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子時,全京城就會安靜下來,皇甫蒙獨自走在寂靜的石板路上,四周靜得只聽得到他自己的腳步聲。
繞出春滿樓前的小巷,前頭就是穿越京城東西向的主路。
皇甫蒙本平平靜靜地走著,忽然之間,他如暗夜飛鷹一般振袖而起,一個騰躍翻上屋頂,單手抓住原本趴臥在屋檐上的一人,狠狠將其從屋上拽下,摔在他的腳前。
“誰派你來跟蹤本王的?”他居高臨下,氣勢凜然。
那人被摔得筋骨劇痛,卻咬著牙不發一語,接著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沙石丟向皇甫蒙,他閃身避開,那人便趁機翻身逃跑。
他冷笑一聲,足尖輕點便追了上去。
怎知本來不見一人的小巷里,忽然走出一個女孩子,她的懷中抱著不知什么東西,低著頭,走得急匆匆的,全然沒有留意周遭的動靜。
逃跑中的神秘刺客一見女孩,長臂一伸,便按住她的肩頭,往自己懷中一攬,身形微轉,將人押在自己身前。
“你再過來,我便在她的咽喉穿個洞!”他惡狠狠地將短刀抵著女孩的咽喉。
女孩猝不及防,雖然被驚嚇到,但并沒有松開懷中緊抱的東西,她張大雙眼,定定地看著一步步逼近的皇甫蒙。
此時天上的黑云悄悄移開了一條縫,冰冷明麗的月光透隙而落,照在他緩緩抽出的銀刀上,那熠熠生輝的銀光不禁令人心驚膽戰。
“你既然敢跟蹤我,就該知道我是誰,難道你沒聽說,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挾嗎?”皇甫蒙目光犀利地盯著刺客的雙眼,并未介意對方的脅迫。
他的繼續逼近,和那充滿殺氣的凝視,讓刺客不由得向后退了幾步,女孩也被拉扯著一同往后退。
猛然間,女孩將懷中抱著的東西奮力向后一扔,淅瀝嘩啦全砸灑在刺客身上,刺客沒料到,頓時手一松,皇甫蒙抓住這個時機,閃電般地一把抓過女孩,銀刀橫抹,血花飛舞四濺之后,一具尸體當街倒下。
“可惜,沒留下活口!
皇甫蒙幽幽一笑,將刀背上的血漬在那人衣襬上抹了抹,還刀入鞘,這才轉過身去看那個女孩,只見她靜靜地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撿著碎了一地的瓷片。原來剛才她懷中抱著的是一鍋熱湯。
“不要撿了,又不能再用了!彼麃G過去一句話。
那女孩充耳不聞,拿出一塊手絹,依然認真地將每個瓷片都撿到手絹中,彷佛它們是無價的珍寶。
“今日還真要多謝妳了,看不出妳小小年紀,還挺鎮定的。”皇甫蒙笑看著她的背影。
這女孩看身材,也不過十五、六歲吧,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竟然有如此膽量,真是難得。
可那女孩就是不響應他,將碎片都包好后,依然抱在懷中,轉身就走。
“喂,站住!被矢γ梢娝叩弥保裉用频,只好向前一跨,攥住她的手臂,“妳不必怕和今日的事扯上關系,若有人問起,就叫他們到蒙王府找我。”
他以為只要提到“蒙王府”三個字,女孩必會心生敬畏,怎知她只是飛快地抬頭看他一眼,然后咬著唇說:“那又怎樣?他也是死了!
“妳該不會同情這個壞人吧?”皇甫蒙這才看清她的臉。真的還是個孩子,細細的眉眼,窄窄的肩膀,全身上下沒有半點成熟女人的韻味,只有那兩片小紅唇倒還算得上嫣然可愛。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壞人!迸u搖頭,“殺人的是你!
皇甫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莫非她認為他才是壞人“我救了妳,妳總該感激吧?壞人可不會救妳的!彼藓薜卣f。
女孩將頭垂下,扭了扭身子,掙脫他的箝制,快步轉身就走,只丟下一句話,“要不是你,我今天不會這么倒霉。”
皇甫蒙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蔑視,氣得差點直接將刀鞘扔向她,但轉念一想,何必和一個小孩子斗氣,查出誰才是背后主使才是要緊,再瞥了一眼女孩消失的巷口,此地距離花街巷很近,一個十來歲的女孩,三更半夜抱著一鍋熱湯在外面溜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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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靜陽幾乎是用跑的回家,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她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剛才真是快被嚇死了,怎么深更半夜遇到兇殺案,而且殺人兇手還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真是膽大包天。
她其實很怕和陌生人說話,偏偏那人殺了人,還有閑情逸致拉著她聊天,所幸最終把對方甩脫了,她可不希望日后官差找上門來,但愿這么黑的夜里,沒有人看到她涉足這件案子。
“靜陽,妳回來了?”內屋傳來娘的叫喚聲。
她帶著歉意地回道:“是,娘,我回來了!
走進低矮小房中,房門窗戶都已破損,夜里的冷風直往屋里灌。
“娘,我今天本來從春滿樓帶了一鍋熱湯回來,是客人點了沒有吃的,艷艷姊好心,讓我帶回來給您吃,可是……半路上撞到人,湯灑了,鍋也摔了!彼蛟诖差^邊,說著說著,眼淚便不自覺流了下來。
周靜陽的娘雙腿有疾,行動不便,平時靠幫人做點針線活賺點銀子,此時見女兒顫巍巍地捧出碎了的瓷片,心疼地問:“燙到妳了沒有?”
“沒……但這鍋怕是不能用了,娘,您說前街會鋦盆鋦碗的張大叔,能不能修好它?”
周母嘆口氣,“傻孩子,碎成這樣,肯定是不能修了,就是能修,要多少個釘子?那釘子錢大概都要比鍋貴了,別傷心了,人家不是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后再買一個便是。說來是爹娘沒用,讓妳小小年紀就要去青樓做事,那里豈是好人家的女孩該去的地方?妳每天出門,娘就提心吊膽,怕妳在那邊受了委屈。今天怎樣,有沒有人為難妳?”
“沒有,艷艷姊對我很好,只讓我在后面的暖香閣伺候,那里客人很少,都是貴人,不像前院的客人那么沒規矩!敝莒o陽刻意隱瞞方才遇到的兇殺案,不想讓娘擔心,接著她看看周圍,“爹呢?”
“一早有人雇車去吉春鎮拉煤,價錢還不錯,妳爹就去了,大概要過兩天才能回來。”周母拉著周靜陽上了炕,炕上只有薄薄的一床被子!澳锝o妳暖了半天的被,妳趕快進來暖和暖和,火上還有幾個烤饅頭,怕費火,所以現在是冷的,妳要是餓了,就去熱一熱!
“我不餓,走時艷艷姊先讓我吃過了。”她從懷中掏出幾塊用紙包好的酥餅,“這是艷艷姊讓我拿回來給您的,娘,您嘗嘗看,可好吃了!
周母一聽,眼淚撲簌簌地直落,一邊吃著滿是女兒體溫的酥餅,一邊勉強堆起笑,“乖女兒,娘有妳,是此生最大的福氣啊!
她緊緊摟著娘,小聲說:“等我日后再賺點錢,就可以帶您去看大夫,上次罄壽堂的張先生不是說了嗎?您的腳還是有可能治好的。”
“傻丫頭,都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還治得好?再說就算能治,也不知要花多少銀子,咱們家現在只求吃飽穿暖,其它的就不要奢望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強。娘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日后把妳嫁個好人家,眼看妳都要十八了,身子骨還是這么瘦弱,人家媒婆都看不上眼,更別說男方家了!
周靜陽臉一紅,“說什么嫁人啊,我還小著呢!
周母摸著女兒光潤的小臉,“該是嫁人的年紀了,我像妳這么大的時候,已經嫁給妳爹了,但娘最不放心的是,妳這樣好的閨女,萬一妳嫁得不好,娘一生都無法安心!
她的臉更熱了,撒嬌地拚命往娘懷里鉆,“娘,哪有您這樣夸自家女兒的?”
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周母卻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她這么好的女兒,不但孝順父母,而且吃苦耐勞,但愿上蒼能為她覓得一個好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