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雅潔困惑地看著他,「你不識字?是不認得昊月的文字,還是連仙蘭的文字你都不認得?」
「當然是不認得昊月的字。我又不做文書,為什么要認得昊月的字?」他也不以此事為恥。
但她卻燮眉道∶「并不是不做文書就可以不認得昊月的文字,你明明知道仙蘭和昊月是唇齒相依的關系,就算是你故意抗拒,早晚有一天,兩族是要共通共融的,到時若你要事事都仰仗文書去處理,極有可能會出岔子。人心狡詐最易變,你居高位就該知道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可信的道理!
歐陽靖斜晚著她。這丫頭還要教他道理?但看她一臉嚴肅認真、凝重沉穩的樣子,真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該有的樣子,他本該端出丈夫或族長的架勢呵斥她一番,但是不知怎地,話到嘴邊轉了風向,改問道∶「依你之見呢?」
她全然沒有留意到他的神情變幻,只皺著眉說∶「這件事我懷疑極有可能不是什么強盜干的,一定是有人怕你和我的這樁親事成真,所以故意在此地埋伏下手,幕后主使若不是昊月的敵人,就是你的敵人!
「有什么區別嗎?」他竟然耐著性子一再「請教」。
「若是昊月的敵人,在這里下手就是要栽贓陷害你們仙蘭族,若是你的敵人……」她仰天靜思良久,忽然說道∶「會不會是知道你那個秘密的人?」
他的眉眼一沉,「為什么這樣猜?」
「因為我若是死了,就極有可能挑起仙蘭和昊月的戰爭,我細細想過,周圍這幾個小國都忌憚你的武力,早已沒有和你力敵的可能,縱然想使這個陰謀,對我的馬車隊伍幾時出發、幾時到達,絕不可能掌握得這么清楚,還能如此悄無聲息地派一支武功高超的人馬在這里埋伏,除非是你們自己人做的,目的是為了讓你再也不能和昊月皇帝重敘骨肉親情。」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地注視著他,那樣篤定的眼神,仿佛是在說她所推理的一切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但他對于她的推測不置可否,只哼了一聲,看著這片悲涼的戰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聲道∶「以后無論走到哪兒,都得聽我的,知道嗎?」
「嗯。」她剛剛抵達查南,就目睹這一場和自己密切相關的人生慘劇,對婚姻的千種期待、萬般好奇,突然間化作腥風血雨,讓她感到一陣惡心。
耳畔聽著他的話,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角,不知不覺中,將他當做唯一可信賴依靠的那棵大樹、那座山岳。此后的幾十年,要和他相伴渡過,她不知道他能否做一個好丈夫,但她一定要讓自己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妻子。無論前途慢漫有多少明槍暗箭,她一定會為丈夫分擔。
這才是她不遠千里,離鄉背井嫁到這里,最重要的目的和信念。
悄悄看向身旁的歐陽靖,他正聽著手下親信的回報,她的身子剛向旁邊跨了兩步,他竟似是感覺到了,立刻回過頭來,長臂一伸將她拉至身邊。
心,陡然暖了?蠈⑵拮拥陌参R暈橹陵P緊要的男子,這樣的人,當值得她托付終生。
古隆長老得到婚車車隊被襲擊的事情,立刻趕到南圓羽香來。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歐陽靖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百無聊賴地坐在石桌旁喝著酒。
古隆邊走邊問道∶「襲擊車隊的人抓到了嗎?」
他搖搖頭,「來歷不明的一群人,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古隆皺眉道∶「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回頭昊月皇帝那邊不知道會不會又借故找麻煩。」
「他若是怪罪也沒辦法!箽W陽靖一副不急著去追緝兇手的閑散模樣。
古隆見他這樣氣定神閑,覺得很是奇怪,問道∶「新娘子呢?遇難的人里有沒有找到她的尸首?」
「古爺爺怎知她遇難了?這丫頭命大,沒有死!箽W陽靖眼波柔柔,看著正從后院走出來的杜雅潔。
她手中捧著一碗面,小心翼翼地邊走邊說∶「你這堂堂一族的族長,家里連個們可以使喚的下人都沒有幾個,食材也少,我折騰了這么半天,也只能給你煮這么一碗面,這還是出門前我娘教我的看家菜,生平第一次做,不知道昧道如何,你若是覺得難吃就直說好了!顾龑⑼敕诺阶郎希@才發現古隆也在,連忙行了一禮,「古長老,不知道您也會來,沒有多備一碗,您若是想吃的話,我再去做!
古隆詫異地看著她,「你這個丫頭怎么還在這兒?」接著又開向歐陽靖,「查清楚她的身分了嗎?」
「查清楚了!箽W陽靖草起筷子,看著杜雅潔問道∶「只做了一碗?那你吃什么?」
「還剩下小半碗的量,夠我吃了!拐f完,她便轉身離去。
古隆趁機低聲問道∶「她的來歷你真的查清楚了嗎?」
「嗯!箽W陽靖漫應一聲,便自顧自地吃起面來。
口味很簡單,不過是加了雞蛋放了些蔥花,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佐料調味,清爽的湯頭透著香郁,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容一這個大小姐,居然會煮面?!
沒多久,杜雅潔又捧著小半碗面條回來,順勢坐在歐陽靖的旁邊。
兩個男人同時一楞,都看向她。
她不以為意,只側著臉問歐陽靖,「面條吃了嗎?味道如何?你這里的調味料實在太少,本來我的婚車陪嫁里還有不少調料,不知道現在還剩下多少。其實我娘喜歡讓廚師煮這面時,先用辣椒燴鍋,用辣椒的香氣再炒雞蛋,雞蛋沾上辣香,味道會更好!
「你。 阍趺锤易谶@里?」古隆面色大變,一手指著杜雅潔,憤怒不已地高聲喝道∶「女人和男子同桌吃飯是要遭天譴的!快站起來!」
杜雅潔怔怔地對著他眨眼,「這又是你們仙蘭人的古怪規矩?我爹娘同桌吃飯二十多年,到現在兩個人都安好健在,我家族人才濟濟、鐘嗚鼎食、圣眷正隆,哪里有什么天譴」
古隆氣得須發顫抖,對歐陽靖說道∶「你還不把這沒規矩的丫頭關起來?」
歐陽靖在最初的吃驚過后,只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心滿意足吃著自己親手煮出來的面條的樣子,對古隆悠然說道∶「古爺爺,既然這也是人家的規矩,咱們何必大驚小怪!
「你、你這是被她迷了心竅不成?雞窩里的母雞怎么能和草原上的雄鷹并肩?」
她聽著他的斤責,笑咪咪地吃著雞蛋,說道∶「沒有母雞下蛋,哪里會有這么美味可口的雞蛋吃?」
古隆瞪看歐陽靖,「這丫頭到底是誰?」
歐陽靖嘆口氣∶「古爺爺這還不明白嗎?這就是昊月皇帝給我選定的女人!
古隆震驚的看著杜雅潔,「不是說給你找的是個大家小姐?大家小姐豈能這么不懂規矩,你們皇帝都不教你規矩嗎?」
杜雅潔好笑地說∶「皇帝不會教我規矩,我的規矩是家族中所學。自幼我上敬皇帝、敬長輩,下愛手足弟妹,我習文讀書,明圣人之理,學古人之風,該懂的規矩我樣樣都懂。只是不明白夫妻同席吃飯,又怎么會和夭譴相關?」
「這是我們仙蘭人的規矩門古隆喝道。
她溫柔淡定地說∶「可我是昊月人,這里是昊月的土地!
古隆語塞半晌,再看向歐陽靖,神情凝重,「你真的要娶這個女人?」
歐陽靖在他們斗嘴時已經將一碗面給吃了干干凈凈,連湯都沒剩下!覆蝗⒉恍辛,她的婚車隊伍都已經來了。更何況這么多人被害,我若是再把她趕回去,豈不是要背下殺人奪財的黑鍋?」
杜雅潔停下筷子看他,輕聲說道∶「你若不想娶,也不用勉強,我自己騎馬來的,也可以騎馬回去!
歐陽靖瞥她一眼,「你不怕人笑話叫家出去的女人還能回頭?」
「我不想你勉強娶我!顾谋砬楹鋈蛔兊煤車烂C。
歐陽靖看著她,笑了,「可我答應要娶的女人,就不會再轟她出門!
她心中一動,還有話說,卻見站在兩人面前的古長老臉色越發難看,于是起身說道∶「你們有話先聊好了!菇又愣似鹜牖氐阶约核〉姆块g。
晚上,傳來兩下敲門聲,接著歐陽靖走進來,看到杜雅潔坐在窗邊,呆呆地看著窗外的烏云閉月,說道∶「我和古長老說過了,咱們后天成親,就在這草原上。周圍的部落會來吃喜宴,你的婚車隊伍我也讓達齊查過了,財物損失了一些,但不算很多,你的婚服也在。」
她嘆口氣,側過臉來直視著他,「既然如此,我也有幾句心里話要和你說。第一,我既然要做你的妻子,你身邊誰是朋友、誰是敵人,最好直言告訴我,我不希望夫妻之間有我不知道的秘密。第二,你們仙蘭女人在家中地位低下,這兩日我是看到了,但我杜雅潔自小就不是那種躲在男人背后、唯唯諾諾的小女人,倘若你心中的妻子只是關在廚房為你做飯,關在屋子里為你生孩子的那種女人,那你不要娶我,否則我們兩人一定不會幸福。」
「幸福?」他挑挑眉,「你覺得什么才是幸福?」
「舉案齊眉,琴瑟和嗚……」她說出口后又笑了,也知道這種想法不切實際。
這個人連昊月的文字都不識,兩個人無論是學識修養還是興趣志向必然沒有了處相同的。但她并未因此消沉,而是繼續說道∶「以前我希望我的丈夫能陪我調素琴閱金經,現在看到你,我反倒慶幸兒時纏著祖父讓他教我騎馬習武,最起碼讓我這個妻子在丈夫面前,不至于顯得太無能!
他微微皺眉,「你該不會是想日后自己上戰場吧?」
「我的意思是一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關于這次血案的幕后黑于是誰,你可以放手去查,不用顧忌白天月那邊的意思,我會寫信,向皇上陳述案情經過,既然你們兩個人有父子之情,他也絕不會為難……」
「保護妻子是丈夫的責任!顾鋈淮驍嗨脑,將她往床上一推,「你就好好準備做新娘,無論是查兇手,還是和皇帝打交道,都由我去!菇又粋翻身,將她像只小兔子似的摟進懷中。
杜雅潔嚇得心臟卜通卜通狂跳,驚問道∶「你、你要做什么?」
歐陽靖笑道∶「怎么,你以為我要做什么?自然是睡覺!箤τ谒膾暝,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別鬧!否則若是一會兒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要后悔!
她一驚,「難道今晚那些殺手還會來這里?」
「哼,說不好。」他哼了一聲。
其實,那些殺手會不會追到這里他并不知道,只是這個女人太過獨立自主、太過冷靜睿智,讓他這個看慣了那些蠢女人的仙蘭族長實在是不習慣。
也許他應該學古隆長老那樣板起面孔喝斥她一頓,或者……把這個目無規矩還老愛講道理的女人,按在鍋臺邊揍一頓屁股。自古以來,仙蘭男人都是這么治自己女人的。
可是一看到她那雙清亮澄澈的眼,他的心就狠不起來。所以,為了讓她閉嘴,他只好使出一點不太光明的小招數了。不過唬住她也許容易,但要唬住那幕后黑手可就需要費一番腦筋了。
十七條人命,這是這次送婚隊伍最終統計出來的死亡人數,這個數字在戰場之上也許不算什么,但是對于一場因為兩族交好才會進駐仙蘭的送婚車隊來說,這個數字已經大得驚人。
據報,這十七人中,有十人是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對于任何可能是杜雅潔的少女,殺手都不留任何情面,一刀斃命。
他們的目的的確不是財物,而是杜雅潔。
不管他們是誰,但他們已經惹到他歐陽靖了,敢覬覦他妻子性命的人……他們的性命也已經記在他的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