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夏侯家上上下下,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
一直以來,任誰都知道老太爺與容小姐的感情好,他們是太爺和曾孫女的關系,但是,交情卻像是鐵哥兒們,凡是容小姐想做的事情,無分大小輕重,老太爺總是沒條件支持她去做。
所以,人們都說,雖然夏侯胤是“慶余堂”的新一代當家,但是,在這家里,夏侯容容才是所向披靡的小霸王,夠聰明的人,就該知道別惹上她姑奶奶,要不然憑老太爺的寵愛,以及她潑辣的手腕,絕對教人吃不完兜著走!
可是,自從那天他們一老一少為了即將舉行的婚事吵架之后,老太爺一病不起,容小姐成天關在自己的“聽荷軒”里,誰也不見。
那天,守在門外的奴才聽見,容小姐對老太爺說,從今以后再不見他老人家,雖然不無幾分賭氣的意味,但是,這話就算是他們旁人聽來,都覺得事態嚴重,更別說聽在老太爺的耳里,不知道該有多難受。
夏侯容容站在窗內,看著窗外院子里一池枯殘的荷花枝葉,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深衣,長發披散在兩肩,絕美臉蛋看起來有些蒼白憔悴。
婢女婉菊在盆里添了幾塊菊炭,拿了件短襖過來,給主子披上,半晌,才輕聲地說道:“小姐,少夫人來了!
聞言,夏侯容容轉眸看著婉菊,在她的心里的感情是復雜的,當初,她這位嫂嫂剛進門時,因為被傳說與別的男人有染,宗親們不認她是媳婦,甚至于讓她胤哥哥逼著自己的妻子在祠堂下跪發毒誓,說日后若做出令夏侯家蒙羞之事,將會不得善終,并且逼著她詛咒自己會世世為奴為婢,即便卑賤茍活,也決計沒有半句怨言。
那時,在這家里,就只有她敢明目張膽護著這位嫂嫂,卻不料,最后是這位嫂嫂奉她太爺爺之令,逐步地接管她在夏侯家的權柄,最后,將她這位帳房總管給架空,空有一個名號,卻再沒有實權。
因為對段倚柔的信任,所以,她對這位嫂嫂從不吝于教導,無論任何問題,她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總以為這位溫婉嫻雅的女子心地善良,絕對不會算計陷害她,但她錯了!
直至今日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如今她所面對的這一切不堪,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醞釀,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當了個大傻瓜!
“讓她進來吧!”她深吸了口氣,攏了攏襖子的襟領,轉過身背對著門,不看進門的段倚柔。
“容容。”
段倚柔輕喚了聲,從婢女綠錦手里端過承托,示意她退下,進門將承托擱在廳央的圓桌上,婉菊想接手,但被她搖頭拒絕,伸手打開暖盅,取出了還冒著騰騰熱煙的一碗雞粥。
“我聽說你今天還沒用過膳,我用了上湯給你熬粥,你吃些吧!”段倚柔雖然懷著身孕,但在寬衣的掩飾之下,肚腹隆起來不算明顯,只是行動略顯得遲緩,明知道小姑不想看見她,她卻偏將粥端到面前,笑著說道。
“嫂嫂來找我,應該不是為了讓我喝這碗粥的吧?”夏侯容容看著她永遠都是溫婉嫻靜的嫂嫂,唇畔勾起一抹冷笑。
“對,可是我想讓你先吃了這碗粥再說!
“那我不吃,所以嫂嫂也不必說了!闭f完,她淡淡地別過美眸,朝著婉菊說道:“婉菊,替我送客吧!”
“容容,太爺病了!”段倚柔對著婉菊搖頭,希望她別聽主子的話,急切地對小姑說道:“他老人家雖然嘴上沒說,但一直念著你,你就去看看他,什么話都不說也沒關系,就去一趟吧!”
“大夫來過了嗎?”聽到長輩生病,夏侯容容倒也不顯得著急,只是輕聲地笑著問。
段倚柔搖頭,“不,太爺不讓大夫診治,三番兩次把人給趕回去,你胤哥哥很擔心,可是誰也拿太爺沒法子!
“是嗎?”說完,噙在她唇畔的那抹笑花綻放得更加燦爛。
段倚柔不明白她怎么還可以笑得出來?!在她臉上有著一絲氣憤,“容容,你當真鐵了心,不過去探視一下太爺嗎?”
“不去,我死都不去!”
“可是,他老人家病得厲害,睡夢里一直在念著你的名字,就當做我拜托你,你就行行好,去讓他瞧一眼,就一眼,行嗎?”
“不行!”夏侯容容斬釘截鐵地回答,就連一瞬的遲疑都沒有,她一雙瑩亮如晨星般的眼眸直視著表嫂,“他要我嫁,我會嫁,可是,我一定不會原諒他的擅作主張,他知道我的脾氣,想必也知道我一定不會去探望他,所以,嫂嫂,你就省了這份心思,不要再替太爺爺勸說我了!”
段倚柔一時無語,她果然不愧是從小就跟隨在太爺身邊的孩子,這一老一少知彼甚深的交情,只怕是他們這些外人不能體會了解的。
在她提起要過來找容容之前,太爺就曾經說過,如果是他的容丫頭,就一定不會在這一刻,因為聽到他病了就趕著過來探望,那不是她的為人,更別說她有一雙凡事都看得通透的雪亮眼睛。
最后一句話,段倚柔聽得不甚明白,總覺得老人家語帶著什么隱情,還想追問明白,卻只得到老人家一抹苦笑,搖搖手說他要歇會兒的回應。
半晌的沉靜之后,段倚柔才又幽幽地啟唇。
“容容,你恨我嗎?”
“恨你?”她看著嫂嫂深感內疚的表情,美眸深處有一瞬間黯然,卻以一抹帶著冷意的笑掩飾過去,“我為什么要恨你?恨你搶了原本該是屬于我的東西,還是恨你騙我呢?”
“我……?!”
“不,我不恨你。”
“容容?”一瞬間,在段倚柔的臉上泛出了光亮。
“我不恨你,不是因為你做的事情沒有傷害到我,而是我不喜歡折騰自己的心去恨去怨,因為那只是讓自己痛苦,讓人痛快而已!”說完,她轉過身,輕笑了聲,“嫂嫂請回吧!我累了,想歇著了!
聞言,段倚柔的神情再度變得黯然,知道眼下的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再不發一語,安靜地離開。
這時,居中的婉菊看了看少夫人離去的背影。然后轉頭看著她的主子,在那張美得驚人的臉蛋不帶著一絲表情,倔強的眼神之中,帶著一點點憂傷,教人看了心里難受。
這時,她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從總管手里取到的一份東西,原本想著什么時候拿出來比較適當,但想來此刻就是最好的時候!
“小姐!”她笑著喚道:“今天,‘宸虎園’問家送來了賀禮,我知道你根本就不關心誰送了多少禮物來,不過,問家的大掌柜說有一份禮,是他們芽夫人特地指名要送給小姐,一定要小姐親眼過目,誰都不許經手!
“喔?這么神秘?拿來!毕暮钊萑荽_實不關心人家送了她多少成親賀禮,但聽到沈晚芽的名號,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朝婉菊伸出手。
婉菊高興主子又恢復些許神采,連忙把收到柜子里的一只小錦盒取出來,交到主子手里。
夏侯容容坐在桌前,把系在錦盒上的紅緞子解開,掀開盒蓋之后,看見了一枝以紫翡翠制成的毫筆,不過尋常女子的小指粗細,玉質溫潤,可以看出是上乘貨色,但也就僅只于此了。
“送一枝筆當成親賀禮,小姐,這……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婉菊搖頭不解,難道是祝福新人早生貴子,以后這兒子可以中狀元嗎?
夏侯容容沒理會婉菊的問題,把紫玉筆拿在手上,心想以沈晚芽的聰明巧思,這筆肯定另有玄機,要不,也不會指名一定要送到她手里不可!
然后,她很快發現了巧妙的機關,從筆頭處一轉一扳,只見筆分成了三段,較為狹窄的前兩端縮進她手握的筆頭處,露出了一段透出了森寒之氣的銀匕,那懾人的銀光,可以看出它的銳利程度。
夏侯容容拿起剛才解下的那條紅緞子,握著銀匕,輕輕的一劃,只見那茜紅之色裂成了兩半。
“小姐,這……?!”婉菊的臉色有一瞬慘白,沒料到竟然有人把這種東西拿來當成親賀禮。
那位問家的夫人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夏侯容容不做反應,取出了平躺在湖綠色錦緞上的字箋,在那箋上寫著幾個婉秀的字,她能認出那是沈晚芽親筆字跡。是筆也是匕,外秀而內利,內外皆可用,百般俱適宜。
就在婉菊看著幾句話還摸不清楚頭緒之前,夏侯容容已經被逗得大笑起來,一連的拍案叫絕,笑得眼角泛淚。
“好一個‘內外皆可用,百般俱適宜’,這位芽夫人,真不愧曾經被封為能上天下地的‘萬能小總管’,真是好可怕的細膩心思,她的這份賀禮真是深得我心,我太太太喜歡它了!”
“小姐?!你就好心一點,告訴婉菊這幾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我不要!”夏侯容容又是一個扳轉,將刀匕收回筆身之中。
“小姐!好歹是我幫你把這份禮送過來的!”
“所以你現在是打算向主子討恩情就是了嗎?”
“小姐是在怨我,剛才沒聽你的話,把少夫人趕走吧?”
“對!毕暮钊萑荽蠓降某姓J,“你是我的貼身侍女,就該跟我同一個鼻孔出氣,就算我沒要你真的趕人,你至少也該做做樣子吧!”
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婉菊強忍住笑,點頭道:“好好好,以后婉菊一定聽小姐的話,你說趕人我就趕人,還會小心不要把人真的趕出去,行了吧!小姐,你就快說吧!”
“耳朵靠過來!毕暮钊萑萁K于滿意點頭,朝她招了招手。
婉菊依言湊了過去,在聽完主子對她說的話之后,臉色微微一變。
看見她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夏侯容容嗤地一聲,嫣然嬌笑,“依你對我的了解,你說,我是不是該喜歡這份她為我準備好的禮物?”
雖然,在婉菊的心里還是覺得不妥,但是,她不得不點頭同意,那位芽夫人說不定比她更了解她家的主子!
“好了!該打起精神了!我要好好用力想一下,如何出我一口怨氣,這口怨氣不出,我怕自己要嘔一輩子!”說完,她淡淡地瞥了婉菊一眼,美眸之中透出了警告的意味。
“知道!知道!婉菊是主子的人,絕對不會去通風報信!
“很好,我要你不只不能出賣我,還要當我的幫兇!”她話才說完,就看見婉菊臉色泛白,但還是勉強定住了腳步,沒被她嚇跑。
膽小鬼!
但算了!雖不滿意,還算可接受!
夏侯容容聳了聳纖肩,拿著紫玉筆,一掃連日的陰霾,哼著小曲兒往內室走去,準備更衣大展手腳,“快進來替我更衣。”
聞喚,婉菊立刻跟隨上去,看著主子那一臉主意都想妥的燦爛笑顏,不知道是哪個人要倒大楣,但無論那人是誰,她這“幫兇”都愛莫能助了!
就在眾人忐忑地數著日子,就生怕他們的容小姐會在成親日子到來之前,鬧出大亂子的時候,這一日安然地來到!
是的!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們好不容易覺得可以放心,心想只等著把表小姐送上迎親花轎,一切都大功告成了!
然而,此刻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團混亂。
因為,被送上花轎的新娘子不是表小姐,而是他們的少夫人!
而不幸發現這個事實的人,就是新郎倌喬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