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就算不殺人不放火,擄個人也是很適合的。
昌子熙身穿黑色的夜行衣,臉上蒙了一塊黑布,化為一道暗影閃過守衛森嚴的將軍府,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在將軍府巡視的一圈后,在密室外不遠處的大樹上停了下來。
一雙湛然墨黑的眸子閃過一絲興味,主母所居的正房只有平常的仆從守夜,這地方卻守衛森嚴,周圍還有陷阱,這不是在告訴他“你要的人藏在這里”嗎?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位將軍大人故布疑陣,所以正房那邊白猿已經過去,若那位將軍夫人在,白猿是不會放過的,畢竟據說將軍夫人是個大美人,那色猴子最愛美人了。
沒多久,一道白影嗖地一聲,無聲地落在他旁邊,偏頭望去,果然見到白猿蔫頭耷腦的模樣,忍不住唇角一勾,就知道這只色猴子肯定是撲空了。
就算它再聰明、再通靈性,也只是一只猿猴,怎能贏得了他這個聰明絕頂的主人呢!
“在這乖乖待著,不許給我添亂,否則……”威脅的話不用說,只需張手在它眼前狠狠的握成拳,就能讓它聽話了—只限這一次行動。
白猿控訴般的看著主人,淚眼汪汪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昌子熙抬手狠狠的敲了它的頭一下,見它抱頭張嘴無聲尖叫的逗趣模樣,搖了搖頭,不再管它,直接飛身快速的掠過半空,無聲的落在屋頂上。
屋子里,十幾名女奴因夜深倦怠,又因長時間外頭都沒有什么動靜,也慢慢的放松下來,陸續的打起了瞌睡。
而內室的白筱菟抱著柔軟的被子睡得正熟,還打著小呼嚕,完全沒發現此時屋子里出現了一個人,正站在榻邊看著她。
這“將軍夫人”心可真大,會藏身密室肯定是知道有人會來擄人,竟然還能睡得這般熟。
或者她是相信她的夫君的能力,覺得將軍大人能護住她,所以才這么安心的睡覺?
伸手點了她穴道,以往都是直接點昏穴,但是今天他改點定身穴和啞穴,他倒想看看這么心大的將軍夫人,醒來后發現自己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且被擄了之后會有什么反應。
他直接將人扛起,然后站在原地想了想,這來無影去無蹤的,多沒意思啊!
現下要離開了,總得通知人家來歡送一下是吧!
再說,外頭人家專門布置了一堆陷阱來歡迎他,他不去參觀參觀,不是太不給人面子了嗎?
于是,原本安靜的夜,在下一刻熱鬧了起來。
白筱菟在被扛上肩時就醒過來了,反正她本就打算將計就計趁此機會脫離將軍府,所以發現自己被點了穴也不驚慌,唯一不滿的是被人扛在肩上,胃部被硌得難受。
因為在《補江總白猿傳》里擄人的是一只白猿精,本來她還挺好奇的,沒想到竟是個男人。
不過這男人能無聲無息的進入守備森嚴的將軍府,可見得本領不小,或許可以當作隊友候選人觀察考核。
本以為他會像來時一樣不驚動任何人的離開,沒想到他卻大搖大擺的扛著她走出密室!
然后她就聽見他低低的哼著曲子,在歐陽紇率領士兵圍捕他的情況下,輕松的破解一個個陷阱,最后扛著她,甩下一封勒贖信便揚長而去。
歐陽紇捏著那封直接射向他的信,臉色鐵青,瞪著那賊人離去的方向,立在原地久久不語。
那賊人無聲無息便闖入密室,縱使重兵把守也無人發現,若是他一樣無聲無息的離去,他還不會覺得太過難堪,偏偏那賊人大搖大擺的故意露出行蹤,引來他率兵圍堵,又輕松過關斬將的揚長而去,這是故意打他的臉,打得火辣辣的疼!
拆開信,上頭寫著:黃金百斤,鹽千斤,布五百匹,五日后指定地點放置贖金,收到贖金后放人。
“狂妄!”歐陽紇咬牙低咒,五指一緊,將那封信捏成一團。既貪婪又狂妄!開口就要鹽千斤,哼!
“稟將軍,那賊人已然脫逃,不見蹤影,屬下無能,請將軍治罪!绷謩P元領著十數名士兵追了出去,茫茫黑夜別說追人,連人往哪個方向跑的都沒見著,只能無奈的回來稟報。
“查!不管他躲在哪個旮旯里,就算要把所有的山都鏟平,也要把他給揪出來!”歐陽紇咬牙怒道。眼睜睜的看著筱菟被擄,他心下有些后悔,不該拿她當誘餌,不該低估了那賊人的能力,如今只希望那賊人像傳言說的一般,只求財,不劫色了。
被這么倒著扛在肩上上下飛掠,對已經習慣了“飛翔”的白筱菟來說沒什么,問題出在于她的胃部正好頂著他的肩膀,被硌得很不舒服。
她想吐!
昌子熙早在她醒來時就已經察覺了,熟睡的呼吸和醒來是不一樣的,不過醒來的她呼吸很平穩,這表示她情緒很平靜,完全不像一個正經歷綁架的女人,這也是他決定闖關出來的原因之一,卻沒想到刀光“箭”影之下,她依然像個沒事人一樣,呼吸都沒亂一下。
直到現在。
難道這位將軍夫人是個反應遲鈍的,到現在才理解自己的處境?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將她放了下來,讓她靠坐在一棵大樹旁,果然看見她睜著一雙帶著水光、黑黝黝卻亮燦燦,宛如夏夜星空般的大眼睛瞪著他。
她的眼神有焦急,彷佛在忍耐著什么。于是他解開她的啞穴。
“想說什么?”昌子熙已經準備好應付這位將軍夫人可能的反應。
“我想……吐。”白筱菟正拚命忍著惡心的感覺,以至于聲音很是壓抑。
昌子熙一僵,立即解開她的定身穴。
他并不擔心她會逃走,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眼下這里荒山野嶺的,沒有月光,基本伸手不見五指,他是因為武功練到一定程度而有了夜視能力,他可不認為她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他的手掌心。
穴道一解,白筱菟隨即站起身,一手扶著大樹的樹干,彎腰吐了起來。
一股子酸味撲鼻而來,他倒是沒有嫌棄。
“將軍夫人,你還好吧?”昌子熙見她吐的厲害,有些擔憂地問。這將軍夫人他可是開價黃金百斤、鹽千斤、布五百匹,損失不得。
“水。”白筱菟聲音有些虛弱的說。
“哦?沒有!辈游躅D了頓道。“將軍夫人忍忍,到了寨子里就有水了!
“走吧!”白筱菟也不廢話,既然決定了把他當做隊友候選,自是要跟著考察一番,所以也沒打算離開。
“接下來的路是秘密,所以將軍夫人有兩個選擇,點上昏穴,或是蒙上眼睛。”昌子熙解下他的蒙面布巾,讓她選擇。
白筱菟眨眨眼,隱隱約約除了看見他一臉的絡腮胡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蒙眼睛,不過不是拿你那條布巾!卑左爿苏Z氣有些嫌棄,那是他蒙在臉上的,也不知道噴了多少唾沫星子在上頭。
從懷里抽出一條帕子塞進他手里,接著直接轉過身背對他,讓他將布巾綁在她眼上。
“將軍夫人也未免太聽話了吧!”昌子熙看著手上姑娘家用的帕子,唇角微抽,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么冷靜又聽話的肉票,還自備蒙眼布。
以前擄來的那些夫人們大多都是哭哭啼啼的,有極少性烈的會怒罵威脅他們,至今遇到最奇葩的是一個五品貪官的小妾,活像當自己是菩薩似的,不斷動之以情,意圖感化他們。
沒錯,就只是動之以情,沒有曉之以理。那次等待贖金的幾天,那位小妾全程不是被點穴就是下迷藥迷昏,務必保證她不會再開口說一句話。也是自從那次之后,他們都會在第一時間便將肉票點穴。
至于將軍夫人這樣的肉票,倒是第一次碰到,太過冷靜、平和,彷佛她不是遭擄,而是出外踏青賞月……嗯,今夜沒有月亮。
“所以綁匪大叔是希望我怎么做?哭著求饒?生氣怒罵?掙扎逃生?還是勸你放下屠刀,回頭是岸?”白筱菟語氣平和的反問,待他綁好布條后轉身面對他。“難道我反應激烈一點就能改變自己的處境?”真不知道他在糾結什么?
“行,當我沒說,將軍夫人這樣就挺好的。”昌子熙妥協。
“走吧!我想睡了。”白筱菟捂著唇打了個呵欠。“不許再用扛的,用背的!
昌子熙眉頭微微一挑,彎腰的動作一頓,狐疑的抬頭看著她,發現蒙眼布蒙得挺結實的,才慢慢的直起身子,轉身背對著她蹲下。
“上來吧!”引導她上了自己的背,幾個閃身跳躍,便便快速的消失在山道上。
而輕松被人背著的白筱菟,這會兒雖然閉著眼,腦袋里卻快速的轉著。
這人能輕松出入將軍府,毫無障礙的破解歐陽紇所設下的諸多陷阱,可見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招他做為接力賽隊友應是不錯。
可一個綁匪,似乎還是靠著綁架勒贖過日子,可見其品性低劣。但再回頭想想,這一路上他的態度,感覺又不像那么惡劣的人。
呵哈—
想著想著,白筱菟覺得困了。
算了,不必想那么多,反正接下來她還需要考察一番,到時便可分曉,她只要順其自然,順其自然就好……
察覺背上的人身體軟了下來,綿長的呼吸告訴他,她睡著了。
昌子熙一時之間說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這個女人的反應完全超出正常范圍,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態這么安然的趴在他這個綁匪的背上睡得這么心安理得的?還真是……
白筱菟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
自從穿越后,這還是她第一次睡到天亮呢。
看著竹子屋頂,再環顧四周,這是一間不大的竹屋,屋子中間擺放著一套小巧的木制桌凳,左邊靠墻的地方擺放著幾個竹編的箱子,右邊有一個竹制的屏風遮擋,白筱菟猜測可能是方便和沐浴的地方。
起身上前查看,果然看到屏風后的小空間放置著夜壺和浴桶。
回到床邊坐下,看到與床相對的對面竹墻有一個出口,垂掛著布簾,她猜測竹屋是隔成內外兩間,外面應該是客廳之類的。
再看看之前睡的床,也是竹制的,難怪感覺凹凸不平,有點硌人。
如果在床上放上竹片編制的竹床墊,睡起來就會比較舒適了吧!
整體來說,這間竹屋很簡陋,不過擺設的竹制品手工都很精致,放到二十一世紀的話,都是藝術品。
外頭隱隱傳來了些嬉鬧聲,她撩開布簾,走到前頭,果然是一間客廳,基本的一桌四凳的擺設,門緊閉著,不知外面是不是被大鎖鎖著?
她沒有試著去開門,直接來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入眼處是一條泥濘的路,路對面是幾間更為簡陋的土胚屋,墻體裹著泥,屋頂蓋的是茅草,這一對比,她不禁懷疑,自己住的這間竹屋該不會是最好的一間屋子吧?
屋前的空地上,有幾個小孩奔跑嬉戲,幾個年紀大的老婦人圍坐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做著自己的事,有的在縫補衣物,有的在編制藤筐,有的在處理一些食材,再遠些她就看不到了,可是就她看見的這些,這個地方像是一個普通的貧窮村落,一點也不像是土匪窩。
那些人不管老的小的,穿的都是滿是補丁的衣裳,不過看起來還算干凈,人雖瘦了點,但面色不是太差,孩童還能這般嬉戲玩耍,可見日子還算過得去。
只是……她只看到老人和小孩,不見一個青壯年。
不過回頭又想到,這個時辰青壯年應該都已經出外工作了,還留在家中的,不就只剩老人和小孩了。
正想著,就有一名中年婦人走進了她的視線范圍內,那中年婦人手臂上挽著一個竹籃子,揚聲喚來幾個嬉戲的孩子。
白筱菟聽見孩子們開心的喊著“蘭姨”,飛快的奔向那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從籃子里拿出了幾塊糖,給孩子們一人分了一塊,孩子們開心的歡呼一聲,捏著糖塊不舍得一口吃掉,只是偶爾伸出舌頭舔一下,一臉的滿足。
“阿蘭啊!那么珍貴的東西,怎么就給孩子們了?”一名老婦人出聲道,這時代,糖和鹽可都是稀罕物。
“沒事兒,就幾塊糖,是寨主拿的,這回裴爺和裴姑娘領隊下山采買,寨主吩咐過多買兩斤飴糖給孩子們解解饞!泵邪⑻m的中年婦人微笑地說。
“多虧有寨主,否則咱們早些年就暴尸荒野了,哪里有現今安穩的生活過!
“是啊,咱們日子雖然清苦些,但是比起外頭那些朝不保夕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呢!”
“也只有寨主這般憨厚實在的人,才會愿意養咱們這些沒用的老東西,白白浪費珍貴的糧食……”
幾名老婦人都感嘆的說著。
“各位嬸嬸說什么呢!先夫人以前曾說過,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們可都是咱們清風寨的寶!卑⑻m笑著說。“好啦!不跟你們聊了,我得送午膳給咱們的金主夫人……各位嬸嬸可有聽見竹屋里有動靜?”
“沒有,整個上半晌都挺安靜的。”
“是。《伎煳鐣r正了,那位夫人還沒起身,真是好命。”
“我還是去瞧瞧,就算沒醒也得叫起,把咱們金主夫人餓壞了可不好!卑⑻m跟眾人告別,往竹屋走去。
白筱菟回到里間,坐在床沿,唇角微微一勾。
憨厚實在?她怎么看都不覺得這四個字能安在那個綁匪大叔的頭上。
不過……她這個他們口中的金主恐怕要讓他們失望了,她不認為歐陽紇會花大代價贖她回去,更何況她也沒打算再回將軍府,好不容易脫離出來,哪有再自己往火坑跳的道理。
如果他們知道她不是將軍夫人,根本無法帶給他們任何利益,甚至她只是個丫鬟,不知道會不會……
好吧!她決定看他們……或者是他得知真相后的反應。
如果讓她滿意,她就留下來,把他當成預備隊友好好培養感情,讓他能在陽壽盡了后心甘情愿和她回仙界參加接力賽。
如果不滿意,那她就離開,另尋他人便是。
竹屋的門被敲響,緊接著那阿蘭的聲音響起:“夫人,您可起身了?”
“進來吧!”白筱菟揚聲喊。
聽到竹門被推開的聲音—沒有開鎖的聲音,白筱菟在心里滿意的點頭。
一會兒阿蘭便挽著竹籃子,撩開布簾走了進來,她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白筱菟,眼神微閃,對于白筱菟的模樣有些驚訝。
昨夜寨主背著人回來,直接送來竹屋,交代一些事情后就讓大伙兒散了,也沒人見著這位將軍夫人長啥模樣,沒想到這位將軍夫人是這么的……稚嫩,她及笄了嗎?而且也太冷靜了吧!
不過縱使心里有許多疑惑,阿蘭并沒有說話,而是直接走到桌旁,將竹籃里的午膳拿出來擺在桌上,對白筱菟道:“夫人,這是您的午膳,您昨晚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肯定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