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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史 第2章(2)
作者:單煒晴
  “真是的,就是有這些煩人的事,搞得我頭都疼了。”杜晴春碎念著,翻過身背向她,似乎準備就地睡去。

  “少爺回房歇息較為適當!彼岢龊弦说慕ㄗh。

  “我累了,懶得動!彼恼Z氣盡是“你能奈我何”的無賴,下一瞬又轉了音調問:“還是你要背我?”

  時不時閃耀狐媚輕佻的鳳眸對上她的,有著挑釁的意味。

  “如果少爺真的想回房的話。”阮秋色自然不會將他這點小的反抗當成麻煩。

  應付各種情況,是她的工作。

  杜晴春二話不說坐起身,高高舉起兩手等著她。

  阮秋色也很干脆,來到他面前蹲下。她從小習武,力氣自然比一般女子來的強,要背他絕對不是件難事。

  瞪著她的后腦,杜晴春心不在焉的想——尋常女子……就算是丫鬟,再碰到這種情況,定業是嬌嗔喊他欺負人,怎么這個正在欺壓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唉,他還真期待看到她除了“唯命是從”以外的反應。

  在他把雙手圈上自己的肩勁時,阮秋色聽見主子咕噥的埋怨聲。

  “老鼠,真是趕也趕不完!

  時近二更,觀書樓的小書房里,伏在案前的阮秋色,遲遲無法認真看進眼前記錄著金令擁有者的名單。

  因為杜晴春的一句話,她開始尋找所以金令擁有者的名單,并檢查打從她接收杜家總管后,招待過多少拿著金令上門請求進入禁書書庫房的人……

  可是她的心思完全被之子那句分不清是有心或者無意的話給打亂。

  老鼠,一直是她用來形容那些侵入觀書樓別有目的的下流之徒的稱呼,從主子口中聽見這個詞之時,不能諱言的,她確實有些訝異,冷靜思考后,又覺得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畢竟他們相處在一起的日子等同于活在這世界上的時間,又朝夕相處,有同樣的想法也不奇怪,可她不懂得是,他似乎察覺了某些異樣的地方。

  可能嗎?

  那個凡事不求甚解出了名的少爺,發現了連她也參不透的部分?

  阮秋色不否認杜晴春是聰明的,但她更清楚他有多得多且過,懶得追究,厭惡“身體力行”這四個字到了極點。甚至是世人皆愛談論的杜晴春筆下的名人錄,都是出自她捉刀代筆始得完成,而她的少爺僅需要擺個舒服的姿勢好好躺著,吃著零嘴,如同在說市并八卦般隨口說著不知帶從哪兒聽來的耳食之聞。

  更甭提那些食衣住行上會遇到的生活問題了,她可說是順利把少爺培養成一個完美的紈绔子弟。

  通常她聽從主子一些無關緊要的命令或者順應情勢下的決定,大事該何去何從向來由她定奪。這像鐵則得規矩在杜家沒人質疑,畢竟他們的少爺可不愛被這些事操煩,于是遇到麻煩事就找阮秋色,已經是不成文的規則。

  她幾乎還沒當上總管,便已替他處理大小事。

  所以她熟悉他,在一定程度上,從他的眼神、指尖上揚和方扇振動的小動作,她能立刻了解他的需要,但不包含理解他的想法。

  “唉……”微惱地瞪著眼前的名單,她不喜歡自己被影響到這種程度。

  明明只是薄薄一張紙而已啊……

  越是忖度,思索杜晴春白天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反而想起越多細枝末節,她感覺自己宛如陷入五里霧里,摸不著頭緒,于是她只手撐著額際,決定暫時閉目養神一會兒。

  每晚,杜晴春都知道該上哪兒去找阮秋色。

  平時白天都是樂七海霸占的小書房,到了夜晚便是他和她的私人空間。他們總會利用睡前的時間寫名人錄。

  稍早他已經和阮秋色說過今夜休息,但是下午睡了不算短的午覺,害他此刻精神奕奕,一點也不想睡,即便沒改變休工的主意,左思右想后,杜晴春還是決定來找她。

  雖然不想承認——一天的尾聲沒有她的陪伴,他怪心神不寧的。

  “秋——”推開房門,杜晴春到了嘴邊的呼喚才剛吐出,隨后戛然而止,風眸從微愣很快轉為怪異。

  喔,他的總管正在打盹呢。

  作風直來直往,天不怕地不怕的杜晴春突然遲疑了,在門邊躊躇不前。

  兒時的阮秋色時常陪著他一起睡,他卻從未見過她的睡顏。

  也許是因為他總愛要她承諾不能比自己早閉上眼,拉著她天南地北的聊著一天內發生的有趣事情,即便她也參與其中,和他寸步不離,他還是喜歡和她說話,天馬行空的計劃著隔天的冒險。

  雖然她總是聽著,很少說話,但他從不會無聊。尤其當她偶爾露出淺淺的、難以分辨是不是微笑的笑,一股成就感馬上充斥心中,把那顆總是在和她一起時聽得見跳動聲的心臟,漲的滿滿的。

  他喜歡那種感覺,只是很久沒嘗過它的滋味了。

  來到案前,杜晴春遲疑片刻才坐下,難得端正坐姿,雙手放在屈起的腿上,像個乖巧的孩子,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在他心中,阮秋色一直有著神圣不可侵犯的氣勢。

  這么說來或許有點貶低自己,她確實是個能干的總管,而且,比起其他富貴人家的總管,她會的更多,也更了不起。

  她自小習武,是為了保護他;她和他一同念書識字,是為了能看懂杜家所擁有的書籍;她在他的父母過世的隔年,促使他開始寫下名人錄;她在他束發的年紀,已經接手史今書坊的管理;她在接下杜家總管一職后,除了打理他的生活,更要接管整個杜家的產業。

  她身兼數職,能力強的嚇人,也為自己樹立了不茍言笑的冰冷形象,連帶他也被排除在這個形象外,像個愚人觀看她的一切。

  但是此刻,她單純的睡著,神情雖然和平時的面無表情沒什么兩樣,可是他能分辨出不同。

  杜晴春挺直優雅的坐姿維持不久,很快就向前,下顎擱在交疊的雙手上,趴伏在案上,目光有種純然的仰慕。

  如果阮秋色醒著,一定會被這樣的眼神給嚇到。

  “有些話……難道非得說出來,你才懂?”他喃喃念著,閃耀著狂熾的眼神瞬也不瞬直瞅著她,接著一手撐在下巴,一手探向她,在即將碰上她的面容之際停了下來。

  美麗的秋兒,冷漠的秋兒,他心系已久的秋兒啊……總是把他當成孩子的秋兒。

  思及此,杜晴春沉下臉,停在她面前的手轉了個鈁巷,撩起她頸便得發把玩著,突然響起了《洛神賦》里的一段內容,下意識脫口吟詠——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滌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咸,腰如約素、延勁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瞇,靨輔承權。玫姿艷逸,儀靜休閑。綽柔情態,媚于語言。”

  話剛落,他猛一震,仿佛看見她在聽見這些話時,抖動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拉開距離,漲紅了臉,像個偷吃被抓包的孩子,屏息等著她清醒過來。

  好半響她都沒有任何動作,仍然維持同樣的撐著腦袋打盹的摸樣,杜晴春按壓被驚嚇如擂鼓般大力拍打胸腔的心跳,輕手輕腳靠向她,聆聽那平順的呼吸,猶不能肯定,于是深深吸了口氣后屏住,小心翼翼伸出右手避開她托腮的手,不輕不重地放上繡著飛鳥紋的左胸,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雙眼大瞠,緊張地瞪著她。

  阮秋色睡的很沉,完全沒有感覺。

  他能感覺自己的心跳比剛才還要猛烈,幾乎快要穿破胸膛,讓他無法辨認出她的心跳有無加快,足以更加用手貼偎她的心房。

  怦怦、怦怦、怦怦……

  猛然發現自己說是在觀察她的心跳跡象,倒不如說是盯著她的臉等待一絲一毫變化,也意識到自己掌下觸摸著的純女性柔軟,杜晴春臉紅得厲害,倉惶收回手,恢復原本襟危坐的乖巧坐姿,沉寂一會兒,偷偷在桌案下伸出右手,出神的望著。

  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好軟。

  原來這就是女人。

  想著想著,他又抬頭去看她——不得不說,她今天真的睡得很熟。

  視線向下滑,觸及飽滿的紅唇,一股吻她的欲望來的強烈急遠。對自己搖頭,他邊斥責自己,邊不由自主靠近他,一如那夜他們被困在書堆中的距離。

  他能感覺到她淺淺的沉穩呼吸和自己的相互交融。

  杜晴春和其他女人相處過,一直認為女人身上都有著甜甜的,或是好聞的香氣,每個女人不盡相同沒錯,可怎么她身上的味道全身觀書樓里用來除蟲的麝香味?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徽波而通辭!币谩堵迳褓x》的句子,如夢死緩吟喃著,末了,他將吻印在她覆蓋額際的發絲上,伴隨著淺淺的嘆息。

  就是知道不會有回應,才敢說這些話,他懦弱得沒有當面聽她拒絕的勇氣。

  “我只是不希望你和甄宓一樣,最后從我手中溜走。”他小小聲的咕噥了句,隨即站起身,繞道書桌后,抱起她。

  即使他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主子,也知道一直睡在桌前不知會累,更有可能受寒,小書房的旁邊有個用屏風遮起的小里間,平時是給樂師傅休息用的,現在正好給她睡。

  “少爺。”樂七海沒有聲息的出現在門邊,一臉興味盎然地瞧著杜晴春抱著阮秋色。

  喔唷,是誰說他們主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現在看來杜晴春或許纖細,可不少力氣。

  杜晴春穩穩地抱著阮秋色,半側面容,警告性瞪了樂七海一眼,示意他乖乖閉嘴不要出聲。

  樂七海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閉緊嘴,表示不會吵醒阮秋色。

  杜晴春并非不在意樂七海臉上的揶揄,但是現在他只想先讓她躺下。

  片刻后,杜晴春和樂七海來到門外,待主子關攏門扉,樂七海隨即開口。

  “想不到少爺是這么的溫柔,您抱著阮總管的動作即溫柔又充滿了男子氣概!

  “少胡說八道,這么晚了,你不回房睡覺還來干嗎?”杜晴春沒有隨他的嘲弄起舞,仿佛不當一回事。

  “我有東西忘在書房,所以回來拿!睒菲吆B柭柤。

  聞言,杜晴春忍不住犯嘀咕:“還真巧!

  樂七海失笑,問:“我請人溫了一壺酒,少爺要一起喝一杯嗎?”

  杜晴春沒搭腔,但已經背過身表示拒絕。

  留下來繼續被樂七海挖苦?他又不是傻了,別人挖洞還往里頭跳!

  “少爺,夜安!睒菲吆R膊辉谝猓懒送戆埠笸硗獾姆较蜃。

  “七海。”杜晴春猛地喚住了他的步伐。

  樂七海回過頭,笑著問:“決定要喝一杯了?”

  杜晴春掏出方扇,斜掩住唇,目光定定地望著他,沉默須臾,才開口:“你曾經希望什么是永遠不變的嗎?”他臉上有著難以明辨的別扭。

  樂七海頓了頓。

  他來到杜家工作也快兩年的時間,除了很滿意工作的環境之外,也對他的主子感到好奇。

  一個能寫不聞名四海的名人錄的男人,竟是如此的隨興不拘,霸道任性,將家業丟給外人管理,實在也好玩得緊。

  樂七海認真的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大概是希望永遠都能做這份工作吧!

  “我指的不是這種事!倍徘绱旱恼Z氣高傲,仿佛責備他聽不懂自己的意思。

  “那么是?”樂七海眨眨眼。

  他只是想套話而已。

  確定這件事,杜晴春很干脆放棄自己的問題,也不說一聲,扭頭走人。

  “少爺!睒菲吆T谒澈蠼,可杜晴春恍若未聞,跨出去的步伐一點遲疑也沒有。

  “這世上沒有恒久不變的事物,我們只能接受改變,跟著改。”樂七海的話追上了他的腳步。

  “我今天才知道自己如此痛恨改變。”杜晴春終于停下步子,語氣聽不出半點情緒。

  樂七海愉快地笑了,“有時,改變并非更差。 

  這句話令杜晴春陷入沉思。

  “請少爺想想,好在事物改變的同時,我們也能跟著做出改變,才能讓事物變得更好;如果一味逃避改變的話,也是一種停滯不前,不是嗎?”樂七海又說。

  “我不覺得停滯不前有何不好!倍徘绱浩泊椒瘩g。

  樂七海笑著搖搖頭,“當你碰上想改變卻改變不了的事情時,就會了解停滯不前的痛苦了。”

  “若真有機會能碰上讓我煩惱的事,我肯定大笑!倍徘绱旱脑挀P著濃濃的諷刺。

  畢竟他有個全能的總管,不是嗎?

  “會有那么一天的。”樂七海的語氣變得呢喃,仿佛在預言著什么。

  杜晴春舉起方扇,重新揚起下巴,高傲的留下最后一句話——

  “這么想和這些死書一輩子相處的話,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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