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威,對不起……”
那是他記憶中,妻子唯一一次的誠摯道歉,話未說完,猩紅的血怵目驚心地從她唇角滑落,他還來不及反應,隨之而來的是她的昏迷,教他瞬地瞪大眼。
錯愕是必然,但更驚詫是因為車子還在行進中!
他的妻子松開了方向盤,但腳卻沒離開油門,他試著移動她的腳,卻發現車子沒有減速的跡象,他橫過腳踩煞車,煞車竟毫無反應,望向前方,眼見紅燈已經亮起,兩旁的車子已蠢蠢欲動。
沒有太多時間猶豫,他只能嘗試轉動方向盤,企圖讓車子撞向分隔島讓車子停下,然而猛烈的撞擊力教他瞬間失去了意識,直到——
“……仲威,你醒了。”
張眼的瞬間是刺眼的白,教他不禁微瞇起眼,望向身旁的男人!皯c余……你……”他很想再開口,但只是稍動了下,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給鉗制壓迫住,教他連說句話都困難。
他望向四周,這才發覺這里不是自己家中,像是醫院病房。
“仲威,別動,你才剛動完手術而已!卑鼞c余趕忙安撫著他。
“……手術?”
“你和姿穎外出時,發生了車禍!迸滤麚鷳n傷勢,包慶余大略解釋著!安贿^你放心,沒什么大礙,你只是肱骨和肋骨骨折而已,肱骨已經打上鋼釘裹上石膏,基本上只要沒有感染,幾天后就可以出院回家靜養!
南仲威看著他半晌,腦海中才跳出事發前畫面,教他脫口問:“姿穎呢?”
“她……沒什么問題,就在你隔壁病床上!
南仲威聞言,費力地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見陸姿穎就躺在隔壁病床上,看似熟睡。“她如果沒什么問題,怎么會給她安排病床?”
包慶余撓了撓臉,覺得這個問題并不怎么好回答!半m然她身上沒有任何外傷,但聽說她到院時已經沒有呼吸心跳,經過急救之后才又恢復生命跡象,初步檢查,她身上沒有任何足以致命的內外傷,所以醫生給她再做了一些檢查,同樣住院觀察!
“是嗎?”南仲威動了下,痛得皺起濃眉,呼了口氣才又說:“可是我記得車禍之前她吐了一口血,然后失去意識,才會撞車!
話一出口,他猛地想到另一個不尋常之處……她的道歉是指什么?
“吐血?這大概要等檢查報告出爐才會知道了,是說你怎么會和她一道出門,甚至還讓她開車?”南仲威出門通常都是自己開車,他向來不喜歡把命交到其他人手上,當然他包慶余是例外,因為他是他的兄弟嘛。
“因為我跟她要去律師事務所,她是外出后順路到公司接我!
“你們去律師事務所做什么?”
南仲威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澳氵@稽核習慣只要針對公司內部就可以了,我的婚姻不在你的稽核范圍里。”
“婚姻?啊……難道你們是要去辦理離婚?”他脫口道。
其實這事一點都不難猜,畢竟他們這樁婚姻,嗯……很典型的男無情,女無意,彼此興致缺缺,卻被長輩從小訂下的婚約給綁上架,所以會走到離婚這一步實在不意外,只是結婚不到一年,實在是快了點,對公司形象不好,這一點,南仲威應該比他還清楚才是,會逼得他做此決定,大概是姿穎要求的吧。
南仲威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澳阋灰纱噢D行,去問問調查局還有沒有缺?”雖說這件事最終也會公布,但心底就不太爽被他猜中。
“說那什么話,我公司待得好好的,干么轉職?”包慶余很雅痞地撥了撥垂落在飽滿額頭上的長劉海,瞇起那雙分外漂亮的深邃桃花眼。“咱們是一塊長大的,你有什么事逃得過我的眼,而且你也不能沒有我!
南仲威懶懶看了眼被固定的右手!胺判模瑫簳r沒了右手,我還有左手。”
“你又不是左撇子,右手比較好使!本驼f他很需要他這個兄弟是會死是不是!
“隨便啦!蹦现偻辉趺丛谝猓粑桃夥诺幂p淺,省得胸口一直抽痛,但像是想到什么,又突地想起——“這事,沒讓外頭的人知道吧!
“當然,這里是陸氏基金會投資的長華醫院,我一接到通知,便要救護人員把你送到長華醫院,而且全院下達封口令!卑鼞c余忍不住又撥了撥發。
南仲威是何許人呀,他可是南瀛金控集團總裁,要知道他一場意外可能會影響底下子公司的股價起伏,這事自然不能外傳。
“你有毛病啊,這里是陸叔的醫院,你不用處理也無所謂,好嗎?”邀什么功,他都替他感到難為情了。
“喂……”包慶余瞇眼瞪他,隨即又笑得痞痞的!暗还茉鯓,我是你手機通訊簿里的第一人,代表我在你心里是很有份量的!
別忘了,救護人員第一個通知的對象是他!
南仲威忍不住嘆氣了!皯c余,你姓包,ㄅ字第一個人當然是你。”這樣揭穿實情,他實在有點于心不忍。
包慶余愣了下,臉色忽青忽白,還沒開口,便又聽他繼續說。
“不過,我知道你是很能干的,既然你這么能干,我就再麻煩你一件事!
“什么事?”
“找個車廠查姿穎那輛車,我要知道為什么煞車沒作用,油門又卡死!
包慶余聞言,收斂玩鬧氣息,微瞇起眼!拔抑懒,三天內報告!
“很好。”南仲威輕輕吁了口氣,疲憊地閉上眼。
“你麻醉剛退,還是再睡一下吧,我已經讓陸叔備了兩個專業看護,待會就會過來!闭f著,他動作輕柔地替他掖好被子。
“不需要,過兩天就出院了。”南仲威微擰起濃眉,眼依舊沒張開!澳忝髦牢也幌矚g陌生人靠近!
“忍著點,你的手不方便,總是要有人照顧!
南仲威嘖了聲,不一會便疲憊得沉入夢鄉。
包慶余看著他半晌,確定他沒連入睡都皺眉,這才松了口氣。“果真是長大了,不再作惡夢了!
黑暗中,有人在他身邊走動。
他渾身緊繃著,甚至連每根寒毛都豎起。
這是夢,他知道。
但,在二十年前,這曾經是真實的,只是在往后的二十年里幻化成惡夢,蟄伏在黑暗一隅,等待著他脆弱時,躍出將他吞噬。
是夢,他知道,因為那可怕的一切早已過去,可是他卻依舊像是二十年前的孩子,那般無助恐懼。
影子晃動著,牽動他快要停止跳動的心,他屏住氣息,藏在角落,企圖把自己縮得更小更小,但是影子一步步地靠近,他的心開始狂跳,冷汗從背脊滑落,他覺得自己像是要昏厥,幾乎快要崩潰!
驀地,好像有只溫暖的手握住了自己,他下意識揮開,但不一會那溫暖的小手再次握住自己,帶著幾許安撫的力道,以緩慢的節奏在他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拍動,很輕很柔,但卻能穩住他的心緒。
心,被安撫了,那輕拍的力道,將黑暗猶如灰塵般拍散,讓光亮慢慢地透到他的眼前,猶如當年他獲救的一刻。
他安心了,可那輕拍的力道也停了,甚至連那股溫暖都企圖抽離,讓他不及細想地拽緊那小手。
不許走!至少在他完全脫離黑暗之前……別走。
踏進病房里的兩個人,來到病床邊,有些難以置信地瞪著這一幕。
“這是怎么回事?”開口的是個面容極為艷麗,身穿黑色合身套裝,透著一身洗練氣質的女子。
“不要問我,我也不清楚!被卮鸬氖前鼞c余,他手上提著三個多層保溫盒。“我剛剛去幫仲威弄點吃的,哪知道一回來就變成這樣了,大概是歷劫歸來,整個人大徹大悟,所以格外珍惜身邊的人吧!
當然,這話是隨便說說,完全不負責任的非官方發言。
“現在怎么辦?”女子雙手環胸,美眸往他身上瞟去。
“等等吧,畢竟仲威剛動了小手術,至于姿穎……一會再一起叫醒好了!币敯舸蝤x鴦的惡人,他實在沒那膽子!霸蹅兿鹊酵忸^吃飯,你應該也餓了吧!
易稚青噘起紅艷的唇,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白甙伞!
人家這對欲離未離的夫妻,一個睡病床,一個趴睡病床邊,重要的是兩人十指緊握,他們實在不該待在這里打擾人家修補婚姻裂縫。
雖說她向來不喜歡陸姿穎這個有裝模作樣公主病的女人,但是他們兩人好歹夫妻一場,也許這場車禍是上天的旨意要讓他倆重修舊好,她自然是勸合不勸離,希望兩人就算相敬如冰也能扶持到老。
“走,我這可是要皇品飯店易福軒的主廚特別準備的!卑鼞c余像是獻寶似地說著。
“吃膩了!币字汕嗪敛唤o面子地道。
“喂,不是普通人都吃得到的好不好!蹦鞘俏逍羌夛埖昀锏拿灼淞秩w星餐廳,一般人是沒機會嘗得到的。
“那是我大哥經營的,我從小吃到大,膩了!币字汕嘁荒槦o聊地瞪他一眼!澳阍趺催沒膩?”
說到底,南家、易家、包家、陸家是世交,各家有各家的主要經營集團,交叉持有彼此集團的股權,四家的長輩親如手足,而四家的孩子自然打小就玩在一塊,算是青梅竹馬,也算是金蘭之交。
但不知道怎地,她就是跟陸姿穎很不對盤,明明應該是年齡相近,合該成為姊妹淘的,她卻是對陸姿穎的裝模作樣公主病很不順眼。
“很好吃嘛,怎么會膩,仲威也很喜歡啊。”要不他干么舍近求遠,特地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來回了一趟。
“這些中式料理不趁熱吃就走味了!
“你要我把他叫醒?”
“這……”兩人都已經走到門邊了,易稚青猶豫地回頭看了眼,卻見陸姿穎不知何時醒來,正張著一雙大眼看著自己,教她嚇了一大跳,沒好氣地道:“陸姿穎,你嚇人是不是,醒來不會出點聲音?”
陸姿穎面無表情地望了她半晌,開口問:“請問是在叫我嗎?”
“陸姿穎,你是在搞什么把戲?”易稚青口氣不善地問,踩著高跟鞋走到病床邊。
她依舊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像是一陣尋思后,才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誰是陸姿穎,可以麻煩你先幫我把他的手拉開嗎?”
“……嗄?”易稚青慢半拍地低呼了聲,隨即瞪向身旁的包慶余。
“我不知道,她才剛醒來而已!卑鼞c余不禁喊冤。
天曉得她到底是撞到哪,怎會一覺醒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去把醫生找來,還杵在這里干么!”
包慶余可憐兮兮地將晚餐暫時丟在一邊,找醫生去了。
南仲威再次醒來,是被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和麻醉漸退的傷口疼痛給逼醒的。
“……所以姿穎也有可能是因為猛烈的撞擊,或者是面臨恐懼的因素之下造成短暫性失憶!
“什么時候會恢復?”
“這種事情很難說得準,在臨床上沒有很確定的數據!
南仲威皺緊濃眉,朝病床邊望去,就見易稚青和包慶余都站在醫生旁邊,而病床上的陸姿穎看起來已經清醒,只是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垂下長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慶余!彼麊÷暫爸。
包慶余猛地回頭,大步走到他病床邊!爸偻缓靡馑,把你吵醒了!
“發生什么事了?”
“就……姿穎沒了記憶!
“是嗎?”南仲威像是不怎么意外,又或者該說不管她出現任何問題,只要不危及生命,他都不在意。
“醫生會再替她做一些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