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漸漸變得安適淡然,這一日大清早,四月就跟著李大嬸一起去市集。
仍是走在幽僻的山間小徑上,時近初夏,山路兩側早已長滿了不知名的香花甜草,遠遠聞著,就能薰醉人的心神,青翠欲滴的藤蔓四處纏繞,或深或淺,一片馥郁美好的氛圍。
只除了后面遠遠跟著的兩名武師。
自從出了上一次的事件,杜總管早已吸取教訓,凡是莊里的仆婦下人外出采購辦事,一律都得有護院、武帥跟著,而涉及到四月嘛,狡猾的杜總管更是不可能疏漏,像這一次,早已派了兩名最厲害的武師暗中保護。
汗,但這規矩大家都已知道,所以也算不上“暗中保護”了。
好不容易到了山腳下的一處市集,正逢逛廟會的重要日子,各種戲班子、小商氣販們傾巢出動,又有拖兒帶女、扶老攜幼的大批本地百姓,熙熙攘攘的人群把李大嬸都嚇了一跳,直叮囑四月跟牢她,以免走丟了。
雖然如此,但人還是太多,在隨意逛了幾處菜攤后,極度不滿意的李大嬸看見前面有人挑著一擔新鮮水亮的果蔬急步走過,興沖沖地追了過去,可憐四月人小力弱,直喚著“李嬸兒”想跟過去,但不巧旁邊有人正“當當當”地鳴鑼開戲,立時有一大潮看戲的人流涌了過來,把四月沖得在人潮中打了幾個轉兒,好不容易掙脫出來,卻己不見李大嬸的身影。
“這下糟了!彼匝宰哉Z。
便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一道低低的聲音,“我們是馮老爺派來的,請小姐移步到旁邊的巷子里敘話,有要事相商!
話音一閃而過,清晰得像有人湊在自己耳邊說話,待四月回過神來四面環顧時,身邊哪里有什么人?
這些人是誰?他們真是爹爹派來的?
嬌眉緊蹙,仿佛晴天里一道霹靂,四月狐疑又慌亂不安地想著,就算他們真的是,難道是爹爹要催她加快復仇的步伐,讓他們來提醒自己?
天,她該怎么辦?杜仲他……
時至今日,她早已說不清對他的感覺,亦不知屆時她是否真不得了手。
躊躇間,果然見對面巷子口有個人在向自己招手,動作極其隱蔽而小心。
四月心頭一震,終于咬咬牙,走了過去。
暗巷里總共有三個人,一高、一矮,還有一個身材適中卻奇瘦無比,一不留神就會讓人把他當成一根竹竿。
三人俱著黑色勁裝,神情嚴謹。
四月全身的神經繃緊,一走近他們就結結巴巴地道:“你們、你們是……”
那根竹竿當先拱手,壓低聲音道:“四月小姐,我等全是受馮老爺所托,請小姐莫懷疑我們的身份!
原來方才那聲音就是他。
“正是。”另外兩人也一齊附和。
他們一絲不茍的模樣,教四月稍稍安了心,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們來找我究竟為了何事?”
依舊是竹竿回答:“馮老爺和夫人舍不下小姐,怕小姐孤身一人,在此牽絆太久,特地讓在下三人來助小姐一臂之力的。馮老爺說了,杜仲的身手當今天不已幾乎無人能敵,單憑小姐一個弱質女流,如何能取他的性命?”他頹然地一攤手,“便是我們兄弟三個聯手,也一樣無法與之抗衡。”
這話從一個識實務的江湖人口中說出,已足夠讓人信服。
憑“漠北三鷹”的名氣和實力,的確也不敢貿然與杜仲硬拼。
“那你們……想怎么樣?”袖下的柔荑緊握,四月競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居然在為某個人擔心。
竹竿笑了,是那種陰惻惻的冷笑,“不可力敵者,自然只能用智取!
“大哥說得對!”那個矮子插嘴進來,心直口快地說道:“四月小姐,我們已在冷鶴山莊外的一處地方設下了埋伏,只要那姓杜的小子敢闖進來,嘿嘿……保管他有得來、沒得回!”
“真的。俊彼脑聡樀没ㄈ菔,揪緊了一顆心。
他們真的會殺了他嗎?
漠北三鷹兄弟三個卻只道她膽怯害怕,不以為意,心中都嗤笑馮老爺本就不該讓一個嬌怯怯的小姑娘來尋仇,一尋還給她尋到了武林中人最膽寒,心悸的地方。
“那是當然,我們在埋伏地的機關已得到過官怕然的驗證,普天下還有什么活物殺不死?”三兄弟中的老二,那個高個子作了總結。
又是那位“圣手怪客”,四月在心里苦笑,那罐要命的。奪命梨花針”她還沒用呢!
“四月小姐,”揮手止住二弟的吹噓,竹竿又開口,一臉陰沉,。如今可算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他抬起眼來,狹小而冰冷的眼眸直盯住四月,在暗巷中發出野獸撲食般的精光,“馮家的復仇大計若要成功,在下三兄弟若要完成使命,關鍵還全系在小姐一人身上!
四月的心愈加慌亂,“你們……要我干什么?”
“別慌,這事其實很簡單!敝窀偷淖旖枪雌鹨荒埧岬奈⑿Γ麄人看上去更猙獰可怕,“今晚月黑風高之時,小姐只需將該死之人引至……”
嬌美的身影忐忑不安地步出巷口,漠北三鷹亦步亦趨地跟了出來。
出暗巷口三步遠時,竹竿努了努嘴,伸手朝不遠處的墻角一指,低低地道:“小姐,那是冷鶴山莊派來跟著你的兩名武師,都在墻角那兒躺著呢!”
四月聞聲一望,大驚失色,“他們……死了么?”
“死不了,我們不會打草驚蛇!敝窀屠淅涞氐。
矮子湊過來,“沒錯,我們只不過點了他們的昏睡穴,再過半炷香的功夫他們就可以醒了。”
“哦!”四月低低地回應,心亂如麻。
“小姐——”竹竿帶頭拱手,“在下三兄弟先跟小姐拜別,今晚就等小姐的好消息了。此事關乎你、我們以及馮氏滿門的生死,小姐千萬莫讓旁人知曉,切記!
切記!”
水眸睜得大大的,貝齒緊咬下唇,四月極力隱忍著心中的不安,螓首輕點。
“嗯,我會……記住的。”
再抬首時,三個人已了無蹤影。
嬌軀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卻猛然撞上一個人,四月回頭,驚惶之意更甚——
是那個少年小喬!
只是,他為什么用一雙噴火的眼睛怒視著她?
四月嚇得快跌落至地上,遠遠聽到李大嬸驚喜的聲音。
“哎喲,四月,我可找到你啦!”
小喬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拿袖子一抹嘴巴,沖四月惡狠狠地甩下一句,“呸,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他一轉身就在人群里竄得不見了影。
四月呆呆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
那少年為何要用這樣仇恨的目光看她?難道他……
“想什么呢?”擠上前來的李大嬸一把拽住四月的手,“快到開飯時候了,快跟大嬸子回去,省得老胖他們著急!
這時,恰巧那兩個武師也醒了!扶著墻角邊站起來,互相大眼瞪小眼,壓根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走吧,走吧!”李大嬸催促著,四個人依舊兩前兩后地走回山莊。
剛進莊院大門,就見杜三小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四月姐姐,我正找你呢,想跟你商量明天去玩兒的事!”
四月卻一臉不自在,“三、三小姐——”
“哎喲,就別來這一套啦,我們可是好朋友!”杜若笑嘻嘻地一把拉過她的手,“四月姐姐,明天陪我去東山上抓只小兔子玩吧!”
四月剛想答話,忽然旁邊傳來“汪汪”的狗吠聲,一強一弱,似乎戰況還挺激烈的。
杜若一聽立即跳了起來,抓起裙子就跑,一邊跑一邊罵:好啊大黑,竟敢搶小白的食物!看我不教訓教訓你!”
隨后在一道半月形的門洞后便傳來更慘烈的狗吠聲,一邊“汪嗚、汪嗚”聲勢低了下去,另一邊尖細的“汪汪”聲卻似乎趾高氣揚了起來。
李大嬸挎著菜籃陪在四月旁邊,嘟嚷著說了一句,“倒霉的大黑,八成又挨打了!
她話音剛落,杜若就從門洞后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大聲嚷嚷道:“哼哼,這根骨頭可是小白先看上的!就憑這個,我絕不允許大黑來搶走它!”
咦……這句話好像有些熟?
可她是我哥唯一看上眼的,就憑這個,我絕不允許別人來傷害她!
驀然想明白了,四月苦笑,原來她在這位淘氣的三小姐心中的地位,比一根肉骨頭好不了多少。
三更,淡月疏星,點點流螢。
整個莊院籠于一片祥和寧靜的夜色之中。
最西邊的廂房內,一抹纖細的人影卻還沒有睡,正煩惱地在房內踱來踱去。
怎么辦?怎么辦?她真的要取走他的性命嗎……
忽然有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旋即低沉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別動,走得我頭都暈了!
是杜仲!
煩躁不安的人兒嚇了一大跳,活像見了鬼一樣,四月駭異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口中囁嚅道:“二、二少爺。俊
清冷的瞳眸微瞇,“你怎么了?”
“我——”纖弱的小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茫然無措的螓首往上抬。
望著月光下近乎魔魅的俊美容顏,四月心中的一個聲音越來越強烈:“快!正好,帶他去!”
“不,不要!”另一個聲音卻也沒有示弱,“他救過你的命!他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怎么辦?怎么辦?
小腦袋陷入了紛亂狀態……
孰料下一刻的場景卻讓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杜仲忽然伸手將她摟入懷中,輕柔而有力,“你今晚到底怎么了?”他溫熱的吐息、低柔的聲音,便如蛛網一般,將懷中的嬌人兒裹得滴水不漏。
四月困難地尋回理智,怯生生地開口:“二少爺,我、我……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的水眸圓睜,聲若蚊蚋,心卻“怦哆、怦哆”直跳。
不要去!求你……不要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