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慶功宴,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主人家卻沒在場。
「天宇本來就沒打算跟我們一起用餐,賭坊那里還有好多事要處理!菇逢柛趯γ娴膮沃ガ撜f。
她點點頭,連續三年來這里參加斗茶大賽,也知道每年有賭盤,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十方的少東家。
「今天開心嗎?」他問。
她笑得明媚,「輸了,一顆心七上八下,怕你們失望,覺得自己沒做好,可后來就好了!
「小傻瓜,你從來就沒讓我們失望過!
她想到今天,摸摸鼻子,「謝謝二哥,若不是你——」
「沒事了,只要我在,就沒有人可以偷走你的榮耀!顾f得極為鄭重。
她突然說不出口了,得努力壓抑心里翻騰的感動。
姜岱陽看到她眼眶紅了,十分心疼,笑了笑,「吃吧,這是天宇的心意,咱們別浪費了!
點點頭,兩人一邊用著山珍海味,一邊聊著這次舞弊。
呂芝瑩只要提到那位沒見到真容的「池姑娘」,姜岱陽就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為由頭帶過,她便知道,他不想提到她。
姜岱陽是真的不想講「她」,于是主動聊到他跟曹天宇認識的事。
那是三年前,他四處游走看商機,在一處碼頭看到洋人,他們帶來不少洋玩意兒,東西很奇特,像玻璃制的鏡子、會發出樂曲的小盒子,這兩樣就是他第一次托人送回給她的禮物。
那時剛解海禁,這些洋人中有人會大魏朝的語言,開口說他們是到大魏朝的第一批外國人,運來很多海外物品,卻不知如何販售。
他是第一個感興趣的,而游走到那里的曹天宇則是第二人,兩人一拍即合,吃下洋人的貨。
姜岱陽說得云淡風輕。
曹家的內宅有些亂,曹天宇是被打壓的那一個,在合伙開了第一間尋寶坊后,兩人都狠狠的賺了一把,但曹天宇同父異母的大哥可不樂見他出頭天。
上一世,他晚了一步,曹天宇被毒死了,這一世,他及時將這個朋友救下來,反而是那同父異母的哥哥,自己誤喝毒酒,沒死可也從此臥床,再也折騰不了弟弟。
這后半的事當然就不用告訴呂芝瑩了。
另外告訴她的是,貢茶競賽,晨光原本不在名單內,是由幾個交好的朋友聯名推薦的,其中一人就是曹天宇。
「那我得好好謝謝他了!箙沃ガ撜f。
「不用,我已經謝過了!顾幌M芴煊钣刑嗟慕佑|,不是他對自己沒信心,但喜歡曹天宇的小姑娘家真的很多。
她哪知道他的小心思,乖巧點頭。
兩人吃得差不多時,一名侍衛模樣的年輕男子在曹家總管的帶領下過來,拱手道:「姜爺,此人說有人——還是舊識,想與你一敘!
姜岱陽一看,原來是池芳妤身邊的一名私衛。
該名私衛上前一揖,「姜爺,大小姐說有事相談,請姜爺跟小的走一趟。」
「沒空。」
他皺眉,「姜爺,請別為難小的——」
姜岱陽冷笑一聲,「你是什么身分,要本爺為你屈就去見你那個矯揉造作的主子?」
私衛一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曹家總管也是人精,見姜岱陽不待見來人,果斷一揖,冷著臉示意私衛跟他走人。
不知怎么的,聽到矯揉造作四個字,呂芝瑩就想到二樓廂房那個戴著帷帽的纖細身影,但她還掙扎著要不要問。
曹家總管又過來了,這次來找姜岱陽的是佛州船行的管事,直言有急事,他只能先行離去。
「二少爺真的很忙耶,來這里兩天,附近產業的管事知道他來,都一一過來拜見,不過……」曉春突然笑眼瞇瞇的看著主子,「二少爺這么忙,卻排除萬難陪姑娘參加斗茶大賽,這份心意真是——啊,曹少東來了。」
呂芝瑩聽得臉紅心跳,見曹天宇過來了,連忙起身朝他一福,想到貢茶競賽一事,又向他稱謝。
曹天宇的嘴角總是喰著一抹邪笑,極有魅力,他搖頭笑道:「我只是出張嘴,眼下過來打擾,也是趁好兄弟不在來告訴你一些事,算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如何?」
她一臉困惑。
「男人談生意,去的地方自然有姑娘陪酒,酒過三巡,凡事好商談,再有美人兒尋歡,生意怎會不成?但酒色對川玉來說從來都不管用,生意圈中,他的自律是出了名,因而入了更多人的眼,我也是其中之一!顾nD一下,微微一笑,「其實世上美人很多,我家嫡妹也是一個,還是公認的美女,賢淑溫婉,不是老王賣瓜,是真的很好。」
呂芝瑩沒見過他妹妹,也不知該怎么回應,不過見他五官長得極好,相信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定也是絕色。
「我不敢說自己是寵妹之人,可身為嫡親大哥,自然要給自家妹子找個最好的良人,仗著我跟川玉的友誼,想說開了口,肯定水到渠成,沒想到他拒絕了!
他雙眸注視著她,此時日漸偏西,夕照柔柔的灑在她身后,不得不說,她真的很好看。
「他說,世上美人很多,但他眼中只看到一個,心里也只裝得下那一個。你說,是哪個美人兒這么幸運,讓那么出色的男子死心塌地?」
呂芝瑩深吸口氣,「我一定得回答嗎?」
曹天宇一挑眉,出乎意料,她居然是個有脾氣的,那更好,他眸光微閃,「算是替我好友探的,我可聽說了你是方家的童養媳,所以,你會嫁給方家唯一的嫡子?」
呂芝瑩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想到他是為了二哥,還是道:「我娘親——也就是我養母跟我說過,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都是她跟爹爹的孩子,沒有一定是誰配了誰,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誰都懂!
曹天宇瞇起眼,這后兩句應該是她自己加的吧,「好吧,是我冒昧,這問題有些踩線了,只是我不希望有人仗著他的喜愛,不把他的真心當一回事,我會替他不值!
他頓了一下,又道:「川玉在審時度勢總比旁人精明,雖然是有目的與一些權勢人物交往,可友誼都是經營出來的,時間一久就能見人心真假。他把我當兄弟,我亦然,所以提醒你,他都二十歲了,身邊連個知冷暖的女子都沒有,你可別讓他等太久,這男人忍太久,身體會出問題,到時候有你哭的。」
呂芝瑩很想說,你這大男人跟我這小姑娘說這話題適合嗎?她簡直無言。
「我聽不懂你說的,眼下我只知道我要做得更好,我要繼承晨光茶行,做晨光最大的依仗!顾f得坦然,更似在起誓。
聞言,曹天宇的神情變得正經,眼下的呂芝瑩燦如春華,皎潔如月,也難怪好友的一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好吧,我提前恭喜,方家絕對可以在你的努力之下成為皇商。」說了這句話便起身離開。
她靜靜坐著,曉彤、曉春因離了亭臺幾步遠,并沒有聽到他的話。待丫鬟過來收拾桌面又上了茶,姜岱陽才回來。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怎么了?」
「沒事,只是有人不自量力。」他坐下喝了口茶。
見她擰著眉頭,知道自己不說清楚,她定會瞎操心,姜岱陽只得將有人到碼頭上找碴,不讓晨光船行的船離開的事說了,由于那人有官職在身,因此船行管事過來找他討方法。
「解決了嗎?」她問。
「嗯,很簡單,我只要管事去告訴那個官,船上有佛州知府送給他丈人的五十歲壽禮,還有刑部尚書托運的一批洋人刑求的刑具,他若想讓船不動,就看他的命夠不夠硬。」姜岱陽說得流暢,卻突然笑了,「不過,這是假的,我唬他的!
呂芝瑩杏眼圓睜,「這也行?」
「行,那個官就是個沒膽的人,哪敢去問明白!顾屪约嚎雌饋砀p松一些,她很敏感,一不小心就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好。
這一世,他已經盡力避開一些討厭的人事物,但老天爺顯然另有安排,有些人還是糾纏不休,像是他那個親生父親,收了別人的船資,叫那個官直接將貨送上船,卻連知會都沒有,而他怎么可能因為這人就卸了別人的貨,讓那官的貨上船?
這事會不了了之,但他有預感,不久以后他就會見到生父。
由于穆城還有好多事要做,姜岱陽跟呂芝瑩一行人只歇了一晚便返回穆城。
呂芝瑩連續三年拿到斗茶冠軍,晨光茶行熱熱鬧鬧的辦了活動,只要前來購買任何商品,都有小贈品。
這贈品只送不賣,由尋寶坊獨家提供,是名為香水的小琉璃圓瓶。
晨光茶行這一回能拿回斗茶冠軍,要說沒有姜岱陽,可真沒辦法,因此他比呂芝瑩更知名,穆城大街小巷沸沸揚揚說的都是他的事。
那天去參賽的茶商不少,也有人提出關鍵人物「池姑娘」,不過由于姜岱陽不曾有過回應,眾人只以為那是心儀他的姑娘中的一位,想引起他的注意而鬧出荒唐事。
姜岱陽一回穆城就有不少事得親自處理,因此一連幾日都沒回方家。
尋寶坊又到了一批新貨,尤其一批半人高的紅色珊瑚更是奇珍,姿態各異,極為漂亮。
消息一出,尋寶坊日日涌現人潮,不少權貴官家都想要紅色珊瑚。
因貨品有限,價格偏高,但穆城有底氣的富貴人家多,怎么賣、又賣給誰,是姜岱陽要傷腦筋的。
姜岱陽沒辦法做到見者有分,不過如何讓人人都滿意,他還是有辦法的,畢竟洋人稀奇的玩意兒那么多,投其所好,總能拿到滿意的。
這一天,悅客茶樓的胖少東胡彬彬又往方家來了。
「送東西給瑩姊兒?」
滄水院里,孫嘉欣抿唇輕笑。
胡彬彬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也沒想到那個管家會直接把他帶到內院,眼前幾名眼熟的夫人全是茶街的老板娘,其中一個還是他剛回家在自家門口被他爹痛罵時正好經過的杜夫人,她可是穆城出了名的長舌婦!
「叫你趁機護花贏得好感,結果一去佛城人就往青樓鉆,你怎么不死在女人肚子上就好,回來做什么!」
父親的怒吼聲彷佛還在耳邊回響,又見那杜夫人賊笑的模樣,胡彬彬想想不妥,留下恭喜呂芝瑩奪冠的禮物就連忙離去。
他一走,杜夫人就將那天她聽到的八卦說來給眾姊妹聽。
胡彬彬比賽那天根本窩在青樓,一個睡過一個美人,對于比賽如何,完全不關注,直到把帶來的銀兩花完,出了青樓,才發現斗茶大會早就結束多日,而他又錯過什么好戲后,忙急匆匆的返回穆城。
胡隆氣得半死,他眼讒呂芝瑩這個兒婦媳,奈何兒子不爭氣。
其實眼讒的又豈止他一人,在場的夫人有大半是為了呂芝瑩來的,她成了連三屆的斗茶冠軍,又傳出幾個月后將有一場貢茶競賽,她正忙著找新茶,一旦入了皇家眼,方家一躍成皇商,居功厥偉的呂芝瑩屆時只會更搶手啊。
「姊姊,瑩丫頭已經十六歲,也該替她打算了吧!
「就是,我們幾個的兒子可是任姊姊挑選,就沒看中意的嗎?」
「哎喲,真是折煞我了,你們幾個兒子又俊又有才華,我全都看中意了,但我能嫁嗎?」孫嘉欣半嗔怪半開玩笑的看著偏廳的夫人們,「我家老爺可說了,他當瑩姊兒是親閨女,婚事她自己看中意才算,你們可別給我出難題,日后我可是見一個躲一個了。」
孫嘉欣一抬出方辰堂,在場所有夫人都悶了,她們可沒膽子去跟他說啊。
眾人又聊了些話,孫嘉欣就起身笑咪咪的送這些愛嗑八卦的夫人們離開。
初秋的庭園景致不錯,孫嘉欣慵懶的坐在亭中,丫鬟端上一盤方辰堂派人送來的葡萄,她沒什么心情吃,而是喚來軒格院的路奇,知道長子又在畫圖時,揉揉眉頭讓他下去了。
古嬤嬤站在她身后,替她揉揉肩,「夫人別擔心大少爺,這回葉大夫走了,他沒拿自己的身體折騰!
「我知道,他想開了,可就是心疼他!
以前為了留住葉瑜的腳步,刻意染上風寒啥的,這次的表現的確讓她放心,但也讓她這當娘的更心疼,就怕從此他的心再也裝不下任何女子,方家香火就此斷了。
「夫人,二少爺回來了。」
一名丫鬟過來稟報,不一會兒,姜岱陽便走過來。
「真是的,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箤O嘉欣嘀咕一句,那些夫人沒幾天就又找個名義聚會,聊的都是兒女婚事,偏偏她家里兩個香餑餑,人人都想咬一口,這兩個香錚錚湊在一起不就好了,至少她的耳根鐵定清靜。胡彬彬是沒能耐,她也看不上,而養子有能耐,卻是個龜速的慢郎中!
姜岱陽上前一揖,卻發覺養母的眼睛盯在自己的臉上久了些,且還不自覺的帶了點嫌棄。
這次回來,他也送了一株紅珊瑚裝飾,紅得耀眼,品項極佳,但他發現養母沒啥興致,只說了句漂亮,然后就看著他。
他暗暗思忖,他是做了什么讓養母不喜的事?才想著,孫嘉欣就開口了。
「后天你可有事?」
「要去參加一個商界聚會!顾f。
她皺了眉,「這樣,真不湊巧!
「母親那日有事?」
「不是我,是瑩姊兒!挂娝袂樽兊蒙髦,她娓娓道來,「許家別莊有個宴會,由咱們家提供茶,指名要她過去。你也知道,她泡的茶一絕,不過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許家大公子頻獻殷勤,瑩兒最是善良,怎么好明面上拒絕他。
「我還想著你當一次護花使者,可你不能去,這……其實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但瑩兒是我的貼心小棉襖,總覺得可以找到更好的,她對士賢也有點想法,若真的動心,呃——也是他們的緣分吧,是不是?」
她眉頭皺得緊緊,對姜岱陽臉上的凝重卻是視而不見,甚至還說:「連你爹都說過,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啊!
事實上,方辰堂打從收養呂芝瑩,從沒想過一定要她嫁給長子,男女情事上,他一向遲鈍,不似自家妻子門兒清。
古嬤嬤撫額,有點無言,夫人是覺得近期看戲看得不夠精彩,添把柴火嗎?
許士賢的娘親昨天才喜孜孜的過來透露,已經跟看中意的女方交換庚帖,等著下個月家中祖母大壽時宣布,讓老人家高興呢。
連城許家,姜岱陽知道是書香門第的大族,家風極清正,許士賢本人也極為優秀,聰慧有才華,卻對經商有興趣。
許家人丁興旺,主旁支系的兒女多,長輩也寬厚,不低看商人,在穆城落腳后一直享有聲名。
他知道許家幾次向養父母旁敲側擊,在得知并沒有真的要將童養媳變兒媳后,但凡有什么宴會,茶品都是來晨光茶行購買,說是方家大客戶都不為過。
他這幾年讓人盯著呂芝瑩的大小事,自然也清楚這事,這許士賢就算有嫡親妹子許玉蘭助陣,也是無功而返,反而在呂芝瑩有意的牽線下,與另一家千金漸生情意,難道他資訊有錯?
極有可能!要說內宅圈子的事,沒有人會比八面玲瓏的養母更清楚,穆城內宅的女眷,不管老的小的,都與她交好,吐露的秘密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他越想越不安,在向養母一揖離開后,滿腦子就想著要怎么將后天的事給推了。
孫嘉欣笑眼瞇瞇的捏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入口,「真甜!
古嬤嬤想到姜岱陽離去前俊臉上的凝重,「夫人——」開了口,卻不知道要說什么。
這什么惡趣味啊,讓個孩子心驚膽顫,能好好干活嗎!
「臭小子慢吞吞,歹戲拖棚,不推一把怎么成?何況真的有很多夫人都求到我面前,臭小子再不長進,好媳婦被搶走了,我跟誰哭去?」
古嬤嬤不敢吐槽,媳婦就算被搶,女兒總不會被搶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