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日后的一個月,是北瑭的萬獸節,一開始,萬獸節意義只在于萬物復蘇,獵戶上山打獵必有收獲,象征國運大展,后來日子一久,百姓自有過節法,商家會在鋪前懸掛皮毛,百姓則在衣上動個手腳,一連過三天節慶日。
舜華自幼生活在北瑭,早知此節日,小時候,親親爹爹會從獵戶那里買來野獸皮毛改制獸衣,例如熊裝熊帽讓她變成一頭小熊,小時尚覺有趣,但長大后她嚴重懷疑北瑭百姓的審美觀,想象一下,北瑭百姓在每年固定的某三天里,人人都穿著毛絨絨的可愛衣裳裝動物在街上走,實在是……能看嗎?
所幸,長大后她春天躺在床上的日子居多,白起哥忙里忙外,哪管得了萬獸節給她制皮毛裝,要不,一頭大熊躺在床上,她自己都覺得好丟臉。
她多萬幸春稅與萬獸節撞在一塊,小富家以上哪個不是在忙稅事,瞧她,跟著尉遲恭忙得團團轉,哪顧得了萬獸節呢?
“很累么?”尉遲恭曾這么問她,有意無意道:“既然你記憶未全,不如多多休息,我叫我手頭賬房去幫你吧,你放手即可!
莫非被看出她滿面倦意?尉遲恭果然是好人哪。舜華自是體貼道:“尉遲哥忙自家稅事都忙不過來,再差人來幫我,這不是蠟燭兩頭燒?”語畢,覺得自己心地甚好,在他眼里說不定象換了個人,便又獰笑:“嘿嘿,難道崔家的賬房就是白請的么,我崔舜華的眼光這般劣等?我記憶不全,跟著你跑一遍稅事過程,再回頭盯死那些賬房,誰敢在我眼皮下動暗手?”她一臉不以為然,其實內心躲在角落暗暗含淚,對不起,尉遲哥,她口氣兇了點。
她知道她脾氣時好時壞,實在沒有演戲的天分,他居然全盤接受,沒有表露意外,有時她還錯覺他在看戲呢,由此可見崔舜華喜怒應是無常到極點。
“跟著我忙成這樣,你事事參與,累得團團轉,何苦?”他別有用心道。
“不苦不苦,我該當做的,我曾經長輩教訓,在其位定要做其事,絕不能全數托人,自己一身輕,否則怎能讓手底下人安心,是不?”她不是不信他,只是她想有些事還是以崔舜華身份來,尉遲恭名下賬房固然精明能干,但,天生聰慧的崔舜華怎會養一些廢物。
連璧送上的田地名單幾乎淹沒她,崔舜華不是簡單人物啊。就連她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這些田地全是好地,她名下的賬房沒有三兩三,恐怕她早就被這些地稅壓垮一半了。
現在她至少得做到了解她名下土地的情況,要是賬房來問,她就不會一問三不知,她再依崔舜華不怎么好的名聲,偶爾去關切賬房,她想,只要別讓人發現崔舜華忽然變得好欺負,這一年應該不會有人暗自吃崔舜華的老底吧。
她暫夜宿在尉遲府里,嘴里說得好聽,是她跟著他忙得太晚,索性在他府里客房借住,不必勞師動眾回崔家,但真相是她不怎么敢單獨回崔家睡覺,在尉遲府里她至少可以安心闔上眼。
就是一點不好,因為忙得太晚,她沐浴加上擦干頭發都已過了子時,F在她才知道這些商人的辛苦,銀子不是平空掉下的,以前她從沒跟白起哥說辛苦了,謝謝他提供她這么多年的好生活……如果能活下去,她多希望能以絮氏舜華的身份跟他言謝……但算了,她還不如以后在天上保佑白起哥還比較快些。
但愿將來嫁入白家的柳家千金,也能知道商人之苦,多多體諒白起哥才好。商人之苦……商人之苦啊。商人是要……要在萬獸節換上動物皮毛的衣物,以示來年商人名下所有商號供貨充足,交易不絕。
她不記得白起哥有扮過大熊或野豹……這樣說來,她沒有在萬獸節那三天看過白起哥,原來他不敢在她面前現身,可憐的白起哥,當商人真是太苦了……“每逢萬獸節,名門富戶會相互邀請,過個人情場!蔽具t恭好心提醒她,道:“今年輪到你了,舜華!
她的臉瞬間消脂大半,但連璧在旁,她又迅速恢復答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人情嘛,嘿嘿……就是一塊吃個飯,連璧,這事就交給你辦了。”
“是。”
她瞟向尉遲恭,問道:“那天尉遲兄也會穿著野獸皮毛?”
“自然!
她眨眨眼,嘴角微笑翹起,心里得承認她非常想看眼前這男人扮成豹啊大熊什么的,但,要一個好好的姑娘家扮成那么可笑的樣子,她無法接受,就算頂著崔舜華的模樣都不行,所以,事后她故作不經意地跟連璧說道:“本當家要怎么玩弄萬獸節都行。”
“是啊,當家要怎么做都成,誰敢說話呢?”連璧一貫地笑瞇瞇。
“好。本當家天生就愛與眾不同,你照我吩咐去請人制作!
連璧領命而去。
到了萬獸節那天,婢女們替她編著復雜的細辮子纏著毛絨絨的飾物,舜華注意到這些婢女手指都有些打顫。
她此刻也不敢仿崔舜華出聲罵人,怕婢女手上一顫,直直把那簪子戳進她的頭顱里。
連璧笑著接過那簪子,道:“我來吧,瞧你們笨手笨腳的,難怪都不得當家歡心!
舜華心一跳,眼瞳微地輕縮,瞪著銅鏡里的連璧,他笑吟吟地舉著簪子,在她發間穿梭,似是估量那兒好下手……雖然她本性良善,但也不會善良到一塌糊涂的地步,她不怎么信一個被崔舜華害到不男不女的人,還會忠肝義膽,尤其在尉遲茶樓她被人推了一把……應該不是她的錯覺才對。
但,她從他面上實在看不出任何心虛或恨意,難道真是她誤會?她膽戰心驚,盯著他插好簪子,這才暗吁口氣,好象死里逃生一回。
這……死里逃生能用在她身上嗎?
連璧笑道:“當家真……與眾不同!
“嘿嘿,就讓我好好嘲笑這些名門富戶出身的公子爺們吧!彼慈A一想到要跟可愛的大動物們吃飯,她就掩不住滿面春風。
她很少有機會看好戲啊,雖然嘲笑人是不道德的事,但她非常期待看見外貌偏冷的尉遲恭會扮成大熊還是野豹呢?
白起哥也是啊,她光是想象白起哥全身上下都穿成狗啊貓的,她就想躲在角落里大笑,今日的宴會連璧設在崔府湖上的涼亭里,她來到岸邊,畫工早已候著,紙墨皆已備好,她微微一笑,揣摩著崔舜華該有的反應,道:“畫工,今日涼亭里的人物你可要一一傳神繪下,別讓我失望啊!
那畫工呆呆看著她。
她皺眉!霸趿?”
畫工連忙低頭,道:“小人必會如實描繪!
她滿意點頭,上橋往涼亭悠閑步去,今日她照樣穿著崔舜華的西玄深衣,不打算換上皮毛動物衣,她只在頭上小小作了文章,算是配合配合萬獸節。
老實說,穿久了西玄深衣,她覺得行動還滿方便的,崔舜華確實有眼光,如果能將深衣引進再改良,說不得將來北瑭女子人人行走都方便。
亭里已有人,她面色一喜,快點走進亭里,她眼一亮,道:“尉遲……”她呆住。
尉遲恭一見她也是一怔,隨即撇頭看向亭外湖面一會兒,才調回目光,他道:“舜華今日與眾不同!
那聲音很平靜,但她懷疑里頭充滿了他真實的嘲笑。
“與眾不同的是你吧,尉遲哥?你這行頭是不是太過分點?”他照往常的長衫寬袍,哪來的人似禽獸,她斥道:“你這樣太不重視北瑭的節日了!”
“……”他又看她一眼,轉頭再看亭外湖面好一陣,令舜華都覺得湖面有什么好東西了,他才調回目光,拉過外袍,露出腰間的扇袋。
舜華驚恐地瞪大眼,脫口叫:“那是什么?”
“這是狐毛制成的扇袋!彼f著。
“你比我還會偷走步!彼龂乐乜棺h。沒人這樣的,應該全身都變成狐貍畜牲。
尉遲恭看著她,終于慢吞吞伸出手,碰碰她兩側長長的白兔耳,“舜華,你去年在萬獸節,應是穿著深衣,頸間繞著狐毛圍脖!
她嘴巴圓得可以塞蛋了,難以置信,久久,她才問道:“你是說,萬獸節不用全身穿得跟熊一樣,只要身上配件皮毛小物就可以了?”
他自喉口應了一聲,直盯著她兩支大白耳,但又察覺自己的失禮,不住往湖面看上去。
去他的親親爹爹,她滿眸怒火轉向一旁連璧。
連璧答道:“當家不是要與眾不同嗎?這模樣確實與眾不同啊!
丟臉啊,太丟臉了,她本來是想看他跟白起哥好戲……她連忙轉身,要奔回房,把兩只白白胖胖的大兔耳換掉,哪知她一回身,就見橋上有人過來。
她直覺想拉下兩只耳朵,尉遲恭連忙攥住她的手腕,道:“你要扯下,就是披頭散發了!
是啊,舜華住手,細簪與兔耳相互支撐,毛絨絨的兔耳要是取下,那不就是讓人看見她沒有束發的樣子嗎?她還怕其他人說她偷走步太嚴重,特地把兔耳做得長長。足夠遮住她兩側人耳了,太丟臉了,太丟臉了。
“尉遲?”剛進亭里來的白起看見尉遲恭立在那里,身后藏著人。
“咳,今天天氣甚好!彼慈A說道,硬著頭皮,一步接著一步,強迫自己走出尉遲恭的身后。
她遙望涼亭外的湖面,眼色朦朧,神色極端悲苦,負手轉身亭里時,嘿笑兩聲:“諸位請坐吧!
她不及打量眾人,就聽得有人驚呼:“好可愛啊,舜華姐姐!
有人撲到她的面前,盯著她的兔耳,舜華定睛一看,是那日扮成春神的伊人,近看真是眼兒汪汪,小鼻小嘴細致誘人,我見猶憐到連她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伊人發間七彩繽紛的羽毛……才兩根被染色的羽毛,這也算萬獸節?
舜華內心流淚了。
她還以為當飛禽類至少要裝上巨大的雙翅呢。真是好個小鳥“伊人”啊。
她勉強一笑,道:“若跟你們一般,不就顯不出我的與眾不同了嗎?”說到與眾不同時,她百味雜陳,只想掩面逃走,她硬著頭皮再為自己發發聲:“舜華左思右想,萬獸節為北瑭特殊節日,自然要慎重以對,今年是牛刀小試,明年……明年就全副武裝,諸位明年一塊隆重點吧!狈凑髂昃洼喌秸嬲拇匏慈A,與她無關。
她目光掃過戚遇明與白起哥,注意到他們跟尉遲恭差不多,不是皮毛扇袋,就是在腕間纏著一圈皮毛衣意思意思。
接著,她目光跳到白起哥身后兩名婢女扶著的嬌弱千金,那千金一身青衫羅裙,珠玉飾物并不多,風姿秀麗,舉止嫻靜,不若伊人桃李之貌,但,她一眼見了就很有親切感啊。
這就是特地請大魏名醫為絮氏舜華調養身體的柳家葉月嗎?
絮氏舜華生前一直很想親自謝過她,可惜一直沒機會,此番,她特意放了帖子給柳家千金,想一看究竟,如今她圓夢了。
她當做沒有看見白起的打量,朝柳家千金笑道:“這就是白兄心儀的柳小姐么?今日一見,果然溫婉賢淑啊,坐啊,大家都坐啊!彼Σ[瞇地,心情甚是愉快,她猜出白起哥略嫌狐疑的打量是為什么,她沒事先告訴他會找來柳家千金,他倆應是在崔府外遇見的。
柳家姐姐會應允且沒有告知白起哥,其實她有點意外,她本以為柳家姐姐要嘛不來,要嘛與白起哥說一聲相伴而來。要是獨自前來,那……柳家姐姐是對這份感情還不安,想要正名,讓更多人知道她與白起哥之間的關系嗎?
忽然間,舜華聽得柳家千金道:“多謝崔當家盛情邀約!
舜華漫天亂想的思緒猛然頓住,古怪地看了柳葉月一眼,她耳力很好,這聲音分明是春神日那天巷里與她對話的轎里主人。
那遮著臉的年輕千金是柳家姐姐?
舜華心里打了一個突,心跳隱隱加快,反復想著那日她與轎里的人說了什么。那轎里的年輕姑娘用著崔舜華送去的東西,而連璧說那是救命仙丹……這是好事啊,怎么她心里撲通撲通地直跳著?
她好象應了連璧什么,忽地聽見鏘一聲,她回神,這才發現自己過于失禮地盯著柳葉月,她轉向地上碎成一片的茶壺,再抬首看見慢慢擦手的尉遲恭。
他招來仆役,道:“收拾干凈吧!
舜華眼里頓時裝滿星星,笑道:“尉遲兄,崔府……我府里有許多茶壺,你摔幾個壺都不是問題!备兄x他的提醒啊。
尉遲恭看她一眼。
伊人就坐在她身邊,朝她笑道:“舜華姐姐今天心情很好呢。”她忍不住又碰碰舜華可愛的兔耳朵。
舜華已經努力忽視這雙兔耳朵了,但在場的名門富戶一直以眼神來表達“崔舜華今天有病”,讓她好想鉆進洞里哪。
別以為她沒發現,尉遲恭每看她一次,就要看亭外湖面。湖面有什么好看的?他的嘴角都有點翹起了,這是暗地在偷笑啊。
這人也真奇怪,想笑就笑吧,背著人笑,如何能讓伊人生起親切感呢?
舜華見連璧捧著銀盤涼亭,盤上的物品令她眼一亮,她道:“今日舜華邀請諸位過訪,正是春稅將要結束,各家忙到不可開交,此番就是當忙里偷閑,小喘口氣,明天再為自家商行打算吧!彼舆^盤里木盒,在眾人面前打開。
伊人瞟瞟在場沒有吭話的男子以及略嫌沉靜的柳家小姐,主動答道:“舜華姐姐,這是肥皂呢。”她又看著那對兔耳朵,明明崔舜華偏艷冶,眉目給人機關算盡之感,但今日一戴這種毛絨絨的耳朵,居然可愛極了。
“正是,正是。”舜華故作爽朗笑:“平日伊人……伊人妹妹用的是藥皂還是香香皂呢?”
“我用的是香香皂呢!
“不管藥皂或香香皂都是尉遲兄名下的皂行。此次,我與他合作……咳,是尉遲兄做了許多,我只是在旁給一些小援助,瞧,伊人,你手里皂球結合藥皂跟香香皂功效,北瑭男子身強體壯,不必理會,但如你或柳小姐這般嬌弱的姑娘,正適合這種雙效合一的肥皂,既能注重外觀氣味,也能在乎身子調理,這種貼心,也只有尉遲兄才有!彼軌蛄x氣,在伊人面前鼓吹尉遲恭的好處。
眾人果然看向尉遲恭,但,接著又狐疑地往舜華看去。
這樣看她做什么?舜華連忙讓連璧將木盒一一分送給每個人。她道:“諸位不妨拿回,自己用也好,送給家眷也成,自然能明白它的好處!彼,白起哥,你快點拿回去給絮氏舜華用吧,拜托。
她看見柳家千金頗感興趣打量皂球,又笑:“柳小姐用了喜歡,我可以差人再送去!碑吘故亲约疑┳樱枚囝櫺。
柳葉月微驚一下,下意識往白起看去,白起沒看向她,只是把玩著橘子大小的皂球,似在沉思什么。
“那怎么好意思呢……”
“這其實一點也不合算。”戚遇明朝尉遲恭忽然說道。
“確實不合算!蔽具t恭坦白道。
舜華不以為然,道:“商家本色或許重利為主,但有時,如果能站在百姓那頭,就算賠些金錢,對商家的商譽也未嘗不是好事。”
戚遇明瞧向她,“舜華這話說得有趣。”
舜華對戚遇明的觀感好壞談不上,但,既然跟尉遲恭奪佳人,她當然偏向尉遲恭,她微笑道:“這不是有趣,在座諸位想成為金商,可要稍稍注意一下這個金字,這金字不是金子的金,而是金字招牌的金!
金字招牌的金?戚遇明與白起皆往她看去一眼,唯有尉遲恭已經習慣她與現時富商不同的見解。
舜華見仆役已過橋面送飯來,趕忙再道:“諸位家眷用了后有建言,請務必告知,雖說大部分的人習慣三天一沐,五天一浴,但,也許會有日日沐浴的人,要是不夠,盡管來說啊!
她拼命暗示,白起哥,拜托你了。
伊人就坐在舜華身側,她見舜華長發松軟,湊近聞到崔舜華身上香囊外的另一種清爽沐浴香味,她道:“舜華姐姐,你也是天天沐浴的人么?”
舜華回笑:“當……”不經意地對上白起疑心的目光,她硬生生轉道:“當午飯送來時,就是該及時享用啊。今天吃的是小火鍋,來來,在座六人,兩人一組一塊共享吧!彼祵ξ具t恭使個眼色,讓他跟她換個位子。
北瑭飲食與其他國家不同,少以大盤菜為主,尤其小富家之上,慣將菜色分裝小碟送至各人面前,不與他人共食一盤。
一開始,不共食,是怕旁人下毒害同桌的人,自己不小心誤食,久了,就成為北瑭一個特色--不是親近的人不共食。
北瑭只有親近的人才會在過節時共食火鍋。舜華料想白起是與柳家姐姐一國的,尉遲恭跟她換了位,就能與伊人坐在一塊,至于她嘛--她勉強犧牲了,“戚兄,我有話同你說,我們倆共用一鍋吧。”她朝尉遲恭擠擠眼抖抖眉。
她夠義氣。戚遇明對她而言是個外人,她為了尉遲恭與外人共享口水……她豁出去了,她硬著頭皮走到尉遲恭身邊,就等尉遲恭跟她換位子。
一陣寂靜。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她。
紅暈徐徐覆上她的腮面,就算她有些孩子性,也懂得看人臉色,尤其這陣子跟著尉遲恭這師傅忙春稅,有更多的時機磨練她的觀察,眼下這幾人看她的目光不是不以為然就是狐疑……是不以為然她這么色膽包天,直接找名目纏上戚遇明,奪人所好嗎?
她微覺委屈,聽得尉遲恭道:“戚兄,你與舜華換個位子,我也有話方便跟舜華說個話!
舜華悶不吭聲地與戚遇明換位。
尉遲恭當做沒看見眼前這兩眼汪汪直看著他的小白兔,但當做沒看見,不表示真沒看見,他又轉頭看亭里湖面,眼底隱約帶笑。
崔府婢女伺候周到,在熱騰騰的火鍋里下了菜,菜香四溢,舜華舉箸沾了沾鍋汁,送到嘴間吸了吸,又將沾了口水的筷子在鍋湯里攪動數圈,充分表達她對共食人的熱情……攪到一半,忽地頓住。
她慢慢抬眼,慢慢掃過周遭--又是每個人?暝诳此绕渥谒韨鹊陌灼,簡直難掩他的驚疑了。
“……”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她又有不對了。
去他的親親爹爹,她恨死他了。這樣騙她很好玩是不是?小時候她都這樣吃火鍋的啊。
逢年過節一家三口圍吃火鍋時,親親爹爹教她把口水沾到筷子再入鍋中大攪,口水互滲才是火鍋直義,所以每年她與親親爹爹的口水都在鍋里拼命攪動,她一直以為白起哥人害羞,不肯做出這種舉動,但他向來照吃火鍋也沒有暗示過她這些舉止是錯的啊。
“你……”白起忽地開口。
她心一跳。
尉遲恭舉筷沾汁,送入唇間,接著再入鍋里攪動。
舜華看成傻眼。
尉遲恭掃過其他人,淡聲道:“這是許久前的吃法,你們沒聽過么?”
戚遇明看他一眼,道:“確實沒聽過,沒想到你與舜華在短短時間內交情好到如此地步!
舜華暗叫不妙,姓戚的這番言語豈不讓伊人誤會?她正想開口解釋,忽見白起還在看著她,她手心略略發汗,直覺想回避,但礙于崔舜華的個性,她只是挑起黛眉,回望著他。
尉遲恭漫不經心地答著戚遇明道:“舜華兩個月前撞到頭,記憶有些模糊,我幫她一把也是應該!
“你撞傷頭?何時?”白起問道。
舜華不動聲色笑道:“鐘鳴鼎食那一天不小心撞了頭,有些事模糊了,但,正漸漸恢復中。”她不知尉遲恭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么一說,就可以解釋她行為古怪。正所謂謊話里摻些真話,才能更令人信服,這話她想是不假的。
果然,白起尋思片刻,想起鐘鳴鼎食開始她確然有了異樣。
“崔當家,可請大夫看過?”柳葉月柔聲問道。
“看過看過,沒什么大事,各位請用吧。”舜華笑道,撤下丫環,專心吃起火鍋里的菜色。
有肉,有魚,還有青菜,連璧配得很好啊。
“午飯是舜華安排的?”尉遲恭問著。
舜華應了聲,答道:“我讓連璧安排火鍋的。只有火鍋,才不會有人膽敢冒著不小心讓其他名門富戶中毒的危險來下毒害她!
那天在尉遲茶樓她被推下去的驚恐猶新,姑且不論是不是真被人推,防著點總是好些,她下意識暗瞟連璧一眼。
尉遲恭夾著火鍋里涮過的肉片,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與她互沾口水,她臉微微紅著,心里萬分不好意思,從小到大,她只跟兩個人共食過,但現在她也不排斥跟尉遲恭共食,這心情她還不想太深究,她目光游移,落在白起那一鍋。
能看見白起哥跟他喜歡的女子在一塊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她含笑地看著白起多次夾著鍋里海鮮給柳葉月嘗,又望向白起碗里沒有動過的菜,心思一頓,他剛才有吃過一口菜嗎?好象沒有這段記憶……是不餓還是怕她下毒?怎么一口也不吃?她一頭霧水,又瞧見放在每人身邊的小木盒,頓時愉快飛揚,白府里那個舜華得到皂球一定會樂開懷。
舜華笑瞇瞇地吃著熱騰騰的火鍋,筷子撈菜時不小心與尉遲恭的筷子撞到一塊,她連忙讓賢,殷勤地替他夾起他要的胖香菇。
尉遲恭看她一眼,她下意識沖他一笑。
“喏,最好的給你!彼÷暤卣f著。
他慢吞吞地舉碗接過,目光不離她。
舜華微微一笑,專心地食上幾口,涼亭外的柳枝搖曳,送進綿綿春風。她望著那搖曳生姿的柳枝,想著名門富戶間不如親親爹爹說的那樣你爭我斗,其實還滿和樂融融的。
至少,除了崔舜華害過的連璧外,其他人對崔舜華都不錯,人人都是好人,當然,尉遲恭人更好些,這一刻,如果能就此停下也是不錯的,她想著,美麗的面上不知不覺抹上寧靜安詳的笑意。
她正貪看涼亭外豐富的天然色彩,所以此刻只有兩個人看見她的表情。
一個是眼底不生波濤的連璧。
另一個則是與她共食的尉遲恭。
原來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