗麄儬幰豢跉狻！壁w無眠輕嘆道。
酒，隨時能喝，但喝的是慶功酒更好，屆時他不醉不休。
“……好，我等著和你大醉三天三夜，你他娘的給我好好活著，不許欠老子的酒�！泵廊绠嬛腥说募t衣男子忽地爆出粗口，與他后美容貌不符。
“你……真是死性不改，猴子穿上衣服還是猴子�！壁w無眠撫額苦笑。這家伙和粗野的士兵混久了，人也變得粗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