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上門后,紀行顥不帶有任何一絲溫度的聲音在她的身后響起。
“來我家擔任管家就是妳所謂的‘禮物’嗎?”該不會她在大溪地說要回臺灣給他的驚喜就是指這一切?紀行顥輕諷地說道。
回國后,他特地詢問過大樓管理員有無他的國際包裹,但卻連一張來自大溪地的明信片都沒有。
“不是的……”她旋過身,急忙地否認。
“那妳可以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嗎?”他一步步地逼近她,以往臉上溫柔的線條變得冷硬緊繃,眼底蘊起兩簇怒焰。
“對不起……”她卑微地垂下臉,沒有勇氣迎向他憤怒的目光。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陶穎潔?在大溪地那個拿著畫筆的設計師?還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管家?抑或我只是剛好碰到一個跟妳同名、長相也雷同的女人?”他從唇縫里迸出話來。
她的心猛地揪住,沒想到她一直刻意隱瞞自己的職業,到最后竟會是以這么難堪的方式揭穿她的謊言。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其實我并不是什么設計師,也沒有去過法國,我只是一個派遣的管家而已。”她感覺到眼眶熱熱的,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那妳的法文?”
“我在學校有選修過法文課,也有在外面補過習!彼林鼐徛卣f。
“那妳要不要直接告訴我,到底妳說過的話,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還是全部都是謊言?”他冷硬低沈的嗓子再次加重語氣。
“我在法國留學和當服裝設計師的身分是假的以外,其余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說愛——”她抬頭對上他陰鷙發怒的眼神,那句”我說愛你是真的”卻梗在喉間,不敢說出口。
“也就是我在大溪地被妳當猴子耍很久嘍?”他凌厲地打斷她的話。
在大溪地時,她純真美好的模樣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他是真心喜歡她,從沒有把這段感情當作是愛情游戲,甚至認真地考慮兩人的未來,否則他不會許下甜蜜的約定。
遇上她以后,他以為自己受傷結痂的心已有了再愛人的能力,也有了承諾的勇氣。
他以為兩人建立了一個美好的關系,沒想到這當中卻充斥著無數個謊言,不只傷了他的心,也毀了他對她的信任。他可以接受一段感情的逝去,但無法忍受欺瞞。
忽然之間,他的腦海浮現了周嫚莎的臉龐,她的愛就像用蜜糖包裹住的甜蜜糖衣,拆解開來卻全都是虛偽與謊言,在他傾注所有的一切去愛她時,她卻悄悄成為別人的新娘。
此刻,在他的眼底,她倉皇無助的臉龐迭上了周嫚莎的面孔。
他根本不介意她的職業是服裝設計師還是私人管家,他在乎的是她的坦白與否?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穎潔沒有想到當初一個無心的小謊言竟會演變成如今這么難堪的局面,她不是故意欺騙他,也不是存心逗著他玩,她只是沒有勇氣面對卑微的自己罷了。
他眼底的疏離與嫌惡深深地刺傷了她的自尊,心難受地揪緊了。
她卑微的身分還是被討厭了吧?!
他淡漠地退開來,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沒想到兩人在大溪地談的是一場堆砌在滿滿謊言上的戀愛,更可恨的是,他竟然還以為那是他這輩子談過最純真、最坦白的愛情了。
“如果你不喜歡我擔任你的管家,可以向公司申請換人!彼酀卣f。
“不需要!彼浒恋貏e過臉,壓抑住內心紛亂的情緒,假裝不在乎她的存在。
他冷漠的神色凍傷了她的心,既然他都能將自己當成陌生人,那她只能被動地承受這一切,假裝兩人不曾愛過。
她深吸口氣,努力擠出一抹生硬的笑容,以專業的口吻說:”紀先生,從今天開始就由我擔任您的私人管家,請問您早餐要用什么?”
聽到她這番話,紀行顥本來憤怒的臉色更加的鐵青難看,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甩上房門,留下她難堪地僵立在原地。
半晌,紀行顥換好襯衫和西褲,手里拎了一個公文包,走了出來,在開放式的廚房看見她正在洗剛才的咖啡杯。
“我不吃早餐了,等會兒妳替我把房間內的衣服送洗,順便把冰箱填滿。”他壓抑住內心憤怒的情緒,匆匆地瞥了她忙碌的身影一眼。
她從流理臺前轉過身,拘謹有禮地說:”是的,紀先生!
一句”紀先生”將他們之間劃分成兩個世界,他還是那個俊朗出色的王子,而她卻不是無憂無慮的美人魚。
清晨七點半,穎潔穿著白襯衫藍窄裙,腳上踩著一雙平底鞋,手里拎著兩大袋食物和日常用品,走出超市后,沿著巷弄漫步,進入市區一棟高級住宅區內,向管理員打過招呼后,便直接搭著電梯抵達十五樓。
她取出鑰匙,打開門,在玄關處換上拖鞋,進入寬敞、裝潢雅致的客廳,玄黑色的真皮沙發配上大理石素材的茶幾,超大型的液晶電視以及鑲置在天花板的投影機,看起來真的很有品味、很氣派,而一旁的柜子上則擺放了各式的經典影碟和戲劇。
墻壁上掛著一幅安迪沃荷的作品,營造出普普風藝術的時尚感。溫暖的陽光一寸寸地爬進光潔寬敞的落地窗,滑進客廳。
穎潔擔任紀行顥的私人管家,除了要打掃、維持房屋的整齊、清洗換洗衣物、幫忙繳納水電賬單、添購食材和日用品等,還要負責料理早、晚餐。
即使她和紀行顥的關系陷入僵局,對于能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哪怕是一些瑣碎的小事,她都處理得格外用心。
穎潔穿過客廳,來到半開放式的廚房,將購物袋內的牛奶、柳橙、蘋果、雞蛋、蔬菜和肉類放進冰箱里,又拿起平底鍋,迅速煎了幾片火腿、荷包蛋,并將吐司放進烤面包機內。
此時,紀行顥穿著白襯衫和鐵灰色西褲走出房間,眼神陰郁地望著在流理臺前忙碌的纖麗身影。
就像過去一個星期一樣,她會在八點鐘之前進入他家,然后準備早餐,讓他在彌漫著咖啡香氣的清晨中醒來,眼前的每一幕全都是他憧憬中幸福生活的輪廓。
他氣惱她的謊言,每次見到她都故意擺出漠然的神色,但每天卻又期待見到她。
喀啦一聲,吐司從烤面包機中彈起來,穎潔取出吐司,夾上火腿、荷包蛋,以及幾片生菜,制成三明治放在盤子里,轉過身,對上他俊偉的身形。
“紀先生,早安!彼p垂下眼睫,柔聲地說。
“早!奔o行顥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拉開椅子,入座。
“早餐是三明治和橙汁。”她迅速將三明治和榨好的柳橙汁擺在桌上,抬睫瞥見他臉上疏離淡漠的神情,陌生得彷佛兩人不曾認識過、不曾愛過,給她一種好冰冷的感覺。
是的,從離開大溪地的那一刻起,他們的戀愛關系就已經結束,她沒有再愛他的資格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她都只是他的私人管家。
“謝謝!彼攘艘豢诔戎室獠豢此,不想讓她發現他還在乎她的事實。
“不客氣!彼p柔地說。
從她擔任他的管家起,兩人的對話總是維持在拘謹與生疏之中,一股說不出口的苦在她心里泛濫,他們之間隔著不是一張餐桌的距離,而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也瞧不起現在生活中的她吧?
她只是想隱藏內心的自卑,只是想要用更美好的形象和他談戀愛,而并不是想故意欺騙他,但卻還是被他討厭了。
“紀先生,晚上吃海鮮意大利面可以嗎?或是您想用其它中式的餐點?”她試著找話題緩和緊繃僵凝的氣氛。
“隨便。”他放下柳橙汁,銳利的黑眸盯著她。
每次聽見她細柔的嗓子喚他”紀先生”時,他就覺得分外刺耳。她編造出一個虛擬的身分和他談戀愛,然后看著他像個傻子一樣被她迷得團團轉,很好玩嗎?
“那您有什么東西是不吃的嗎?”她盡責地拿出小筆記本,一一詢問他的口味!崩苯贰⒀笫[這些重口味的食物可以接受嗎?”
“我以為憑我們過去的關系,妳應該很熟悉這一切?難不成是我記錯了嗎?”他淡漠地勾起唇角,挖苦她。
她凄涼的心微微地揪緊,在大溪地時兩人培養出許多甜蜜的小默契,細心的她當然會記得他的每一個喜好。
他喜歡喝不加糖的咖啡,不愛吃甜食,特別喜歡吃意大利料理和泰國菜,最討厭快餐漢堡類的食物。
“……那我知道了!彼嗨岬爻读艘幌伦旖,轉過身,故作忙碌地清理鍋子。
“記得去街角的洗衣店替我把送洗的西裝拿回來,單據放在書房的桌上!奔o行顥吩咐她。
“好的!彼D過身,僵硬地點點頭。
他墨黑的眼睛犀利地盯住她,一副要看穿她的故作鎮定,但每回看到她溫和拘謹的模樣,一陣強烈的憤怒便立即涌上心田。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愛情里的蠢蛋,傻傻地付出一切,盡情地寵溺她,甚至還自以為浪漫地許下愚蠢的約定。
過往的甜蜜景象一一滑過他的眼底,灼刺著他的心,他不懂她為什么要編造一個身分來愚弄他?
還是愛情對她來說只是一場游戲,她只是想要快樂,而是他單方面把戀愛關系看得太過嚴肅了?
她對上他陰郁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纏,令原本靜謐的氣氛顯得更加緊繃,她試圖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
“我覺得陽臺有些空,需要幫您布置一些盆栽嗎?”她的臉上維持著清淺溫文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心口加道鎖,將滿腔濃烈的情意鎖住,獨自承受著想愛他又不能愛的悲哀。
“隨便!彼蛳驴∧槪淅涞貋G下一句話。
“下午我會去花市采買,您有特別喜愛的花卉或盆栽嗎?”她一副職業性口吻。
“什么盆栽都無所謂,就是不要梔子花!彼麖拇娇p中迸出話來,拉開椅子,走到客廳,拎起沙發上的公文包,離開屋子。
隨著被甩上的門板,她的心緊緊一窒,她當然知道他話里的涵義,在那個充溢著梔子花香氣的小島上,他們曾互相愛著。
而現在他最想抹滅的事,也是兩人相愛的記憶。
她收拾起桌上喝了一半的柳橙汁和原封不動的三明治,走到晾衣間將干凈的襯衫取下來,拿起熨斗熟練利落地將皺折熨平。
在大溪地時,她一直很想幫他做些甜蜜瑣碎的小事,哪怕只是燙一件衣服、或煮一頓飯討好他的胃,但沒有想到會是以管家的身分來為他做這些。
淚水啪嗒啪嗒地落在燙衣板的襯衫上,她輕輕地滑過手中的熨斗將它燙干,但新的淚痕又再度沾上襯衫。
她眼眶里的淚水,證明了兩人的相愛不是一場幻覺,只是他們的關系已從迷戀轉變成疏離的對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