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于小相公府的暗黑與陰森,大相公府就算入夜也是燈火輝煌,多名仆役在其間來來去去,人人臉上都帶著笑。
在府內(nèi)仆役忙著為今晚的宴會做準備之時,大相公府東南方一處較少人走動的小徑上,有兩個身影正一前一后的無聲行進著。
“別扯老子的衣服!”走著走著,小徑間響起相起云不耐煩的低斥。
“抱歉!被琶⑿∈质栈,辛追雪跟著相起云繼續(xù)向前走,但走著走著,小手又不自覺舉起,拉住他另一側(cè)上裝的衣角。
這里真的太亮了,亮得好刺眼,并且她還感覺到好多雙眼眸死盯著她,盯得她整個頭皮發(fā)麻,心底的不滿與委屈也益發(fā)強烈。
憑什么他就能穿得一身黑,她就得穿上這種根本與夜色、柱色、墻色、樹色、草叢色完全不搭的鮮艷粉嫩色彩衣衫?這樣子穿,根本就是想讓人大老遠就能鎖定她啊……
“老子不是要你別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角又被拽住,相起云的嗓音愈發(fā)不耐,可他話未說完,便聽到“嘶”的一聲,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完整的衣角,如今有一半已成隨風飄蕩之勢。
“抱歉……”望著被自己扯碎的那半截衣角,辛追雪真心疚謙的低垂下小臉。
瞪著辛追雪半晌,相起云這回連話也不說了,板著臉直接轉(zhuǎn)身就走,就算那半截衣角在行進不久后依然被輕拽住,也沒再開口。
就那樣走了半柱香時間,又拐了幾個彎,辛追雪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處極其悠然雅致的花園里。
這座花園,四周雖用了許多照明螢石,但由于布置得當,因此光線顯得柔和、舒服許多,而園里不僅有小橋流水,涼亭怪石,涼亭對面更有一個寬大、中央鋪著絲質(zhì)地衣的舞臺。
然而,這園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名獨坐在亭中,恍若石像般靜靜不動、仰頭望月的男子。
他身形單薄,僅著單衣,在夜風吹拂下,隨意束起的長發(fā)飄飄,衣袂也飄飄;當他整個人被身旁一個燃著熏香的麒麟爐裊裊上升的煙霧輕輕包圍住,分外顯得遺世而獨立。
他的臉色雖有些蒼白,更只是靜靜坐著,但就是渾身隱隱散發(fā)出一股骨秀神清、高潔孤懸的特殊氣質(zhì)。再仔細點看,辛追雪發(fā)現(xiàn)他的長相與沉睡時的相起云其實頗為相似,甚至連身旁的氣也同樣清新,只是身子骨比起相起云明顯孱弱許多,但模樣卻反而年輕不少。
這應(yīng)該就是大相公相初云了,難怪人們皆稱他“天上謫仙人”,確實名副其實。
可不知為何,辛追雪只是看著他,心頭便微微有些沒來由的酸楚,因為他看起來好孤單、好孤單……
“張總管?”望了一人獨坐的相初云一眼,相起云倏地轉(zhuǎn)頭喚道,話聲中隱隱含著怒意。
“小相公息怒,小的早備好了,可大相公卻怎么也不肯穿……”就見一名中年男子匆匆由花園另一端走來,捧著大氅的雙手微微發(fā)著抖。
“大哥。”聽到這話,相起云緩緩瞇起眼望向兄長,嗓音那樣低沉。
“好、好,我穿就是,行了吧!便紤杏謨(yōu)雅地站起身,相初云在胞弟的瞪視下乖乖任總管將大氅披覆在身上。
望著這兩兄弟的互動及模樣,老實說,辛追雪還真有點分不清誰才是大哥,誰又是小弟了。
“弟妹呢,怎么沒瞧見他?”當穿完大氅,張總管在相起云兇惡眼神的瞪視下又連忙退出花園時,相初云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后納悶問道。
“不會叫人嗎?”聽到大哥的話,相起云口氣雖然不怎地,但心里還真佩服在這樣燈火通明之下,一身粉嫩色彩的辛追雪竟還能找得到地方躲。
“大相公!奔热槐稽c名了,辛追雪也只能認命由相起云魁偉的身軀與他影子的重迭處走出,依徐嬸先前叮嚀的,向相初云欠身行了禮。
“嗯?怎么還戴著面紗?在大伯面前不必拘這種俗禮,取下吧!蓖敲駪{空出現(xiàn)般,一身包得緊緊,粉紅外襖、粉紅衫、粉紅紗手套,還戴著粉紅面紗的辛追雪,相初云眨了眨眼后笑言。
取下?
聽到相初云的話,辛追雪遲疑了,但她遲疑的原因不是必須在與相起云有相同清新氣息的大相公面前取下面紗,而是這花園外還躲著好多雙眼盯著她!
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的盯視下取下面紗,她的手就重到舉不起來……
“怎么了?”辛追雪突然的靜默令相初云有些不解,但不一會兒,他的注意力便由她的靜默,轉(zhuǎn)移到她與弟弟間的互動。
他饒富興致地望著她先是輕輕拽了拽弟弟的衣角,弟弟卻像沒感覺似的望也沒望她一眼,而后,她又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弟弟的腰,可弟弟依然沒動靜,一直到她眼底的懇求意味愈來愈濃,他那終于再也無法假裝無視的弟弟才總算有了回應(yīng),而他的回應(yīng)就是——
不耐煩地皺起眉朝天怒吼一聲:“被老子發(fā)現(xiàn)誰在園外偷看,老子今夜就挖了誰的眼!”
吼完這句話,花園四周霎時響起了一陣碗盤掉落與四散奔走聲,而后,在全然的靜謐里,相起云徑自走至涼亭長椅旁,直接躺上,倒頭就睡。
再忍不住地輕笑出聲,相初云望著辛追雪像松了口氣似地緩緩揭開臉上面紗,然后靜靜、但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嗯?”
眼眸如此澄凈,待人態(tài)度更與過往有天壤之別的辛追雪,令相初云詫異了,所以他好奇地走上前去,仔細打量著她的臉、她的眼,眼眸中似是有些不解,又帶著些狐疑,半晌才緩緩漾起一股恍然大悟的笑意。
“是個可人,又沒太多輪回經(jīng)驗,但卻極受上蒼眷顧的稚嫩魂魄呢!毕喑踉葡仁窍褡匝宰哉Z般的笑說著,而后,用折扇碰了碰辛追雪的小臉。“來,站著多累,跟大伯坐那兒去聊聊天。”
“好!彪m完全不明白相初云口中“沒太多輪回經(jīng)驗”、“受上天眷顧的稚嫩魂魄”是何意,辛追雪卻發(fā)現(xiàn)他悠悠然然、從容談笑的語氣與態(tài)度,就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照著他的話做。
“在小相公府過得可習慣?”順手將自己的茶碗遞給辛追雪,相初云溫柔問道。
“嗯,大家都對我很好!陛p輕點了點頭,辛追雪接過茶碗,聞了聞茶香后,又將茶碗交還給相初云。
雖然辛追雪從出現(xiàn)那一刻起,舉止就完全出人意表,但接回茶碗的相初云只愈發(fā)覺得這個弟妹有趣、可愛極了,然后兩人便開始由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一直聊到他一人侃侃而談各地奇聞軼事,而她好奇專心眨眼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