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太醫(yī)檢視及治療后,朱和庸臉上除了皮肉傷,眼睛并無大礙,這讓楚鄂松了一口氣。
但雖說不知者無罪,宋依織傷的是皇帝,仍然非同小可。
“皇上,您不會怪罪小仙吧?”他憂心問。
“放心,朕不會取她性命的,只是如今讓她知道我的身分……”眼睛貼著紗布的朱如庸一笑,“你可輸定了!
“咦?”他一愣。
“你想想,普天之下誰敢違逆天子的命令?”朱和庸一臉得意,“知道朕是當今天子,她就算原本對朕無意,也不敢駁朕的意吧?再說,當今天子看上她,她也許高興都來不及呢!闭f著,他哈哈大笑。
他知道朱和庸在開玩笑,可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此刻,他擔心的不是誰擄獲芳心這種事情,而是宋依織的安危。
見他愁眉不展,朱和庸疑惑地問:“干么哭喪著臉?”
“臣怕事情無法善了。”
朱和庸不明就里,“朕又不追究,哪里無法善了?”
“這事要是傳到鳳福宮,恐怕……”他一臉憂心。
“朕已經交代鳳芹不準張揚此事,你盡管放心!敝旌陀挂慌奢p松地說。
楚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依舊憂心忡忡。他一點都不像朱和庸這般樂觀,當時鳳芹狠甩小仙兩耳光時的表情及眼神,他至今還忘不了。
那不只是氣憤她傷了朱和庸,還帶著深深的惱恨。她跟小仙不該有恩怨,不該有接觸,為何會有那樣強烈的怨恨?為何她知道小仙是個姑娘?在那么緊急又混亂的當下,她如何洞察到小仙其實是個女流之輩?
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單純,絕不是他多疑。
果然,稍晚時鳳福宮來人,說太后請圣上移駕鳳福宮一趟。
朱和庸帶著楚鄂來到鳳福宮,進到廳內,兩人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住。
“母后,這是……”朱和庸難以置信的看著此刻被押跪在地,兩邊臉頰腫脹,唇角還滲著血絲的宋依織。
而看見這一幕的楚鄂,胸口倏地一緊,他擔心的事果然發(fā)生了。
可他只是個臣子,縱使想沖上去抱住宋依織,卻還是得忍住,不能當場觸怒太后。
“皇上,”太后端坐在堂上,神情凝肅,“這事,你打算瞞著哀家?”
朱和庸忍不住看了鳳芹一眼,心里雖惱,卻不好發(fā)作。想不到楚鄂擔心的事真的發(fā)生了,好個鳳芹,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母后,”他上前,“這是個誤會。”
“誤會?”太后柳眉一擰,“皇上忘了自己的身分嗎?先不說別的,皇上身系國家社稷,安危何其要緊,怎可時時微服出宮,只為了去會這么一個粗鄙民女?”
朱和庸臉色一沉。鳳芹究竟跟他母后說了什么?
“母后,一切確實只是誤會,小仙并非故意傷朕,這只是意外,況且朕的傷勢無礙,母后請息怒。”朱和庸對太后十分孝順,平時噓寒問暖,有求必應,極少違逆其意,此刻雖然要替宋依織說話,也不能跟太后硬碰硬。
“小仙?”太后不屑冷哼,“這女子做男人裝扮,就是為了掩人耳目跟皇上暗渡陳倉嗎?”
“母后,并非如此。”朱和庸急忙解釋,“小仙做男子打扮是為了做生意,她在賣面!
“哼!她賣的是面,還是笑?”太后惱怒地斥責,“瞧你一心維護著她,恐怕早被她勾去心神了吧?”
一個平民女子竟傷了她的皇兒、傷了當今圣上,太后怎么都咽不下這口氣,惱怒至極。再加上鳳芹在她耳旁造謠,讓她以為朱和庸微服出宮不是為了體察民情,而只是為了一個女人,更是教她怒不可遏。
“母后,并非如此!泵鎸μ竽氂械闹肛煟旌陀归_始感到憤怒,但他氣的不是太后,而是不知在太后耳邊說了什么的鳳芹。
“皇上跟這女子若無瓜葛,便將她交給哀家,如何?”太后態(tài)度強硬。
聞言,朱和庸與楚鄂都陡地一震。
將宋依織交給太后?這可不行,如今太后在氣頭上,又有鳳芹在一旁扇風點火,宋依織就算能活著離開鳳福宮,恐怕也去掉了半條命。
“母后,這事……”
“太后。”這時,楚鄂忽地屈膝一跪,“此事因臣而起。”
太后挑眉睇著他,“因你而起?楚鄂,你倒是給哀家說個清楚明白!
“與此民女有瓜葛的是罪臣,并非皇上!
聽著,朱和庸一震,“楚鄂你……”
楚鄂抬眼直視著太后,續(xù)道:“她并不知道皇上及罪臣的身分,才會因誤會而錯傷圣上。”
“楚鄂,哀家不明白你的意思!
“太后,是罪臣害皇上受傷,罪臣甘愿受罰,請?zhí)箴埩舜伺幻。”說著,楚鄂身子趴得更低,額頭都磕碰在地。
見狀,眾人都一驚。
楚鄂雖是一名武官,但家世不凡,為皇上所倚重,就算在宮中遇著太后,也不需行跪地大禮,而如今他竟為了一個民女磕頭請罪。
鳳芹看在眼里,妒恨更深了。
“母后,”她上前,繼續(xù)加油添醋,“依鳳芹看,這妖女真是了得,竟然將皇上跟楚鄂都迷胡涂了,母后絕對不能放了她!”
“鳳芹!”朱和庸沉聲一喝,“你別掮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皇上,鳳芹只是實話實說!兵P芹仗著在鳳福宮有太后給她撐腰,自然有恃無恐。
“你……”朱和庸雖惱她,但礙于太后,也不好發(fā)作。
“母后,不如將這小妖女交給鳳芹做婢,讓鳳芹好好治治她。”鳳芹提議。
聞言,朱和庸跟楚鄂互覷一眼,都知此事絕不可行。
“母后,萬萬不可!敝旌陀辜钡。
“有何不可?”太后沉聲說道:“她本該死罪難逃,如今饒她一命已算仁慈!
這時,楚鄂忽地再一次磕頭,咚的一聲,抬起頭時,只見他額頭已流出血來,眾人一驚,頓時鴉雀無聲。
“太后,”他直視太后,神情堅定而無懼,“此事因罪臣而起,罰也是罰罪臣,罪臣自請負責。”
“你是該負責。”太后惱怒道:“你身為御前帶刀侍衛(wèi),居然讓皇上險些失明,哀家是該罰你。”
一聽太后要罰他,鳳芹急道:“母后,皇上要出宮,楚鄂也攔不了他,這一切都是那女人的錯!”說著,她沖到跪地的宋依織面前,拽著她的發(fā),朝著她又紅又腫的臉頰,又狠狠了抽了兩下。
見她打人的狠勁,楚鄂不難想象宋依織臉上的傷是誰造成的,頓時怒極攻心,憤恨的目光像兩柄匕首般射向她。
迎上他駭人的目光,鳳芹倒抽了一口氣,更氣惱宋依織能得到他的維護,堅定了要除掉宋依織的決心。
鳳芹仗著有太后當靠山,再度請求太后,“母后,請速降懿旨,將此妖女賜給鳳芹。”
太后還未回應她,忽聽咚咚咚的沉沉巨響。那聲響不是別人弄出來的,而是楚鄂正一下又一下的磕頭,每一下都又響又沉,直教人聽著心驚。
被鳳芹打得頭昏眼花的宋依織,在此時整個人清醒過來。她震驚的、不解的看著猛磕頭的楚鄂,心口一下一下的抽痛著。
他這是在做什么?為什么要為她做到這種地步?為了替她開脫,他先是將所有的錯攬在身上,還自請?zhí)幏,現(xiàn)在又……眼見著他的額頭已磕出血來,她的心好難受。
“楚鄂?!”見狀,朱和庸趨前想阻止他,可他卻還是不停的磕頭。
“楚鄂,你、你這是……”太后見狀,也慌了。
楚天云一生戎馬,獻身朝廷,當年要不是靠他守著北疆,敵人早就越界而來。
而楚天云就這么一個兒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她如何對楚天云交代?
“太后,”楚鄂抬起頭,滿臉是血,模樣嚇人,“請?zhí)箴埶幻,放她出宮,若不,罪臣便磕頭直到太后答應!
“大膽!你這是在威脅哀家?!”
“罪臣不敢,太后,此事要是傳出去,傷的恐怕是皇上的名聲!敝捞蟾粗貎鹤樱弥旌陀箒碜鑫恼,“要是有人謠傳皇上耽溺女色,荒唐國事,皇上還如何安坐皇位?”
“你剛才不是說跟皇上無關,又怎會……”
“流言向來可怕,亦無須根據,罪臣不是為了這女子,而是為了皇上名聲,求太后開恩!闭f罷,他又繼續(xù)磕頭。
他的磕頭聲響教聞者心頭直顫,再見他一臉鮮血直流,更是心驚。
看著他如此傷害自己,宋依織眼淚直落。她的心好痛,幾乎想沖著他大喊“不要再磕了”,可不行,她一喊,只是令太后更有理由處置她。
她多么希望有人能趕緊阻止他,她不想看見他受傷,她不要。于是,她望向朱和庸,以哀求的、殷盼的眼神看著他。
朱和庸接收到她的期待及央求,卻露出為難之色。
他雖是一國之君,但也不好直接對太后下令,于是半強半哄地道:“母后,您再不點頭,怕今天鳳福宮要出人命了,屆時朕如何對楚將軍交代,又如何不令臣子寒心?”
看著楚鄂,太后亦感心驚。她看得出來楚鄂是來真的,她再不答應,恐怕楚鄂真要魂斷鳳福宮。
“夠了!”她沉喝一聲,“放了她。”
此話一出,朱和庸急忙拉住楚鄂,“行了,楚鄂,母后答應了!
楚鄂抬頭看向太后,唇角一揚,“罪臣謝過太后!
“母后,可是她……”鳳芹眼見宋依織就要逃過劫難,急著想阻攔。
“行了,鳳芹,你真想在哀家的鳳福宮搞出人命?”
她低下頭,不甘心卻也無計可施,“鳳芹不敢!
“起來吧,楚鄂!
朱和庸伸手拉起楚鄂,而楚鄂才剛起身,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燈下,宋依織靜靜的坐在床邊守著楚鄂。
他臉上可怕的鮮血早已擦凈,可額頭卻因為不斷磕頭而磕出一個不小的破口,太醫(yī)已為他清理傷口并包扎,血卻還是微微的滲了出來。
看著這樣的他,她的心揪得死緊。他是為了保她一命才這么做的呀。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太急太突然,她還來不及厘清,事情便接踵而至。先是發(fā)現(xiàn)她口中的小朱公子竟是當今皇帝,楚鄂是御前帶刀侍衛(wèi),然后還沒反應過來,幾名壯漢便沖進面店將她押往宮中。
她在鳳福宮被鳳芹不斷的掌嘴辱罵,根本不知道自己跟鳳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被如何對待,而且小朱……不,她今日才知皇上跟楚鄂也似乎早就發(fā)現(xiàn)她是個姑娘。
在朱和庸為她釋疑之后,她才明白了一部分的事。
原來他們君臣二人同時看上她,并約定進行君子之爭,他們并非在打賭,而是真心想追求她。
朱和庸是因為太喜歡她的手藝,想將她納為妃子,成為他的貼身御廚;实巯騺砣涡裕裁炊寄艹蔀樗{妃的理由,他甚至不需要理解她、了解她,便打算將她帶進宮中。
可楚鄂呢?他喜歡她什么?也是因為她的廚藝?
不,看他在鳳福宮為保她而做的事,絕不只是那樣。沒有人會傻到為了吃而丟命。
想到當時的景況,她又是一陣心驚。瞧他一次又一次的重重磕頭,鮮血慢慢不斷的淌下時,她的心像是被刀子一回一回的劃著般痛苦。
那樣的痛苦,只在她娘親死去的時候她才嘗過。
他往死里磕頭的行動真的震撼了她的心,她完全料不到他會那么做,也因為料不到,更讓她刻骨銘心。
她的父親對娘親十分絕情,這讓她對男人不存期待,甚至認為天下男人皆薄幸寡情,可楚鄂為她做的一切卻教她發(fā)現(xiàn)并非天下烏鴉都一般黑,她碰上了一只白烏鴉,而且這只烏鴉對她情深義重。
一個連命都可以為她拋棄的男人,她沒什么好懷疑的,只是,知道他的身分后,她也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她根本無法接受他的心意。
一個是將門之后,當今圣上跟前的紅人,一個卻是身分低微的平民女子。這樣的她,就算是做他的妾都不夠格。
想著,她不禁感傷難得遇上有情郎,老天卻不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