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姑娘——」下一霎,他下意識接住那個被閃電砸進自己懷里的小籮筐。
香芹手叉腰高高在上,對著他露出白森森的小牙冷笑,「給你自產自銷!」
「……」他抱著小籮筐,半晌后識趣摸了摸鼻頭,「好!
接下來的日子,惹惱了小姑娘的執述太子只能乖乖伏低做小,不但自己換藥,還把做飯的活兒包攬了下來。
從日理萬機的一國太子,到如今每日負責殺魚剝獵物烹煮吃食的一屋「煮夫」,他身分轉換得絲毫不違和。
單只每天能聽到小姑娘從外頭背著「戰利品」回來叨叨絮絮地跟他分享,當中摻雜著許多他從未聽過的字眼和形容詞,天外飛來好幾筆的趣致可愛,就令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歡喜松快自在。
這樣清貧知足、笑語如春的尋常煙火氣日子,讓他倆已然不僅只是可以天南地北恣意暢談閑聊的伴,更因朝夕相處下來,越發對對方生出了絲絲隱晦曖昧的怦然心動……
而執述太子自從上次驚駭銷魂絕倫的春夢后,始終極力克制住自己萬萬不可忘卻圣人之道的教誨,切莫再對她做出那般唐突孟浪的念頭。
但知好色則慕少艾卻是人之天性使然,他過去不曾如此,是因為從未遇過能教他心生漣漪情難自已的姑娘。
可誰知袁姑娘的一切……都彷佛恰恰好長在他的喜歡點上,讓他即便只是坐在那兒靜靜聽她嘀嘀咕咕說話,都深覺胸中塞滿滿了難以言喻的心滿意足。
他們就這樣在山谷中共同生活數月,由夏過秋至冬,當天上落下第一片雪花后,天長日久壓抑在心底深處的那份越來越濃的悸動,終于再也情難自禁……
這天,香芹裹著執述太子在傷癒后親自去打回,親手硝制的熊皮大氅,把嬌小的她厚厚包成了只圓滾滾的熊崽崽模樣,舒舒服服地坐在他搭建出的竹亭子下看雪景。
而他高大挺拔身影靜靜佇立在她身邊,默默為她擋去一側斜風吹入來的飛雪,生怕那帶著凜冽寒意的雪花打濕了她的發絲臉頰……
「阿述,如果我們真的永遠都出不去了,那你會很難過嗎?」她仰頭忽然問。
「我們一定能出谷的!顾皖^看著她,深邃沉靜黑眸蘊含一抹溫柔,嗓音堅定無匹。
她欲言又止。
「你需得對我多些信心才是。」他修長漂亮如玉的大手輕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他俊美清冷的輪廓隱隱透著掩不住的矜貴之色,香芹知道他絕對不是尋常人物,身家背景肯定不一般,可這幾個月來他家人始終沒能找到這兒來,不知會不會誤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信心喔……」她心里很是矛盾。
她也不是對他沒信心,但她一方面希望他能夠早點回家——一如她過去時時刻刻盼望自己能回到現代那個家——可一方面又忐忑不安著,如果他回去了,那她呢?
話說,自己這具原身想來也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否則也不會被迫避世到這么鳥不生蛋的深山老林谷底了。
假若有一天她當真跟他出去了,那會不會再遇到昔日仇人,莫名其妙就被干掉了?
這種事情很難說啊,小說劇情通常都是這樣寫的,但凡主角一踏出秘密基地后,就會被攪進江湖血海紛爭或是廟堂生死博弈之中。
再不濟至少也是某某府邸后院宅斗,被權威主母或得寵姨娘算計、陷害、污蔑……
——千萬!不要小看這世上任何一位看過數百本言情小說以上的讀者的腦洞。
呃,扯遠了……
總之,她現在不只不知道原身是誰?更不曉得那位在竹屋中死去的老太太又是誰?而這種胡里胡涂就背上了許多不知名謎團在身上的滋味,真他喵的不好受。
這些時日還多虧阿述幫她從竹屋里潛藏的蛛絲馬跡中,找出了那老太太可能是某個世家的老仆。
因為箱籠里那些老式洗褪了色的舊衣,皆是經曲緯疏、橫向梭紋卻質地厚實的葛布所制。
一般庶民自然穿不起這樣的葛布,多為大戶人家賞給得臉的仆婦之用,由此可推論那老婦人可能的身分。
但阿述也猜測她應當是老婦人的主子而非兒孫輩,因為她的箱籠內有著兩套小女娃細膩精繡的好衣裳,乃為名貴的綾布,放在外頭也值個一、二十兩銀子有余,卻一直被保存得好好兒的。
而她其余長大后的衣衫裙裾都是一些最普通的布料,連竹屋中器具也多是庶民所用的粗陶等物,就彷佛她們打那之后便手頭不寬裕許多年了……
他也問過她身上是否有配戴玉佩之類的信物,想著或者將來出谷后,便可憑此為線索幫她找家人。
香芹自己則是從頭摸到腳,別說玉佩了,就連個明顯的胎記都沒有,所以就算她是某某王國流落到民間的公主(還珠格格???),她也沒啥可以做憑證呀!
因此兩人的抽絲剝繭最后還是碰了壁,只得回歸到現實層面。
那就是……倘若他尋到了出去的路,她到底愿不愿意跟他出谷?
執述太子感覺到她在發呆恍神,心念一動,「香芹……」
「?」她愣愣抬頭看他。
「你想好了嗎?」他目光緊緊盯著她,心中難掩一絲忐忑,「日后,隨我離谷回京?」
她小臉微微紅了,隨即又茫然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那個……不確定耶!
「你不放心隨我一起,難道是怕我日后不會照顧你?」他眼神灼灼然,言語間有一絲急了,「可當初若非有你相救,我恐怕早已入了黃泉,你不但是我的恩人,也是我……」
「你什么?」她心口一怦。
他耳朵悄悄紅了。
也是我……放在心上的好姑娘。
見他清冷英俊臉龐赧然遲疑,香芹心中也不知是失望還是釋然。
可眼下和未來前途茫茫的旁徨相比,此刻彼此之間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愫……好像也不是應該弄明白的時候。
她嘆了口氣,小臉難得認真道:「阿述,我當然信得過你的人品,可是我也老實跟你說,我這人啊,天生就不習慣把自己的人生交付給別人來做主和負責!
「為什——」他心下一緊。
「不是針對你,我泛指的是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男人,」她也生怕他誤解,放軟了嗓音真摯道,「我并不想變成一個只會巴著別人,自己卻沒半分自立本事的菟絲花!
女性在現代社會拼搏久了,一直想擁有的就是兩性真正平權的彼此尊重和互相疼惜,雖說她一朝「犁田」,莫名其妙就被扔回了女人注定弱勢、舉步維艱的古代,但她也沒打算就此把命運托付給人——
就算是眼前這個天下無雙的極品俊美好男人,也一樣。
這些日子以來,她曾幾番旁敲側擊打探過他家的事,得到的卻總是他四兩撥千斤的寥寥解釋……
他是家中的獨生子,尚未婚配,上有祖母和父母,父親后院中有幾房小妾,父母之間雖然談不上恩愛夫妻,卻也是相互有敬。
姜家本身家業不小,牽涉也廣,所以無論如何他一定得想辦法尋得出谷之路,回到京師才行。
他精算了自己當初騎著千里馬出京奔馳的時辰,以及可能落崖的地點位置……推斷出此處應當是距離京郊外兩百里左右的旆縣。
旆縣多山,少平原丘陵,自古素有百山險嶺之說,不過旆縣也同時駐紮著一萬連營軍,供剿匪或維護附近州縣安全之用。
他相信此刻家中護衛忠仆想必正深入百山,一寸寸搜索著他的蹤跡……他們不會放棄尋他,他更加不可能錯失出谷的機會。
香芹感覺得到他背景不凡,想起來就神煩……古時候的名門望族又哪里是好混的?
沒見言小和原創小說里那么多驚心動魄或軟刀子殺人的宅斗文,為了族中的利益爭奪,為了在后院站穩腳步,為了能斗贏嫡女/庶女,那可是三十六計輪番出擊都不夠用的呀!
她這種現代人的簡單腦子,被丟進高門后院爭斗中恐怕都活不到第二集,一看就是做炮灰的命。
就算她以他「救命恩人」的身分隨他回家,也難保不會有人將她視為眼中釘,或者誤認為她想借機攀高枝啥的……
「可女子倚仗男子所庇顧和愛護,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他蹙眉道。
「那也要看情形啦!」她有些小尷尬地打哈哈。
「看什么情形?」他盯著她。
「……」她被他看得有點莫名心虛,「就,看兩個人關系到哪里。
「那以你看,你我二人關系到哪里?」
香芹被他追問得有一絲狼狽,「我又不是在說我們兩個!
「可旁人我不理,我只關心我們。」他正色道,像是終于鼓起了勇氣,「香芹,我姜執述雖非天下數一數二的好兒郎,卻也自信定然有能力傾盡所有地對自己心愛姑娘珍之若寶,讓她一生富貴靜好,人人敬重仰望。」
她怔怔望著他,心臟跳得奇快,不是不受撼動和蠱惑的……
尤其是,他口中所說的「心愛姑娘」。
……那個心愛姑娘,指的就是她嗎?
「我……」她呼吸急促,口干舌燥起來,「等等,我們話題跳太快了,我們剛才不是在談這個……吧?」
執述鳳眸深深凝視著她,低沉嗓音溫柔而鄭重,隱有惴惴,「……香芹,我,心悅你……」
她小臉轟地滾燙成了渾圓可愛的紅番茄,傻了。
「而你……也不討厭我的,」他眸底緊張之色更甚,舔舔發干的唇瓣,「對嗎?」
香芹驀然睜大了眼,呆呆的。
他……心悅自己?他喜歡自己?真、真的嗎?
那她自己呢?只是不討厭他嗎?
不不不,當、當然……也不只是這樣呀!
「我——」香芹下意識屏住呼吸,腦中恍恍惚惚地浮現了元朝詩人徐再思,那一首最為膾炙人口的「折桂令.春情」——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依稀想起,這些時日以來……
他的每一個低首凝眸微笑,每一個輕輕撫頭,默默為她端上的香味四溢吃食,還有在外頭大雨傾盆,驚人雷電彷佛氣勢洶洶要劈裂整片山谷時的可怕夜里,緊緊將她攬進他寬闊溫暖雄健的懷里,低聲安慰著……
香芹莫怕,莫怕,阿述在呢!
她眼眶不知不覺因感動而濕潤了,心頭也涌上了濃濃的酸甜歡然,一圈圈如春水被清風柔柔吹拂蕩漾了。
「……阿述,我也喜歡你呀!顾鲱^嫣然一笑。
他鳳眸剎那間湛然光亮了起來,清冷峻臉在這一霎抑不住深深喜悅,還有瞬息的羞赧和不知所措。
像是怎么也沒想到,她居然愿意這般坦然爽利地回應他的心意……
真好。
他胸膛心口一熱,高大身軀猛然屈膝蹲在她面前,眸光緊緊和她平視,「那你可愿信我一次,可愿隨我回京?香芹,我……一定一輩子都待你好!
「只待我一個人好嗎?」她歪著頭,害羞中又透著七分謹慎。
「只待你一人好,也只對你一人真心!顾髦氐亓⑹,「否則便讓我姜執述一生孤苦,滿天下無枝可依!
香芹既感動又惶然,趕緊摀住他嘴巴幫著呸呸呸了三聲,「不要亂立flag!不立還好,立了容易打臉。
他的求知欲甫一開口,就被她軟軟小手摀得吐字含糊!浮沃^伏累格?」
「flag就是——」她頓了頓,有點訕訕然地縮回手改為撓了撓頭,「總之,我現在相信你,至于以后的事誰知道呢?所以不要隨便發誓知不知道?萬一你以后不小心遭遇到類似失憶啦認錯人啦的狗血哏,難道我到時候也要眼睜睜看著你當一輩子單身狗嗎?那也太慘了!
——何為狗血哏?何又為單身狗?他們之間的事,又與犬狗何涉?
他鳳眸底的迷惑越重了,半晌后眨了眨眼,忽地神情格外莊重嚴肅問道:「香芹……你是否并非大晉治下百姓?」
她心熊熊一跳,身子往后縮了縮。
他大手忙扶住她的后背,生怕她在竹凳上摔了,「當心!」
香芹本來是有點驚嚇不安的,可就算隔著厚厚的熊毛大氅,卻依然能感受到他穩健有力的大掌緊緊貼靠著她背心……
……就像,無論何時何地、哪時哪刻,他都是她的倚仗。
她霎時轉驚為喜,心頭一片暖洋洋,「那個……我說姜大公子,你都跟我求親了,現在才想起來要問這個問題喔?」
執述生怕她誤會自己,忙解釋道:「我并未有旁的意思,即便你并非大晉中土人士,我也不——」
「我是天外飛仙!顾蝗秽嵵仄涫碌匦。
「……」他肅然俊美的臉龐有一剎的目瞪口呆,還以為自己聽錯,「你,你什么?」
「也是上天賜予我神奇的力量,讓我穿越時空來到這里救你一命,并共譜一段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虐戀情深。」香芹開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怎么樣?感不感動?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大雪中,竹亭下,一陣長長的安靜……安靜……
半晌后,就見一貫清冷矜貴英挺的姜大公子默默低下頭,修長指節輕抵在唇邊,而后憋笑得寬肩不斷強烈聳動。
「噗哈哈哈哈……」
正想為自己狂吹一頓彩虹屁,很不要臉的把自己說成小仙女一枚的香芹,臉蛋頓時黑了一半。
媽咧,剛剛不是還陪人家看雪花,只差沒有叫人家小甜甜,結果現在狂笑成這副花枝亂顫是幾個意思?
差評!
于是,本來好好的「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的一個美好浪漫動人告白夜晚,又活生生被生性容易跑題的袁香芹給歪到十萬八千里遠去了……
他們這兩只一直以來,果然都是憑真本事單身的,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