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福晉是皇上的姑姑,在皇上面前終究是有些臉面的,再加上皇上本就極為欣賞納蘭肅鳴的能力,正等著他康復好重回朝堂,一聽太福晉說納蘭肅鳴的身子好轉了些,總算能啟程到京郊的廣福寺靜養,立刻便準了。
消息一傳回郡王府,里頭的下人們全都動了起來,一行人很快就出了京城,抵達廣福寺。
香煙裊裊,緩緩的佛唱不斷地響起,安寧祥和,令闕飛冬一顆心終于微微沉淀了些,望著那滿山遍野的一片翠綠,她原本極度壓抑的情緒終于微微的松了松。
“福晉不去瞧瞧郡王爺安頓的如何嗎?”
闕飛冬搖搖頭,思緒慢慢回到了早些時候。
在納蘭肅鳴的堅持下,他們夫妻是乘著同一輛馬車前來廣福寺的,而寺里的主持早就接到消息,早早地便辟了寺里的一個大院子以供恪敏郡王夫妻使用,旁邊的幾個小院子也提供給了郡王府隨行的奴仆,而那隨行而來的巫氏,則被安置在離主院最近的一個小院子里。
他們乘坐的馬車才剛停下,闕飛冬和納蘭肅鳴方下車,便瞧見巫氏正以女主人的盜態,指揮著仆役將馬車上的東西抬下來安置,那指揮若寶的嫻熟模樣,倒顯得闕飛冬這個正經的福晉有些無能。
但她渾然不在意,由著巫氏安排關于納蘭肅鳴的一切,自己則趁亂,帶著綠竹和棉青往主院后頭的林子走去。
走在那婉挺的小路上,闕飛冬的心情難得回復了些許,也不愿多想方才納蘭肅鳴也瞧見了巫氏那越俎代袍的行為,卻沒有多說什么的淡然。
這兩天,日日夜夜都是巫氏在納蘭肅鳴身邊伺候,闕飛冬雖然瞧著心里頭發酸發挖,卻什么也沒說,而她對納蘭肅鳴的感情,從一開始的怦然心動到現在能冷眼旁觀他與其它女人的親密,她想,心就算再痛,也有可以平復的一天吧?
不看、不聽、不想,是她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事,但每每只要想起,她與他曾經這樣親近,如今卻變得這樣陌生,她其實就有種沖動想要跑到他面前,問問他可曾有過真心?
但她不能……因為她沒有任何的倚仗,更何況她曾說過,待事成后會自請下堂,所以只能暗自神傷。
“福晉,咱們回去吧,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呢!
綠竹和棉青身為闕飛冬的貼身丫鬟,自然心疼自家主子,這兩三日她夜夜輾轉難眠,臉色也日漸蒼白起來,但她們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更加細心的照顧她。
“嗯,回去吧。”
對于綠竹和棉青的勸誠,闕飛冬并沒有拒絕,只是再抬眼眺向眼前那一抹生氣勃發的翠綠,然后微微頷首,回頭往林子里的小路走去。
隱隱約約的,她的心里竟泛起了一個念頭——如今,他身旁已有巫氏的照顧,那巫氏既是四阿哥派來的人,定然穩妥。既然如此,那么她又何須貪戀著福晉這個身分呢?
或許……也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何況飛夏的身休早已好轉,又成功拜在有名的大當門下學習,有對方照顧,吃住又在大儒開設的書院中,方氏想下手也沒那么容易。
初時,離開這個念頭是模糊的,可是隨著她往前邁著的步伐,這個念頭反而更加清晰起來。
反正以她的身分,本就無助于他,現在有了對他更有幫助的人,她若離開,不過是將一切再次導回正軌罷了。
在她踏入廣福寺的別院時,恰好瞧見巫氏正小意溫存地伺候著納蘭肅鳴,陪他在廊下曬太陽,離開的念頭也變得更加堅定了。
讓綠竹跟棉青先行離開,她深吸了口氣,緩步上前,雖然心痛難忍,但仍忍不住抬眸仔細看著納蘭肅鳴的氣色,見他雖還有些蒼白,但較那日重傷回來時要好了許多,心中的大石終于放下。
“妾身給郡王爺請安!
納蘭肅鳴早在看到闕飛冬的身影,就讓黏在身旁的巫氏退下了。
這幾日,她與他之間只是沉默,他本以為今日她又會對自己視而不見,卻沒想到她竟會主動同自己間安,當下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了勾,趕緊讓她起身。
“你這是到哪兒去了?”
“去后山轉了圈。”她有問有答,望著他的神情竟帶著一些不舍與決斷。她不想似娘親一般,孤寂地待在后院中等待,何況往往等待帶來的是更多的孤寂,所以在方才見到巫氏溫柔伺候他的時候,她心中的猶豫不舍已逐漸被堅定所取代。
“這兒的風景應夜不錯,待明日,我再陪你到處散散。”
初時的憤怒過去,納蘭肅鳴到底也多少想明白她的為難之處,望著她眠底下那日漸濃厚的陰影和蒼白的臉色,他其實也是心疼的。
女子不能善妒,否則便是犯了七出的罪過,會遭人輕視甚至休棄,此外,她本就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當四哥賜了人下來,她便認為她沒有立場拒絕。
想到這里,又看到她這般憔悴的模樣,納蘭肅鳴心里的怒氣終于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她更多的心疼,于是便想打破僵局,這才出口邀約。
“不了,郡王爺還是調養身體為要,妾身只怕四阿哥還有許多事需要郡王爺幫忙,所以郡王爺不必分心在妾身身上,妾身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她用冷漠中帶著疏離的態度拒絕了納蘭肅鳴的邀約,本以為以他的驕傲必定會再次勃然大怒,但他竟只是含笑地望著她,溫聲說——
“萬事也不及你重要……”
她可是他心心念念了近十年的人兒,他亦非一心追求功名利祿之人,如今恪敏郡王府已被他振興,他有力量護住她了,何況與權勢相較,他更愿意與她舉案齊眉、共度白首。
“郡王爺!”
聽到他的話,闕飛冬近乎嚴厲的一聲冷喝,止住了納蘭肅鳴還想繼續往下說的甜言蜜語。
這些話聽著好聽,可其實卻是包裹著糖衣的毒藥,會讓她留戀不舍,最終困守在郡王府的后院,抑郁而終。
迎著納蘭肅鳴不解的目光,闕飛冬這才察覺了自己方才的激動,于是深吸了口氣,隨意找了個借口道:“男子本該開創一番事業,如今郡王爺的機會近在眼前,何不用心籌謀,更不該分心在妾身的身上。”
納蘭肅鳴站起身,緩步走向她,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然后緩緩一字一句的問道:“你覺得于我而言,你比不上權勢重要嗎?”
可緊抿著唇的闕飛冬卻沒有回答,便連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敢,只是垂著頭,幾乎是用落荒而逃的速度,一溜煙地離開,只留下納蘭肅鳴定定地站在原地瞧著她離去的身影。
沒想到看似冷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恪敏郡王,竟會是這樣的多情種!
將方才闕飛冬和納蘭肅鳴的對話全聽在耳中,躲在一旁的巫氏眸中一抹勢在必得的光芒逐漸浮現。
她本是犯官之女,被打入了教坊司,為了活下去,她拼死的攀附上頭的人,咬著牙學會了一身伺候人的功夫,為的就是能夠擺脫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好不容易,她終于熬出了頭,被四阿哥注意到,然后領回了他的府中,可她殫精竭慮,即便得了四阿哥些許的信任,卻怎么也無法讓四阿哥收了她。
她正焦急著,沒想到卻被賜給了恪敏郡王,本來她跟旁人一般都以為恪敏郡王是個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就算再受寵也沒有前途可言,因此對于被賜到恪敏郡王府是滿心的不愿,卻從四阿哥那里得知,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戲——
郡王爺的傷是真的,可病重卻是假的!
而且那傷勢只要好好調養,不日便可康復,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機會。
她聽聞郡王福晉是個粗鄙而不知禮的婦人,大刺刺的什么人都敢得罪,非常善妒,八字不好,家世又普通,這樣的人憑什么能夠成為郡王福晉,而她卻只能忍辱負重,彷佛是個對象擺設一般的讓人送來送去?
想到這里,巫氏嬌艷的面容浮現了一抹的猙獰,雙拳亦是緊握。
她不服氣,憑什么像闕飛冬這樣的女人可以得到恪敏郡王這樣偉岸的男子,享盡尊榮華貴,而她卻要被父親連累,還被發賣到教坊司,小心翼翼的為自己謀算前程?
想著想著,對于闕飛冬,她竟興起了濃濃的恨意。深吸了一口氣,巫氏仔仔細細地回想著四阿哥在選中她送給恪敏郡王之后說的話——
“只要照顧好恪敏郡王,爺許你爭寵,能為自己爭得什么樣的地位都行,但重要的是讓恪敏郡王對現在的福晉離心!
顯然四阿哥也甚是不喜闕飛冬的存在,既然如此,她便是下了狠手,四阿哥也不會有什么意見才對。
想到這里,心中原本還有的猶豫頓時一掃而空,想要成大事者,如何能畏首畏尾,若是不攀住眼前這個機會,難不成她一輩子都要屈居人下嗎?
既然有四阿哥的暗示在前,如今又有郡王爺和闕飛冬鬧不和,只要她小心些,或許真的可以為自己在郡王府掙得一席之地。
巫氏心下不再猶疑,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從妝奩的暗格之中拿出一個小紙包握在手心。
只要身為嫡福晉的闕飛冬身死,她又傾心照料好郡王爺的傷勢,還怕自己在郡王府中沒有一席之地嗎?
就算以她的身分不能成為嫡福晉,但郡王爺瞧著是個有情的,憑著她的手段難道還邀不了寵嗎?若能生下兒子,那么她這一生的榮華富貴便唾手可得了,手上有了權勢和地位,還怕救不出娘親嗎?
想到未來的美好和仍在受苦的娘親,巫氏自是惡向膽邊生,握著手里的藥包便匆匆地出了門。
她鬼鬼祟崇地走到了廚房,借口為郡王爺熬藥,趁人不備時掀開了其中一個瓦碟,然后將手中的藥粉倒了下去。
看著那藥粉迅速的溶解在湯里,巫氏的唇畔勾出了一抹陰狠的笑容。
雖是無怨無仇,可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闕飛冬的生死相較,她自然要選擇自己的前程和家人,她是再也不愿意過那種被人當玩物,隨時遭打罵的日子了,更不想娘親繼續在地獄里熬著。
下完了藥,巫氏又若無其事的熬著自己的藥,等到藥熬好了,她同樣也掀起了蓋子,在里頭加了點料。
如此雙管齊下,她就不信不能為自己掙得一條路!
就算到時東窗事發,她也已經是郡王爺的人了,憑她的身段和手段,她有自信能讓郡王爺那樣鐵錚錚的漢子變成繞指柔,往后她定是要什么有什么。
心里這般想著,她掩去了心底的激動,帶著一如以往的溫柔小意進了主屋,伺候納蘭肅鳴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