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芳馡住在大鏢局,柳乘風對她非常殷勤,她到達的第一日,就有商鋪流水一樣地送來各式衣服鞋襪任她挑選,連她住的房間都進過了特別布置。
這番待遇令尤貪歡嫉妒不已,因為她拜訪大鏢局的時候,柳家兄弟根本不理她。
可也因柳家兄弟沒特別招呼她,尤貪歡才喜歡三不五時來這里晃一圈。她的名聲太差,不管到哪里,總惹白眼,柳家兄弟的不在乎,反讓她輕松。
魔芳馡聽著尤貪歡的抱怨,心里卻沒有多大的喜悅。
她覺得柳乘風特別招呼她,是因為彼此不相熟,才要多點熱忱,建立關系。至于尤貪歡,她把大鏢局當自家廚房晃蕩,自然沒人當她是外人。
與尤貪歡相比,她和柳乘風的關系還是太疏離。
她與他,認識地太晚。
晚上,他們一起吃飯,尤貪歡知道柳乘風喜歡吃魚,便特意與他搶。
魔芳馡看著他們打鬧,心里一片酸風醋雨。
她有些惱怒,為什么自己不早一點認識他?
因為懷著怒氣,所以不管柳乘風對她多體貼,她都無法打從心里笑出來。
柳乘風應該也發現了,因為他的精神有些無奈。
魔芳馡一方面覺得抱歉,惹他不快,一方面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嫉妒。她不想看到柳乘風和尤貪歡追來打去的樣子,但她更討厭心緒起起伏伏的自己。
吃完飯,柳乘風就說奔波幾天累了,讓她早些休息。
尤貪歡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送自己回房。
她變成一個客人,教她更生氣。
但她也沒說什么,就忍著一肚子郁悶回房,重重地關上大門。
只剩自己一個人,她的眼開始發酸,有些霧氣凝聚,她又用力將它們眨掉。
她沒漱洗,也不想睡覺,便把隨身攜帶的《傳奇》翻出來看。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本書,一直用油紙包著,貼身收藏,就連遇刺落海,她也把書保護得完好。
《傳奇》寫的是盜神商昨昔和名捕蘇覓音的故事,她很崇拜他們兩人,身份相對,卻能排除萬難、相依相守。
當柳乘風在地牢中替她挨了一記暗器,她拼命帶他逃出生天時,她就知道,自己對這個男人有了情意。
那種滋味很甜,就算在逃亡中,她也覺得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當她答應跟他到大鏢局的時候,她認為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
但她不知道,他在大鏢局里有這么多事,和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而更讓魔芳馡吃驚的是,自己的嫉妒心如此之大。
她明明看得出,柳乘風和尤貪歡之間沒有曖昧,但她仍對他們之間的投契吃醋。
她覺得好頭痛,這樣的自己好討厭。
當商昨昔和蘇覓音在一起的時候,也遇過這樣的問題嗎?書里沒寫,所以她不知道。
她放下書,嘆口氣,頭好痛。
看書的時候,她以為愛情如蜜甜,誰知落到自己頭上,卻像一團亂麻,把她整個人、整顆心都纏得亂七八糟。
她有一種落入陷阱,無處可逃的感覺。
好悶啊……她抱著腦袋,在房里團團轉著。
但不管她走幾圈,心頭的郁悶并未減少。
她實在忍受不了了,便打開房門來到庭院,一招一式地開始打起拳法。
她很專注,每一招、每一式都像從書上印下來地那么精準。
其實在懷陰島,魔芳馡并不是天賦最好的人,但她絕對是最用功的,因為她喜歡練武,愛極了不斷變強的感覺,所以她成了教內第一高手。
她練武的時候心無旁騖,連柳乘風來到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她把拳法打了一遍又一遍,從天黑到天亮,到日上中天,她依舊練著。
柳乘風看她的眼神已經從驚訝變成憂慮。她這么愛武,他怎么告訴她,那功夫再練下去,她就要沒命,最好是散功?
要一個武癡放棄武功,可能比殺了她更痛苦。
但現在,柳乘風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的心卻比死還要悲涼。
第二天了,他試著呼喚魔芳馡的名字,希望她停下來,休息一下。
可她沒反應,依舊是那一套拳法,無數次地反復練著。
以前,柳家也有一個人像她這么瘋狂,那便是柳照雪。他曾經為了一套劍法,苦練七天七夜,功成那日,他也虛脫累倒了。
柳乘風知道,像他們這樣的武癡,專心于武學時,便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喚不醒她,有些嫉妒武功在她心里占據的大位。
他不確定她什么時候會累倒,便把工作都搬到庭院里,一邊處理行鏢運貨事宜,一邊記賬算錢。
漸漸地,庭院的一角多了一張長榻、一方圍帳,柳乘風就在里頭吃睡。
他陪著她,寸步不離。
幾次尤貪歡說有要緊事找他,他也不理,氣得尤貪歡說:“早晚讓你后悔!”
柳乘風根本不相信她能對他怎么樣,于是,尤貪歡被他氣走了。
柳乘風住在庭院的第五天,那吐息開合聲終于停止了。
他走到魔芳馡身邊,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龐,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滋味。
之前,她周身的拳風凌厲到他稍微靠近,就有被大卸八塊的危險。
他一直靠近不了她,一直只能遠遠守著,一直……那懊惱讓他的心糾結成團,氣自己的武功為什么這樣差?
魔芳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浮云。
半晌,她笑了起來。自己真傻,為什么要嫉妒尤貪歡認識柳乘風比較久?時間是不可能追得回來的,但她可以在未來的日子里,加深與柳乘風的相處,弭平這份缺憾。
她決定了,再也不為這種事生氣,她要像練武一樣,一心一意地對待柳乘風。
柳乘風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什么事這樣好笑?”
她看著他,春風似的眉眼下是一抹桃花笑,難怪尤貪歡說他是江湖第一風流客,這樣恍若盛開桃樹的男人,怎能不瀟灑多情?
她靠向他的肩膀!坝裙媚镎娴臎]想過畫你嗎?”
“她喜歡的是美人,容顏清俊,儀態萬千,不是我這樣氣質取勝的人。”口氣有些撼恨!捌鋵嵞腥藨摽磧群,不是外表!
她拉著他的手,笑彎了腰。
他輕輕地摟著她。她笑起來的時候,好像風吹過小溪,吹起陣陣漣漪,那么清新,那么可愛。
真難想象,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武功如此高強。
可她的強悍是用生命換來的。
唉……他心里很為難!鞍ⅠI,你很喜歡練武嗎?”
“喜歡!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獲,所以我練武的時候,心情總特別快樂!
“如果我讓你別再練武呢?”
“為什么?”
“只是一個假設,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沒有武功,你想象一下,如果你也沒有武功,你會怎么樣?”
“我討厭這種假設。除非你有很好的理由說服我,否則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難道要他告訴她,練武會讓她短命?他回想這五天,她對武學的癡迷和狂熱……他說不出口。
“沒什么,只是你太厲害,讓我很難堪!彼M鞓,因此,那些不開心的事,暫時還是別提了。他岔開話題!澳沭I不餓?我讓人給你準備飯食。”
她摸摸肚子,這才發現自己真的餓壞了。
“好。《嘀笠恍,我肚子都扁了!
“你跟老二一樣,就是個武瘋子。”幸好,他很懂得照顧這樣的人!澳阆热ハ丛,我去吩咐廚房做菜!币獪蕚湫┣宓、易消化的菜肴,才不會傷了她的身體。
他送她到客房,然后來到廚房,半途,卻接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尤貪歡走了,但留了一顆大炮彈給大鏢局——兩個魔女教徒。
真是見鬼了!尤貪歡怎么會跟魔女教的人走在一起?
柳乘風看著兩個連二十都不到、容顏冰冷的姑娘,好頭大。
他問:“是尤姑娘帶你們進來的?”
小姑娘戒備地看著他,一句話不吭,只遞給他一張紙條。
那上頭的字,他一看就知是尤貪歡的手筆。
紙條上寫著:孤女二名,煩請收留。
他瞧兩個姑娘頭上的鳳凰釵,就知她們是魔女教徒,哪是什么孤女?尤貪歡還想騙他。
該死的尤貪歡、天殺的女惡魔!她難道不知道,現在整個武林都在搜捕魔女教徒,他若收留兩個姑娘,一旦被發現,大鏢局禍患不遠。
他沒有想魔芳馡也是魔女教徒,即便有人發現了她的身份,他也會不擇手段保護她。
可是兩個小姑娘……她們也許年輕、不解世事,但要柳乘風冒著整個大鏢局被鏟平的危險收留她們……
“兩位姑娘貴姓芳名?”他問。
小姑娘們抿著嘴,沒回答。
“你們是怎么認識尤姑娘的?”他再問。
小姑娘們保持沉默。
“尤姑娘可曾告訴你們,到這里要做什么?”他捺下脾氣,拋出第四個問題。
小姑娘們的嘴巴硬是不開。
柳乘風一陣厭煩。既然想要別人的幫助,就要坦誠點,她們什么都不說,卻要他犧牲一切保護她們,他看起來像個熱血昏頭的呆子嗎?
“兩位姑娘想必有難言之隱吧?既然如此,柳某不便相逼,兩位姑娘且在此處休息,柳某告辭。”他一走出門,就聽見后頭傳來重重地落閂聲。
柳乘風被氣得反笑出來。她們真是把他當賊了。
問題是,這里是大鏢局,不是魔女教,她們就不懂得尊重一下他這個主人嗎?
他不想維護這樣的人,又擔心魔芳馡發現他對她的同門見死不救會生氣,她們畢竟是師姊妹,基本情分還在,而且他也不忍把兩個姑娘丟出去送死。
怎么辦?他捻著手指,思考有沒有兩全之策。
半晌,他伸手招過一名鏢師,在對方耳邊說了幾句話。
當晚,廚房給兩個姑娘送去一份摻了散功藥的晚餐,把她們的武功都廢了。
柳乘風聯絡人牙子,將她們賣到沛州有名的大善人楊府里做丫鬟。
楊府的老太君是出了名地待人慈和,而且楊家有兩個兒子在京里做官,所謂民不與官斗,江湖再怎么搜捕魔女教徒,總不至于打進官府中人的府邸殺人吧?
這一招既能保住兩個姑娘的命,又不必拿大鏢局的前程冒險,兩全其美。不過從此以后,兩個姑娘要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了。
柳乘風才不管她們做不做得了婢女的工作,他對她們沒有責任。
他這一切做得很隱秘,除了幾個心腹,無外人知曉。不過……
他送兩位姑娘出大鏢局時,她們極力掙扎,他居然被打傷了。
柳乘風第無數次反省自己低微的武功,是不是該下一番苦心修煉了?但是……好麻煩。
“總鏢頭,你還好吧?”一個鏢師問他。
柳乘風摸著稍稍泛疼的胸口 ,不說話。練不練武是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屬下去請大夫。”鏢師轉身往外走。
“不必了!绷孙L喊住他!拔覜]啥大礙。你去傳書給二爺,告訴他,該回來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兩個魔女教徒在大鏢局出現的事若泄露出去,大鏢局肯定有麻煩,可若有柳照雪這江湖排名第五的高手在,那些衛道人士想挑釁,也得掂量掂量。
“是。”鏢師走了。
柳乘風繼續揉胸口,悶悶的,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但他又不想看大夫,那些藥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