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打娘家回來后,便一直不言不語、心神不定的。
煮菜時,忘了加鹽,沒味道。
然后那道紅燒魚,焦了。
還有蛤蠣絲瓜湯……也不曉得加了什么,味兒好怪。
全部都和以前煮的不一樣,祝春風喂女兒吃了幾口,她就別開頭去。
不怪她,他自己都不想吃。
擱下筷子,皺眉代替女兒說出兩人的心聲!鸽y吃。」
「難吃就別吃,辛苦做飯還要被你們父女嫌!顾逯,將菜全收回灶上,不給他吃了。
祝春風與女兒對看一眼,尋兒被母親的壞臉色一嚇,當下哇哇大哭。
他抱起尋兒哄半天,才安撫了女兒。
夜里,尋兒睡了,妻子坐在繡臺前,看著繡了一半的鴛鴦,那本是打算小妹成親時,給她備上的嫁妝。
她說,小妹女紅不好,怕人笑她,這些女方家得準備的物品,她得費些功夫,幫妹子打點妥當,才不會手忙腳亂……
打小,三姊妹的母親就不在了,小妹一出生就沒讓母親抱過,于是她得多疼著些,小時候,妹子最愛跟前跟后,拉著她的裙擺到處跑了……
她真的很疼、很疼小容兒。
「胡說的,小妹那么善良,怎會去傷害別人家的孩子,絕對不可能……」她盯著繡架,喃喃自語,眼眶驚懼的淚懸著,就是不肯落下,一旦哭了,就等于她也認為小妹真干下那種缺德事……
「是她!
哄睡了女兒,他坐在床邊,看著妻子,很平靜地說出口。
「什么?」她愕然地扭頭瞪他!改阒朗裁!是雁回對她有芥蒂,疑心生暗鬼,小妹沒有!她親口告訴我,她沒有!她不會騙我的,她從來不騙我——」
「但是這回,她騙了。」從來沒騙過,不代表永遠不會騙。
他知道小妹是自己人,但是爹有教過,要判斷是非,偷人家的東西就是不對的事,想容再有多少理由,都不能去偷別人的孩子,他雖然要保護自家人,也不能護著她做壞事。
因此,他聽爹的,要堅持對的事。
「是想容!顾軋猿值赜终f了一遍!肝夷翘煊H眼看見的,爹找我下棋,我看她在后門,悄悄和田元達說話——」
「你閉嘴、閉嘴!」她滿心驚恐,抓了手邊的線團朝他扔去!肝艺f不是她就不是她!她是我小妹,你有我了解她嗎?不懂就別胡說!」
「我沒有說謊,她真的——」
「還說!都叫你別說了,你還說!」陸想云哭了,扔到沒線團可扔,雙掌捂著臉,靜靜落淚。
他從來沒見過她哭。
祝春風噤了聲,不知該如何是好。
爹教他要堅持對的事,他沒有做錯,可是為什么,會讓想云這么傷心?
「想云……」
「你混蛋……」她抽噎著,不理他!改憔皖欀鴦e人,不顧我難過,你一點都不懂女人家的心思,不懂我要什么,就和我唱反調惹我生氣……」
她也知自己是無理取鬧了,但這一刻,心思太過紛亂,她實在太害怕,若這事宣揚出去,小容兒這一輩子就毀了……
他呢?連看人臉色說話都不會,也不曉得要哄哄她、安撫兩句,還凈往她痛處踩,她怎會嫁了這個實心眼的笨夫婿!
他不懂她?
小雨兒也這樣說過。
想云懂他,他眼睛一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總是能讓他開心,可是他沒有她聰明,沒有她那么細膩的心思,老是做傻事,惹她不開心。
是不是不說出來,才是對的?想云就不會那么擔心,想容說不定也能得到她要的那個人。
可是不說,他會睡不著。
「如果有人來偷我們的尋兒,我都不曉得會有多生氣傷心,別人的東西,就要還給人家!顾,他才會說出來,想容聽姊姊的話,他是讓想云去勸,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氣。
她一愣,如夢初醒。
她自個兒掩耳盜鈴、不去面對,假裝沒這回事,只因擔心小妹的人生會因此而盡毀,卻忘了將心比心,想想那個丟了孩子的母親,心里頭有多痛?
她好自私!
丈夫這一語道破,教她羞慚得無地自容,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那一夜,夫妻倆相顧無言,背著身各自睡去,但是他們都知道,誰也沒有真正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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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想云又生氣,隔日,他一大早起來,還是到灶房吃了那些冷掉的、難吃的剩菜剩飯。
他皺著臉,很忍耐地吃光了。
免得她起床看見了又要不開心,覺得他嫌棄她。
吃得很飽,便村子里四處走走,好消化肚子里的食物。
走著、走著,又走到陸家來。
他站在門口,思考了會兒,還是走了進去。
他去想容房里一跟她說:「把孩子還給人家!
「姊夫,你胡說什么!」她不認。
「我看見了,田元達抱著你親,你不肯,他就說要把事情說出去!
「你胡說!」女人全一個樣,說不贏人家,就變臉撒潑了,拿水杯子扔他。「你誣蔑我的名譽!你胡亂說話,我名聲全讓你敗光了,以后還怎么嫁人……」從沒應付過哭哭啼啼的女人,他頓時亂了手腳,呆愣著。
想云疼他,發脾氣最多拿線團、布料扔人,不會真正傷到他,想容就不一樣了,像失去理智的潑婦一樣胡亂扔東西,他一時閃避不及,水杯砸上了他額面,砸出了一道血口子。
她呆了,終于靜止下來。
「嗚……你好壞……欺負我……」惡人先告狀,便是這樣吧?
他任她指控,沒搭腔。
「你也不想想,初時,爹瞧不起你,二姊也討厭你,只有我、我對你那么好,喊姊夫,在你被爹趕時,拉你進門來、給你倒茶,你今天就這樣對我……」
「我知道你對我好!挂虼瞬挪荒芸粗鲥e事,他希望再看到那個心腸好、會甜甜喊姊夫的小姨子。
「我不會說出去,你把孩子還回去。」
「我都說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你出去,我不要跟你說話了!」
祝春風本就口拙,對方一打死不認,他就沒轍了。
轉身出了陸想容房門,經過陸想衣閨房時,又聽見吵嚷聲。
吵了些什么,他沒聽清楚,從以前他便不喜歡陸想衣,也沒打算理會她的事。
會停步,是因為東西正好扔到了自己跟前。
他低頭,撿起軟枕要還回去,又一襲衣裳扔來、還有木椅、首飾盒……
他一撿再撿,手都滿了,到最后扔來的玉鐲子,碎了一地,這可沒法撿了,好奇怪,為什么女人生氣,總要扔東西才成?想云是這樣、想容也是,現在連想衣也來。
斷斷續續地,女人的哭嚷聲傳來。
「你還賴!旁人都看見了!那女人比我年輕、比我美是不是?是不是?」
「我都說沒這回事了,女人家真愛胡思亂想——」
「那你這身的脂粉味呢?怎么解釋?你說。 古丝薜脩K烈,凄凄切切又說:「你三天兩頭地夜不歸營,這我都認了,愛上勾欄院抱花娘,我也說服自己,男人嘛,總要逢場作戲……可你這回把人都給養在外頭了,十天半月見不到丈夫的人,這像什么夫妻?!」
「我這不就回來了嗎?真是的!就愛大驚小怪,一點小事就使性子跑回娘家來,也不怕人笑話!
「你以為我不回來就沒人笑話了嗎?那些人背地里都怎么說我的,你知道嗎?說我沒本事,留不住丈夫!你要我怎么做人?」
當初三媒六聘、八人大轎地迎進葛家門,婚事辦得風風光光,還笑姊姊寒酸,自信滿滿說會比她更幸福,如今、如今這樣……她丟不起這個臉哪!
「我這不就來賠罪,接你回家了嗎?瞧,還買了你最愛的衣裳首飾,還不滿意?」
「你以為女人要的,只是這些華服首飾嗎?」又一陣物品摔落聲!改愀静欢!你們男人都一樣,全都不懂女人要的是什么!」
葛世民低聲下氣、好話說盡,哄不動她,耐性也沒了,臉色一沉,便道:「隨便你!給你臺階你自己不下,那就自己待到想回時再回,要不想回,那不必回來也無妨!」
「你去哪兒?又要去找那個狐媚的女人對不對!」
「對!」男人答得干脆,拂袖而去。
出了房門,他與祝春風對上一眼,沒說上一句話,大步而去。
祝春風看著抱了滿手的物品,最后還是決定走進去。
陸想衣一見他進來,趕忙擦拭一臉的濕淚,挺直了肩,昂首仍是那副熟悉的高傲模樣,仿佛方才又哭又鬧又砸東西的潑婦不曾存在似的。
「你來做什么?」
他放了東西就要走開,回頭看見散落一地的珠釵玉飾,又彎身去拾。
愈拾,愈困惑。
這么美的首飾,她為什么要那么生氣地砸掉呢?
小雨兒說,他不懂女人心。
想云昨夜,也哭著說他不懂。
剛剛,想衣也這么說。
女人究竟要什么?怎么做,才能懂女人,不教想云哭?
他很努力地想,還是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