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似錦來說,這幾日簡直可以說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后最為放松,最為愜意的一段日子。
她釘著麻布框,調著顏色,在上了蠟的麻布上漆上她思念的色彩,R以繼夜的,一點都不覺得累。
當李若凡走進后院書房時,瞧見的就是她振筆揮毫的背影。
明明就是那般小個兒的小丫頭,可是站在那立起的畫布前,她卻又顯得那般巨大,就連目光都變得銳利,甚至任何人接近她,她都一無所感。
醍醐一見李若凡正要出聲,便見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擺了擺手要她退下,他走到畫布旁睨了似錦一眼,干脆拉了張椅子在畫布旁坐下,然她的眼始終落在畫布上,瞧也不瞧他一眼。
約莫一刻鐘后,他投降了,起身走到她身后,趁著她蘸顏料時,從她身后環抱住。
似錦嚇了一跳,猛地回頭,見是他,不禁微嗔道:“三爺既然來了怎么不喚一聲,這樣抱著我會嚇到我!
話落,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醍醐不知何時已退到書房外。
“我是沒開口,可我人都走到你面前了,你還是沒瞧見,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看著她用奇異的方式畫出他從未見過的畫,甚至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真讓他后悔將她帶來牙行,甚至替她備了顏料和畫具。
“呃……”這種惡習,似乎一時間是改不了的。
“你畫的是什么?”她的畫與眾不同,像是將院里一角給攝進了畫布里,色彩那般艷麗百變。
“是思念的地方!蹦鞘撬抑性鹤,里頭種著母親最愛的重瓣紫薔薇,攀藤爬上院子里的白墻,和父親為母親打造的白色羅馬柱。
“薔薇?這種花在王朝里很少見,能夠栽植的大抵只有皇親國戚了,你要是喜歡,我想法子替你要幾株!
“不用了,喜歡薔薇的不是我,是我的母親,而她已經不在了!
“是嗎?”李若凡漫不經心地問:“你家住何方?也許哪天能帶著你回故鄉!
似錦輕輕地搖搖頭!拔业募胰硕疾辉诹,哪來的故鄉?可現在我有了你,有了家,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鄉!
“似錦……”他啞聲喃著,吻上她的唇,雙手不安分地上下其手。
“三爺!”她趕忙拉住他的手。
這人真是食髓知味了,夜夜求歡還不夠,連白天都不放過她?
“三爺。”門外突地傳來牙行掌柜的聲音。
李若凡微皺起眉。“什么事?”
“宋家二爺來訪!
李若凡無聲咂著嘴,放開了似錦。“似錦,你繼續畫,晚一點咱們再一道用晚膳。”
“宋家二爺?是宋潔嗎?”
“不是,你以為城里只有一戶姓宋的人家?”他輕點著她的鼻!拔胰トゾ蛠,要是累了就歇會,晚上還沒打算放過你呢!
似錦聞言不禁羞紅臉,暗罵他不正經。
李若凡噙笑離開,她抹了抹臉,拿起筆繼續作畫,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渴了,喝了口茶,發覺茶都涼了,“醍醐,可以幫我拿一壺熱茶嗎?”
醍醐應了聲,便讓守在門外的小廝去拿。
打從那晚發生江道進后院書房的事后,李若凡便下令,未經李家兩個主子應允,不準再帶任何人進后院,甚至還多派了兩名小廝守在似錦左右。
“三爺還在前廳嗎?”似錦看了眼天色。
“應該是!
“我去看看吧,順便活動一下筋骨!
“三夫人稍等一下,我去取件帔子!滨Φ。
似錦沒轍,看著她小小的身影一溜煙地跑了,瞧她個小,走起路來倒是挺快的。她踏出門外舒展筋骨,干脆走到園子里閑逛著,后頭留下的一名小廝隨即跟在幾步之外,像是怕她有任何差池,教她有些啼笑皆非。
外頭的風沒有想象中的冷,似錦干脆沿著穿廊直朝前廳而去,心想醍醐一會應該也會趕來才是。
然,就在靠近前廳時,她聽見了江道的聲音,不由一楞,停下了腳步。
“所以這事是再確實不過了?”
“怎么,本大人在這兒,難不成連我也會誆你不成?早就跟你說過四王爺快失勢了,你現在要是不趕緊將貨找地方藏起,到時要是被參了個共謀之罪,誰來說情可都沒用了,江大爺!
似錦水眸微瞠,不敢相信宋潔竟也在場,李若凡方才為何要騙她?
“前幾日李二爺跟我說四王爺近期內會公審,挪了一座倉庫要借我放貨,我還不信,找了人打探未果,想不到今天反讓宋大人證實了。”江道搖頭嘆氣,像是這狀況棘手得緊。
“這些棉麻葛藤原本是皇商跟我調貨的,誰知道我貨調來了,他卻不肯要了,我這傻得沒簽上合同,只能啞巴吃黃連了,如今東西全囤著,誰也吃不下這么大的量,這數十萬石的貨會要了我的命!
宋潔聞言,不禁睨了李若凡一眼,李若凡微頷首,低聲道:“江大爺也犯不著這般擔憂,這貨擺著總會有人要,當前之計是得要和四王爺劃清關系,否則賠錢事小,賠了命可就難了了!
江道雖是心疼白花花的銀子,但確實沒有任何東西比命還重要。“既然三爺都這么說了,就不知道是否如先前李二爺所說,能弄座倉庫借我擱貨?”
“江大爺一句話,我能不點頭?咱們是多少年的交情了,這么點小事,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加上宋二爺在朝中人脈極廣,哪怕真是要查,也絕不會查到李家牙行上頭的,是吧,宋二爺?”
“當然,有本大人在,誰敢動李家牙行?”宋潔拍了拍江道,讓人送他離開。
似錦嚇得趕忙躲進園子里,待人走了,才偷偷踩上假石一窺究竟,就見宋潔起身,走到李若凡身旁。
“喏,到時候要怎么拆帳?”宋潔笑瞇眼問著。
“這個嘛……”李若凡的指在桌面輕敲了幾下,突地比出了三根手指頭。
“喂,照你這拆帳方式,好處不都給你了?”宋潔瞬地斂笑,手往案邊一按!霸蹅冎罢f好的可不是如此,當初會牽上江家這條線,就是為了要吃下江家,順手除去宋綦,好不容易江家這頭才有了動靜,但你那嫡兄卻還活得好好的,你要怎么跟我交代?”要不是知道這個李若凡恨死了柳氏及宋綦,他才不會冒險跟他合作。
“二爺,我說過了這事急不得,朝中有多少雙眼都在看著宋家的動靜,侯爺要是在這當頭出事,難保不會牽連到二爺。”李若凡神色不變地道。
“你說得倒好聽,當初是要讓江麗瑤當替死鬼的,只要她每天喂我特地交代你的藥,宋綦絕對活不過三個月,屆時咱們可以以江家人害死宋綦為由,進而問審江家,在江家判罪之前,說動江道將大半產業挪進牙行,咱們再從中吃下,結果呢?你壓根沒辦好差事,只顧著新婚燕爾……說什么為了讓江麗瑤卸除防心才接近似錦,依我看似錦分明就是合了你的胃口,教你把正經事都給忘了。”宋潔悻悻然地撇了撇唇,相當不是滋味。
“二爺,七王爺已痊愈,接下了五軍都督一職,就連麾下幾名副將都接了京衛與兵馬衛,可皇上至今對侯爺的處置未明,這時動手太躁進!崩钊舴舱辶吮铚\啜著。“要是過幾日,皇上突然有了封賞,而侯爺卻在這
當頭有事,你道,皇上查不查這事?咱們做得再天衣無縫,百密也有一疏,我不似二爺,我不賭。”
宋潔回到對座坐下,要了杯茶喝,朝中風向一天數變,誰也難測君心,李若凡這話說的不無道理,“可你不是說了,粉錫是藥也是毒,摻在藥里,沒人能識破嗎?”
“還是小心為上。”
“我要等到什么時候?”宋潔不耐地咂著嘴!澳蔷粑槐揪驮撌俏业,宋綦照理說該死在邊境的,怎還留著一口氣!”
李若凡眉眼未動,噙著寓意深遠的笑!胺判陌桑,有豫國公這位國丈和老夫人在,二爺想要襲爵還難嗎?”
“我那岳丈是沒話說,對我多方提攜,可施蜜……我一看她就想吐,她竟然敢將我的通房和小妾全都轉手賣出,還有,柳氏根本就是和她同出一氣,當年還害死了我最疼愛的通房丫鬟,害死了我的孩子,我這輩子跟她沒完!”
“二爺何必這般介懷,不過是個丫鬟罷了,老夫人一向視你如己出,娘家還有個左都御史大人當靠山,能和她親近,有利無害!
“所以我才說她是個有病的,自個兒的兒子不疼,偏要和我走近,我就偏不如她的意,就不給她好臉色!
李若凡微揚起眉。和他記憶中是吻合的,柳氏疼愛宋潔早在害死宋潔的通房之前,那時他并未覺得不妥,但如今卻愈發感到古怪,尤其瞧柳氏面對宋綦和宋潔的態度,教人懷疑到底誰才是她的兒子。
待宋潔離開后,他起身走往后院書房,卻不見似錦,就連醍醐和幾名小廝都未見身影。
回到前廳,找了人一問,才知道似錦竟然回宋府了。
李若凡疑惑不已,書房里的畫尚未完成,意味她走得極匆忙,可哪怕是府里有事,她也應該會差人通知他一聲才是。
她連說也沒說一聲……他輕呀了聲,懷疑她聽見了他和宋潔的對話,唯有如此才解釋得了。
眉頭微沉著,他無聲嘆了口氣。
剛通過入正閣的腰門,李若凡便見似錦提著包袱往外走,而醍醐正攔著她。
“似錦,怎么了?”他如沒事人般走近她,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似錦想也沒想地甩開他的手。“不要碰我!”
李若凡吸了口氣,朝醍醐擺了擺手!八棋\,不管有什么事都該進屋內再說,兩個主子在腰門邊交談,象話嗎?”
“那么你跟宋潔在腰門邊交談就象話了?”似錦努力忍著脾氣,可話一出口就伴隨著吞咽不了的怒火。
要她怎能和顏悅色與他交談?就在兩刻鐘前,她聽見了所有的對話,發現了事實的真相!侯爺久病不愈,她便已感到古怪,那回瞧見他和人在腰門間,而后發覺宋絡根本不在府中,代表當時與他交談的人是宋潔。
如此一切,全都兜得攏了!那次掉落在地上的白粉果真是鉛白,也就是宋潔說的粉錫!
打一開始他們兩人的巧遇就處處透著疑點,她沒擱在心上,暗罵自己錯把貴人當小人,可如今看來,她沒看錯人!
他是個小人!接近她只是想要利用她卸除小姐防心,讓小姐傻傻地成了謀害侯爺的兇手!
他要利用她的信任嫁禍小姐,要她怎能忍受?
“似錦,那事……”
“三爺,因為老夫人處處刁難你,你為了報復就連侯爺都能痛下殺手?你們是兄弟,親兄弟!”她痛心不已地道。
“……你怎會以為我是為了報復?”李若凡沉著聲問。
“難道不是嗎?老夫人害你被除籍,你當然想取回原本屬于你的東西,只要侯爺一死,只要你想法子恢復宋姓,爵位會落在大房的庶子身上,說穿了,宋潔也不過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边@一切太過簡單,簡單到連她都看得透。
李若凡冷冷地注視著她!澳惆盐依钊舴部闯墒裁慈肆?我今兒個就算要報復也是針對柳氏,和宋綦什么關系?!”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我要是打一開始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寧可選白綾也不會委身于你!”不管她被旁人如何排濟,她始終相信人性本善,圍繞在她身邊的不會全是惡人,只是她還沒遇到好人而已。
可事實證明……人心本惡!
“你就非得這般傷我?”他真有卑劣到讓她寧死也不愿與他成親?!
他對宋家有怨,但宋綦找他,他還是回來了,因為他不愿看著宋綦被斗死在大宅里!他早就知道邊防一戰十分兇險,只因身為戶部員外郎的宋潔伙同其他派系讓后援空虛,換得邊防主帥陣亡,他傾盡所有辦法,送了微薄的軍糧前往,在知道大軍戰勝歸朝時,他就出城等候,就只為了確定宋綦安否……
“是誰傷了誰?”要相信一個人并不容易,要摧毀一個人的信任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我想相信你,三爺,可是我要怎么相信你?侯爺信任你,你知道嗎?你怎能如此對待侯爺?他是你的大哥!”
“大哥又怎樣?他曾經對我伸出手,拉我一把嗎?當年柳氏栽贓我,讓我爹氣得將我除籍時,他在哪里?!
當我回到李家,靠一己之力連中二元,柳氏向酒祭舉發我遭除籍,連帶地取消了我的功名時,他人又在哪里?
他會不知道一個被家族除籍的人不得應舉,不得經商,就連務農都不得做嗎?我成了廢人,再多文才武略都成了爛泥!可我不怨他,我只是想取回屬于我的身分而已!我錯了嗎?!”李若凡沒了平常的從容,無法忍受她用如此輕蔑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無法體會他的心情,他是如此心高氣傲的人,卻落得比賤戶還不如的身分,要他怎么甘心?!
賤戶有奴籍,有妓籍,他卻是無籍……哪天當他死去時,刻在墓碑上的不是他的真名實姓,還不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