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曾凡軒遞來的污名冊,符逸瓊迅速翻開。
“這墨色……似乎有點新。”
“一行名冊隨時都在補充,你以為貪官污吏就你們這些人而已?”杜晴春揚起訕諷的笑。
符逸瓊沒答腔,迅速翻了一下,隨即將污名冊放進一個小箱中,上了鎖。
“一行名冊確定是你寫的了,你覺得我會放你走嗎?”他把雙手撐在案上,笑瞇瞇地問。
“若我是你,自然不會!倍徘绱狠p哼了聲。
“沒錯!狈莪傂Φ梅浅i_心。
杜晴春一口喝光杯中的水,勾起唇角,“但那是指你沒有任何把柄握在別人手上之前!
這下換符逸瓊的眉抖了一下。
“燒掉鳳翔史料是因為想隱瞞貪污的證據是吧,街道整治公款,水渠的引道,橋梁的修筑,以及藺城封街時,主事者藺千禧一定也給過你不少銀兩,另外,去年因水渠引道工程延宕,河水暴漲毀壞了天興坊內一半以上的屋宅,災民得不到府方的幫助也罷,竟連義倉也不開,近三個月,河水連續漲潮,府方卻絲毫沒有動靜,任由災民挨餓受困,對圣上掩飾災情,我說的有錯嗎?”杜晴春說出自從開始重寫鳳翔史,并調查鳳翔這個地方之后,得到的各方消息。
在場只有阮秋色感到訝異,她不知道杜晴春了解如此多內幕。
“既然你寫污名冊,而我也在其中,那么你會知道這些并不奇怪!狈莪側匀簧裆匀簦灰詾殁。
“我可以大膽的假設,你不害怕是因為沒有證據嗎?”杜晴春眼里閃爍異樣的光彩。
阮秋色認得那種野獸盯著獵物的銳利目光,光和這樣的眼神對著,久了會有心跳漏拍招致冷汗慢慢冒出,以及被看穿的心虛感。
于是她不動聲色,留給她的少爺表現。
符逸瓊皺起眉心,難得地沒有接話。
“如果我說彈劾書和證據已經讓侍御史殷大人送回京兆府,將直接呈上圣上面前的話,你會怎么辦呢?”察覺符逸瓊臉色微變,杜晴春滿意地笑了,“另外再告訴你一點吧,彈劾書在你夜襲我房間的那晚,就已經送回長安了!
“不可能。”符逸瓊臉色瞬變,厲聲咄道。
“怎么不可能?你看見了嗎?你親眼證實沒有人在夜里從杜家走出去嗎?你知道我是如何與‘厲二實’聯系的嗎?”杜晴春一字一句,說得既輕柔又堅定,反倒有種逼近感。
“不可能的。”生性多疑的符逸瓊出乎意料的對脫離自己幸控的事遲疑,動搖了,“不可能的,如果你說的是事實——”
“官卒很快就會來了!倍徘绱虹H鏘有力地說。
這當然是騙人的,彈劾書是近一個時辰前才送出去的這件事,他當然不會照實告訴符逸瓊。
“完了,完了,要是讓那個人知道……”符逸瓊臉上浮現懼色,嘴里頻頻念著“不好了”,“糟糕了”之類的話。
“那個人是指傅大人?”杜晴春試探性地問。
符逸瓊一愣,還不知道他們已經追蹤到傅蓮臣,所以神情茫然。
杜晴春為了確定這件事,刻意不在那本假的污名冊上寫出傅蓮臣的事,就是算到會有些情況,也許能從他口中套出點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
“大人!痹曹庲嚨卮舐暢庵狗莪偂
阮秋色直覺地擋在杜晴春面前,即使沒有擅長的長刀,也豎起手刀,擺開架式警戒。
“退下!倍徘绱浩届o地下令。
阮秋色沒有聽命,當有危險時,向來是由她判定是否解除警戒。
頎長的身軀平穩地站起,杜晴春走到她面前,擋著。
“少爺。”阮秋色不贊成地喚了聲,還想要替他擋去危險時,杜晴春抓住了她的手。
“你違背誓言的事我到現在還很生氣,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乖乖的別跟我辯!彼币曋胺剑秸f手勁越重,到了足以弄痛她的程度,希望她明白他有多難受。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聽從他的話,在安危這件事上,她向來有優先決定權,可是此刻的他,不容拒絕,說出的話也毫無置喙的余地。
手,被他握得好痛。
她第一次面對他強勢的一面,感覺到他也是個男人,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像顆石頭壓上她的心。
并非沉重,而是——踏實的心安。
“等我解決眼前的事,有任何事回家再說!倍徘绱捍鬼曋。
他的眼神清楚表示有話要告訴她。
“嗯!比钋锷p輕地應諾。
接著,他緩緩踱到符逸瓊面前,冷眼瞧著他。
“如果讓大人知道了……如果讓他知道了……”符逸瓊像個做錯事怕被發現的孩子,不斷喃喃自語。而原本在一旁的曾凡軒則不知上哪兒去,連帶放著污名冊的小箱子也不見了。
阮秋色也注意到了。
“我去追!彼f。
但很快被杜晴春阻止!安挥昧恕!
阮秋色雖然還不了解他的意圖,但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不再多言。
“你們不會懂得,傅……那個人有多么的……不擇手段,和他做對的下場是很慘的……”符逸瓊連提都不敢提起傅蓮臣的名字,甚至一想到便直打哆嗦。
“當你們收賄,犧牲了圣上廣布于民的恩惠,就是不忠,陷百姓于寒冷與饑餓的災禍中,無道于官途時,就是不義,現在連你的親隨都棄你于不顧,這就是報應。”杜晴春散發出凜然難犯的正氣,纖瘦的身影此刻看起來卻像座山,難以撼動。
阮秋色為之震懾。
他拿出如此強烈且正面的氣度,絲毫不像平常的他,她竟為這個不同的他,隱隱心顫著。
不能否認,多年來她一直希望杜晴春能變成一個如此有擔當的人。
此時,杜晴春正好抬頭覷了她一眼,“走了!
“是,少爺!彼故讛慷Y,習慣性地想替他整理衣襟,可他今天穿得完美極了。
“不用忙了,快走吧。”他拉下她的手,優美的儀態和正氣凜然的面容開始出現裂痕,空著的那只手已經不耐煩地扯著束得過緊的領口,連聲催促。
見狀,阮秋色弄忍俊不禁。
她雖然曾經希望過他是個完美,能勝任杜家當家一職的男人,但是這才是她習慣的少爺啊。
盡管事與愿違,她放在心底日夜思念的人還是眼前的這個他。
“少爺!彼蝗粏玖寺。
走在前頭的杜晴春回首,衣襟已經開了大半了,纖細的五官有著明顯的不耐。
“謝謝你來!边@次,她對他揚起許久不見的笑。
鳳眸瞬間瞪大,一股奇妙的溫熱充實了他的心房和眼眶。
“誰教你是我——”最不愿失去的人。
他的話雖然只說了一半,可是阮秋色終于看出那執拗的神情下掩藏的真心。
有些話他或許一輩子都說不出口,不過,她懂就好。因為,有那么多的話,她確實也無法誠實的向他傾吐,那么,又有什么差別呢?
“少爺,這是我最后一次這么說,”她拉下他的頭,在他耳邊低喃,“我以真心保證,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身邊,無論你是不是永遠需要我,無論他人怎么說,此生對你,不離不棄。”
杜晴春用方扇遮住面容,可露出來的臉頰紅得不得了。
“所以請少爺不用再試探我了!彼掖┧摹袄厦 。
如果讓他一輩子找麻煩的話,還不如接受這個一直以來不夠老實又很狂妄霸道的男人輕松些。
“誰都你總是給人撲朔迷離的感覺……”他嘟嘟嘍嘍地埋怨。
“以后不會了!彼WC。
他似乎又說了什么“誰知道”,“我不認為”之類的話,卻忍不住嘴角滿足又扭捏的笑痕,后道:“現在,可以回家了吧!
“嗯!边@次她沒有拒絕,把自己的手擱進他的手心里。
走到門前,杜晴春腳步一頓。
“我要是你,會立刻離開!彼麑Ψ莪偭粝逻@么一句,如同若干年前在市井遇到擋路惡棍的時候一樣,然后離開。
只是這次,他沒有留下任何挑釁的言詞,也不是由她來開路,而是牽著她走。
往后,他要和她平行而前。
走出鳳翔府的大門,迎接自家的馬車,隱冬又哭又笑的歡迎,堆滿了整個馬車內的石榴,他別扭又無措的可愛神情,雖然一會兒大罵,一會兒懊惱,但是他始終紅著一張臉。
“快走了。你說再也不離開我,這次,你再失信試試看!倍徘绱簮郝晲簹,但是扯著她的手顫抖著。
“是,少爺。”阮秋色把這個小發現放在心底,沒有當面嘲笑他。
說穿了,她的少爺只是個容易害臊難為情的小鬼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