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正在客房休息的魔芳馡,若能請她為他治療,不必一個時辰,他便能痊愈——
可柳乘風不好意思說,自己遜到被兩個弱女子打傷了。
他外表隨和,其實是個死要面子的人。
柳照雪應該也能幫他治傷吧,真希望二弟快點回來……
柳乘風打心底佩服魔芳馡,她先前練拳、連打五天五夜,才休息一晚,次日清晨,換把劍,又繼續練了。
難怪人家這么厲害。高手都是練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
柳乘風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成不了高手了,因為他只會去想要不要練武,卻不想親身實踐。
他站在廊邊,看她舞劍,手腕翻飛——
“呃?”他眨眼,明明看見她掠上半空了,怎么下一瞬,卻出現在他眼前?
“阿馡,有事嗎?”她看他的眼神不太好。
“你受傷了?”她捉起他的手腕。
“你怎么知道?”
“我聽見你的呼息不順!彼齼芍更c在他胸前,手掌往他胸口一拍,他覺得自己像個久咳不愈的病患,突然間,所有的病灶被除了干凈。他深喘口氣,身體前所未有的輕松。
“是誰打傷你的?”她臉色陰霾,很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夜晚。
他不好意思說,打傷他的是她兩個師妹,而小姑娘們當時已經服下散功藥,一身內力去了七、八。
“我跟局里鏢師過招,不小心受傷,不是什么大問題!
她想起他說過,武功不是全部,他還會品花、鑒玉、書畫、下棋等等無數技藝。
她認為他說得有理,武功高強并不能代表一切,但如果功夫爛到連 跟人過招都會不小心受傷,是不是太差了點?
“乘風,我教你幾招防身術如何?”
他還沒有遜到要學防身術的地步吧?高超劍法來幾招還差不多。不過他只想開開眼界,并不想練它。
“很簡單的,只要你腿腳和輕功配合得好,即便遇上華山劍陣,亦能撐上十招不敗!碑斎,如果是她的話,華山劍陣根本困不住她。
“有沒有這么神奇?”華山劍陣很厲害。
“你跟著我做。”這套步法是她自創的,結合了五行、八卦,威力稱不上絕倫,但其中自有神通。
“還是不要了,我——”他不想練武。
她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俺孙L,快點做!
“可是……”
“乘風,請你移動手腳,不要動口!币驗槭菫樗茫运軋猿。
柳乘風嘆口氣,只好閉嘴。但看了一會兒她的示范,他呆住了。
他的武功是差,但他也知如何鑒賞,魔芳馡教他的這一套步法非常奇妙。
他心里感到一點悲傷,這么喜愛武學、又有天分的人,終有一天,她卻得散去全身功力以保性命。老天真是不公平。
“你別只是看,一起做!彼M柽@個機會拉近與他的距離,所以催促他更甚。
“喔!”柳乘風回過神,跟著比劃起來。
但不到一刻鐘,他便后悔了。
魔芳馡是個像水一樣的女人,很溫柔,也很體貼,柳乘風最喜歡她天真中帶著執拗的性子。但當那性子用在他身上時,便一點都不好了。
“你的手不對,別靠手腕發力……你的腰呢?沉腰……腳,腳要往前踏……不對,踏左邊,再偏一點……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一刻鐘,她的嘴巴都沒停,反復的揪著他罵。
一刻鐘,他活得好似身在地獄。
一刻鐘,如一年那么長。
“呼呼呼……阿馡,我們休息一下好不好?”他喘著,好累。
“你連第一步都沒有練成,怎么可以休息?”如果是別人,練好練壞,她才不管,但柳乘風不行,他雖不是純粹的江湖人,卻是個鏢師,長年走南闖北,說不準什么時候遇到意外。她可以保護他,但她不一定次次趕得及,萬一怎樣,她會抱憾終生。
因此她一定要訓練他,讓他擁有自保的能力。
“乘風,你天賦不錯,可惜底子太差,剛練得時候難免辛苦,但只要撐下去,你一定行的!彼膭钏
他已經眼花了。不成,再繼續下去,他可非栽在這里不可!怎么辦?
“阿馡,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一定要學這個嗎?”
“這是最簡單的!
他想死,這么 刁鉆的步法還簡單?那困難的是什么?
“阿馡……”他拐著彎想把她的心思從練武上轉開!澳氵@套步法叫什么名字?”
“無名!
“啊?”
“我沒想過名字,所以叫無名!彼呎f,邊拉起他的手!澳阏f話歸說話,手腳別停下來!
他背脊一陣涼。江湖里,不時有人自創武功,并且取一個神氣的名字,比如“九天十地唯我獨尊神功”。通常,名字取得越響亮,威力就越普通——想也知道,精力全用來想名字了,攤分到武學上的,能剩多少?
神通子在排江湖十大高手時就說過,那些名號越普通,絕學越不起眼的,往往擁有不為人知的威力。
這道理用在魔芳馡這套“無名步法”上,同樣行得通。一心只追求結果,而不在乎其他的武學,它博大精深,它……
“乘風,你倒是快一點。÷掏痰母墒裁?”她催促著。
柳乘風想仰天長嘯,這樣的武功肯定非常難練,他不要練了,饒過他吧!
“乘風,你 今天至少要學會一招!彼铝俗詈笸。
他只覺自己被一道天雷劈了。
柳乘風度過了生平最辛苦的一個早晨后,便癱在賬房里,有氣無力地聽著老張頭報賬。
真的好累,但想不到那么困難的武功,他竟學成功了,雖然只有一招,而且還走得七零八落,但畢竟有了模樣。
魔芳馡說,這套無名步法總共九招,他差點去買煙花來放,慶祝自己的苦日子只要過九天。
但她又說,九九歸一,也就是說九個步法,最后要演變成八十一種變化。
柳乘風聽到這個壞消息后,就再也提不起精神。
他連午飯都沒吃,就躲進賬房里,開始想,有什么辦法可以讓魔芳馡打消教他武功的念頭。
“總鏢頭,這個月的帳都念完了,可還有問題?”老張頭問。
“樓倉、會州、豐揚三地換了新賬房是吧?新人做事,難免出錯,讓他們不必急,把帳算清楚了,再送上來!绷孙L趴在那里,好像神游天外,但老張頭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他心里繞了三圈,才做出決斷。
老張頭抹了下額頭的汗,那三本帳都是他審過的,他知道有問題,但人家用大量珍寶塞他的嘴,他就想,一點點小事,應該看不出來。尤其,那時候柳乘風還在外頭,老張頭以為他趕不回來,這個月的帳會由柳照雪負責,柳照雪武功很好,但不懂算賬,要騙他很容易。
想不到,柳乘風還是回來了,還被他抓了包,老張頭后悔得要命,早知道就別為了一時貪心,沾這一身腥。
別看柳乘風平時很好說話,他最恨背叛,從他掌管大鏢局起,就沒哪個叛徒可以直著走出大鏢局。
“對不起!總鏢頭!崩蠌堫^只希望柳乘風能饒他一命。
“老張頭,你這次收了多少銀子?”柳乘風掩嘴打個哈欠。
老張頭腿一軟,跪了下去!翱傜S頭,屬下知錯,請總鏢頭看在屬下多年勤勉的份上,饒了屬下這次!
“只有這次嗎?”柳乘風不是見不得犯錯的,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就不可饒恕了。
他的手指在幾案上輕敲著,每敲一下,老張頭跪在地上的身體就顫抖一下。
但老張頭不敢有絲毫動作,他知道柳乘風功夫不好,要殺柳乘風很容易,可他太聰明,一定是鋪好所有后路,才會揭穿陰謀。一旦妄動,不只他,連他的家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老張頭只能提心吊膽地等著柳乘風的判決。
半晌,柳乘風揚起唇!奥犝f你閨女生病了?”
“不關她的事!”老張頭下得跳起來。
“你是為了替她治病,才昧下良心收錢吧?”柳乘風輕輕笑著,周身仿佛飄滿了桃花,當他斜眼看老張頭時,那微微飄動的頭發似乎也滿是桃花香。
這是一幅非常美麗的畫面,但看在老張頭眼里,卻比地獄更恐怖。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整個人快瘋了。
“不關她的事、真的不關她的事……是我鬼迷心竅……總鏢頭罰我吧,求求你,別動我閨女,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他的腦袋在青石地面上撞得砰砰響,血都流出來了,這也使他越來越不理智。
柳乘風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
房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好像一個塞滿火藥的桶子。
突然——
“乘風!蹦Х捡I的呼喚聲在門外響起,成了點燃火藥的引信。
柳乘風驚叫道:“阿馡!”
“你要殺我閨女,我就殺了你!”老張頭忽然瘋狂了,紅著雙眼,撲向柳乘風。
柳乘風眼睜睜看著那掌擊向自己胸口,唇角的春風笑變得冷厲。老張頭以為他沒做任何準備就來?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本想饒老張頭一命,但他自己找死,就怨不得人了。
柳乘風把手放在腰帶上,那里藏著江湖中最歹毒的暗器——暴雨梨花針。
他正想扣動機簧,砰,大門突然被震裂,一道窈窕的身影快如電閃地掠過柳乘風身邊,將老張頭打飛出去。
柳乘風立刻松開暗器,趕過去。
“阿馡!”眼看那纖掌落下,老張頭小命難保,柳乘風急道:“別殺他!
魔芳馡的手掌堪堪停在老張頭前額,她皺眉!八獨⒛!”
“只是個誤會!绷孙L轉過頭。“老張頭,你做的事雖其罪難恕,但情可憫,看在你為大鏢局工作十余年份上,留下一臂,便饒你性命,限你三日內離開沛州,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老張頭沒想到自己能撿回一條命,呆呆地看著柳乘風?偸切Φ煤艽猴L的總鏢頭,今天有些疲憊,失望讓他的眼神蒙上一層陰影,他憶起自己在大鏢局做事近十年,柳乘風待他如骨肉腹心,若閨女病倒時,他老實求救,柳乘風會幫忙吧……
但此刻想這些都已經太遲了,他慚愧淚下。
“對不起,總鏢頭,謝謝你,總鏢頭……”他給柳乘風磕了九個響頭,自斷一臂,轉身離去。
魔芳馡一直警戒地看著老張頭。不管他現在的樣子多可憐,他曾對柳乘風動手,她就不喜歡他。
直等到老張頭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她才放下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