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紅花轎之前,每個人的眼光都定在婉菊的身上,尤其是喬允揚那雙銳利如刀般的深眸,即便只是在一旁盯視的人,看了他這眼神都要不寒而栗,當然更別說已經被嚇得站不直腿的婉菊。
“她在哪里?”他低沉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婉菊不知道眼前這位未來的姑爺是從哪一點看出來,她所扶的新娘子并非是小姐本人,畢竟眾人都不疑有他,就連少爺夏侯胤也沒看出那是自己的妻子,再怎么說,在她把人扶出來之前,可是很確實地檢查過蓋頭的紅帕,遼得嚴嚴實實的,應該不會有任何紕漏才對。
但,喬允揚卻是在她把人一送進花轎時,就說要驗人!
這話起初聽在夏侯胤的耳里,頗覺刺耳,想要阻止他這荒繆的舉動,但卻是攔阻不住,被他一把將轎里的新娘子揪出來,掀開蓋頭。
這一掀,眾人為之嘩然,就連隨后趕到的老太爺夏侯清也都愣住了!
“這是怎么回事?容丫頭呢?我的容丫頭呢?!”他摒開攙扶的人,走到被夏侯胤扶住的段倚柔面前,看見她半瞇著眸,神智似乎不怎么清楚,忽然想到她稍早之前,高興地過來向他稟報,說容容終于愿意跟她說話,并且叮囑要進房幫忙做嫁前的妝點。
卻不料,最后被扮成新娘子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夏侯清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早該料到才對,畢竟依他家容丫頭的性子,哪有可能乖乖出嫁?!
這些日子,就在每個人都逐漸放下心里重擔時,他卻是越來越心驚膽跳,就不知道何時會出事!
果然,終究還是出事了!
“太爺不必擔心,少夫人沒事,小姐只是喂她吃了一點甜酒!蓖窬照f明道,心里慶幸自己的主子是有分寸的,知道少夫人有孕在身,下的分量還不敢太重,要不,她也不敢設想那后果!
“你快說,容容在哪里?!”夏侯胤知道妻子最不勝酒力,他抱著妻子,再也忍不住咆哮,打算找到他的好表妹,當面找她算帳。
面對少主人來勢洶洶的逼問,婉菊只是眼觀鼻,鼻觀心,搖了搖頭,“回少爺,奴婢不知道!
喬允揚銳利的眼眸盯住她的臉,沒看見他所等待的慌張失措,立刻知道從她的嘴里絕對逼問不出夏侯容容的下落。
這丫鬟不過是被主子拿來利用拖延時間的工具。
這里的人被拖延得越久,她的主子就可以跑得越遠!
就在眾人的目光還關注在婉菊身上之時,喬允揚已經扯下新郎倌的衣袍,取過護衛溫陽遞來的玄色裘氅披在身上,壓沉了嗓音對手下吩咐道:“離開之前,想辦法帶上這名婢女!
“是。”溫陽點頭。
“太爺、胤爺,允揚有事先走一步了!”話才說完,他不等二人回答,已經快步出門,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咕嚕!
夏侯容容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究竟養了多少只饞蟲,才不過兩頓飯沒喂飽它們,竟然就給她叫得如此張狂!
都怪她幾天前一時大意,才會被人扒走了她的錢袋!
本來還仗著已經跟婉菊約好要在“洛陽”會合,卻不知道她那丫頭到底是在磨蹭些什么,幾天過去了,也不見她的蹤影,自然,當初備好要她捎來的銀票和衣衫,也就沒下文了!
此刻,她站在一家擺明看了就知道里面大有文章的客棧門前,一手按著快餓扁的肚子,但姿態依舊十分坦然自若,仿佛只是在端詳著這家店,評估自己是不是該進去吃飯的普通客人。
對!她在評估這家店沒錯!
看這家店門面,再加上客人走出來的表情,看來看去,就只有這家“銀來客!弊钣锌赡茏屗园酝躏垼昙疫不會把她押送到官府里頭去!
當然,不是這家客棧專讓人吃霸王飯,而是她夏侯容容有那本事!
她伸手摘下黑色帷帽,露出了絕美……不,是本該絕美無瑕的臉蛋,她在自個兒左臉的淚門,以及右臉的頰心之處,各貼了一顆綠豆大小的突起黑痣,原本如凝脂般的雪膚,此刻泛著一層淡淡的蜜色,看起來就像是曬得不太均勻的肌膚,顯得黯沉了些。
雖然,她容貌上并沒有太大的改變,但是,與她原本美得驚人的模樣,出現了頗大的落差。
她出身于生意世家,自幼就知道門面功夫是最重要的,把自己扮臟扮丑了,無論是吃飯住店,都要招人白眼,若只是增添一點小瑕疵,就只是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就不會招惹太大的麻煩。
終于,她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一抹淺淺的微笑噙上她的唇畔,提起了腳步,輕快地踩進客棧大門,才進門,立刻就有一位身材瘦小的伙計出來招呼。
“姑娘,是一個人嗎?是住店還是吃飯呢?”
“落腳處我還沒決定,不過吃飯要緊,趕緊把你們店里拿手的好菜全給我端上來!”
說完,她拉了張長凳坐下,一副“姑奶奶我有得是錢”的闊氣派頭,沒注意到在她的身后,有一名穿著玄色裘衣的高大男人跟著走進門,由另外一位身材略微矮胖的伙計上前招呼。
瘦小的伙計見貴客上門,堆起一臉討好的笑,“是是是!本店的拿手好菜很多,保證讓姑娘吃得滿意——?!”
“少羅嗦,快上菜!”她輕斥了聲,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臉色,不想給對方仔細端詳她的機會。
“是是是!我這就去傳菜!”瘦小伙計立刻下去照辦。
身穿玄色衣裘的男子——喬允揚,就坐在她斜側后方的位置,在她轉眸望著一旁時,可以清楚看見她線條十分好看的右邊側顏,他只是定定地瞅著她,沉靜地一語不發。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伙計們陸續給他們兩桌客人端上飯菜,夏侯容容聞到久違的飯菜味道,雖然不是太美味的香氣,卻還是滿心感動。
她端起白飯,夾了一塊燒鵝咬下,幾乎是立刻擰起眉心,這鵝肉沒熟,這里頭還生得可以淌出血水!她擱下鵝肉,換吃了炒冬芥。咸!真的只有一個咸字可以形容!她趕忙扒了幾口白飯緩和嘴里的咸膩,又換吃了下一道菜。難吃!真的有夠難吃!
夏侯容容一邊夾著飯菜吃進嘴里,一邊在心里苦叫,這頓飯只怕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一頓飯,可是她卻只能多扒幾口,喂飽她肚里的饞蟲。
不過,吃歸吃,她很小心讓自己每盤菜都夾幾口,不讓菜看起來有變少的樣子,慶幸的是米飯還不難吃,吃起來還不算太折騰。
而不讓菜肴分量看起來變少,她可是有打算的!而這打算,就是讓她可以吃霸王飯卻不被送官府的原因!
終于,在她估量肚子已經吃了七分飽之后,擱下碗筷。
“小二。”她喚道。
“來了!”瘦小伙計將巾子甩上肩,三步并成兩步跑過來,還沒站定腳步,討錢的手已經伸了出來,“總共是三十兩銀子,請姑娘付帳吧!”
果然……黑……店!
“不急,你先吃兩口我這桌飯菜,我再付給你!
“姑娘,你這是……?!”
“想來,你也知道這桌飯菜味道差得難以下咽嘛!”她哼哼笑了兩聲,“我想,上門來你們店里吃飯的客人不多吧?”
“這個嘛……?!”瘦小伙計被人說中痛處,支吾了起來。
“我把話說明白一點好了,不是不多,是曲指可數,少到了可憐的地步,所以,你們才專開黑店賺黑心錢,是不?”
聞言,瘦小伙計大驚失色,“你你你……你不要含血噴人!什什什什什……什么黑店!我我我我我我們小店可哥可……可是做良心生意的,不不不不……不要胡說八道!”
夏侯容容強忍住笑,看著瘦小伙計因為被人說中了虧心之事,所以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好吧!雖然開的是黑店,賺的是黑心錢,但不失是個老實人。
“別緊張,咱們說話小聲點。”她回過頭,看見了喬允揚,圈起手對伙計小聲說道:“別給那邊那位仁兄聽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嗎?”
“好好好!”瘦小伙計心里覺得眼下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卻一時之間想不透其中古怪,連忙點頭,心想他這會兒哪有說不好的余地呢?
“我問你!彼辛苏惺,示意瘦小伙計把耳朵靠過來,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這附近的百姓們都知道這是黑店,誰也不敢上門,雖然做的是黑店生意,可是因為偶爾才能騙到一兩個倒楣鬼,所以常常是三餐不繼,雖然餓不死卻也常常吃不飽?”
“是是是……”
瘦小伙計被說中心事,除了點頭之外,只差沒有涕淚縱橫,這時,站在柜臺后方的矮胖伙計不明究竟,一臉奇怪地望著他們。
“而且因為客人吃到難吃的飯菜,不高興付錢,所以你們常常不但收不到飯菜錢,還常常被砸店,是嗎?”這一點,她是從墻柱上有著大大小小的破損痕跡,桌椅也是釘補過的情況瞧出來的。
“對!不久前才被砸過……”又是一時悲從中來。
“那敢問一句,像這樣的黑店生意,你們還想做多久?”夏侯容容又接著說道:“自個兒都溫飽不了了,更何況要養家中妻。孔顟K的是,賺不到錢,連姑娘也不敢嫁過來,所以到現在還是個光棍兒,還是個窮光棍兒,是吧?”
瘦小伙計再也忍不住,拿起披在肩上的巾子拭淚,“是是……姑娘說得太好了!是個光棍兒,還是個窮光棍兒!”
“其實,你們也想煮出好吃的飯菜,讓客人想要勤著上門吧?”說之以理,但最終要動之以情,這才是高招。
“是是是,只是……沒銀兩,請不起人。”話才說著,他又哽咽了。
“好好,別哭了,乖!”她站起來,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剛好對料理頗有心得,看在你們這么可憐的份上,要不要我就幫幫你們?”
“要要要!當然一定要!”瘦小伙計點頭如搗蒜,跑過去把另一個矮胖伙計也押過來鞠躬拜托。
“喂,你這是在做——?!”矮胖伙計才想開口問清楚,就被同伴給強壓住頭,朝著夏侯容容彎身拜托。
“不想一輩子當光棍兒?”她噙起微笑,又問道。
“是!”雖然不明所以,但聽到“光棍兒”幾個字,矮胖伙計也是心有戚戚焉,跟著一起點頭。
“不想一輩子當窮光棍兒?”
“那當然!”兩人異口同聲,想著要把廚房里專做難吃飯菜的同伴也一起拉出來,三個人一起拜托她更有誠意。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幫幫你們,快,叫一聲好心的仙姑吧!”她重新坐回原位,蜷手支腮,微偏螓首,笑得十分和藹可掬。
“是是是!好心的仙姑,請一定要幫幫我們!”
看他們兩個人誠意十足,夏侯容容揚起滿意的笑容,知道自己該適可而止,就此打住,這時,她感覺到有人的目光在看她,讓她不自覺地轉過頭,正好對上喬允揚直瞅著她的目光,對于她的注視,他絲毫沒有打算避諱。
雖然剛才就知道在場還有他這位客人,但是,這卻是她第一眼正視他的長相,他長得不算俊美,可是以男人而言,那粗獷的臉龐充滿了足以令女人轉不開視線的陽剛線條,而光看那厚實的寬肩,她幾乎敢篤定,他至少高了她快要一個頭不止!
但除去這一切之外,她討厭這男人看人的目光,十分的討厭!
他那洞悉的眼神仿佛在對她說,他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戲!
“你們……認識嗎?”瘦小伙計看他們兩人交鋒的目光,忍不住問道。
“不認識!”
搶著回答的人只有夏侯容容,她瞅著自始至終不發一語的男人,見他似乎沒有回應的打算,決定先忽略掉他的存在,先達成她的目的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