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妙如苑出來后,戚聿恬一路鐵青著臉。
林楚琴跟幾名丫鬟嬤嬤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一個個面色凝重,戰(zhàn)戰(zhàn)兢兢。
不為別的,只因剛才戚聿恬在妙如苑里親眼看見戚老夫人在收到戚書雅的房租跟一條帕子時,眼里那藏不住的欣慰及歡喜。
她感覺得出來,戚老夫人對戚書雅非常欣賞、非?粗,盡管她嘴巴不說,臉上也不顯,但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這讓她無法接受!
就算戚書雅真是戚家骨肉,可因著她娘親的出身,她注定低微卑賤,而她兒子金貞行雖是外孫,但骨子里可也流著戚家的血,真要論起來,戚書雅是怎么都比不上她兒子的啊!
可現(xiàn)在,她娘將戚家大部分的產(chǎn)業(yè)都交到喬無惑手上,還計劃著讓喬無惑跟那出身低微的丫頭成親,好讓喬無惑名正言順的接掌戚家財產(chǎn),這教她如何不急?如何不氣?
回到蓮香居,看見兒子正在院子里逗弄著鳥,她頓時一陣火氣上來,怒喝一聲,“貞行!”
金貞行本來是來看看他娘,可是他娘剛好不在院子里,他便賞玩著他今天剛買回來的新寵,一邊等娘回來,突然聽到他娘這么一喝,他手抖了一下,籠里的鳥兒也嚇得亂蹦,他有些不耐地道:“娘,您這是吼什么呢?”
“你瞧瞧你,不成材。”戚聿恬氣急敗壞地罵道。
金貞行微頓,偷偷覷了林楚琴一眼,像是在跟她打探娘親發(fā)怒的原因。
林楚琴揺了搖頭,暗示他要收斂。
金貞行思忖了一下,立刻涎著笑臉,討好地道:“娘,別氣,來,您先坐下!闭f著,他拉著母親坐下,邊輕捶著她的肩頭,邊吩咐一旁的丫鬟,“還不快去沏壺茶來!
丫鬟答應一聲,立刻走開。
“娘,”金貞行撒嬌道,“您別氣,身子要緊!
“還不都怪你嗎?”戚聿恬回頭瞪了他一眼,可是剛才沸騰的怒氣已舒緩了許多,“你也不想想戚家的鋪子九成都在姓喬的手里,你跟你姨丈他們只分到了一成,凡事還得看著喬無惑的臉色,人家品志雖然資質(zhì)愚鈍了些,總還跟在他爹身邊學著,你呢?”
雖然恨鐵不成鋼,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兒,戚聿恬氣歸氣,話也不舍說得重。
“娘,姨丈跟表弟做得再多,外祖母還是把戚家全交付在喬無惑手上呀!彼荒樐赡魏蔚谋砬,“就是覺得悶,覺得氣不過,我才去玩鳥解悶!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就這樣玩物喪志,繼續(xù)荒唐!逼蓓蔡駪n慮又懊惱,“如果只有喬無惑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多了個臭丫頭,你沒看到外祖母有多么喜歡、多么欣賞那個丫頭,再不用多久,咱娘倆在戚家就無一方立身之處了!
她忽地將臉一撇,瞪著后方的林楚琴,嫌惡地道:“還有你,嫁給貞行都幾年了,至今生不出一兒半女,金家怕是要絕后了。”
林楚琴不敢說話,委屈的低頭挨罵。
“不成,”戚聿恬眉心一擰,“我得趕緊幫貞行納個平妻,替金家延續(xù)香火!
林楚琴聽著,神情一黯,心兒又酸又疼。
城南,無極坊。
戲未開鑼,可無極坊的戲園子里已高朋滿座,戚書雅帶著客訂的頭花來到無極坊的正門,向門房說道:“小哥你好,我是雅坊的美美,跟你們團主約好了今天交貨!
“喔,團主已經(jīng)吩咐過了,姑娘請跟我來!
“有勞。”
戚書雅跟著那小哥繞過戲園子左側(cè),穿過了兩扇門,來到后臺。
說來也是巧,她會接下這張單子,全是因為之前她戴著自己做的頭花入城到錦繡織交貨,剛好一位姑娘來買布,看見她的頭花,十分欣賞。
那位姑娘自我介紹說她是蘇霜白,開陽三大戲班之首無極坊的團主,她是唱旦角的,希望她能幫忙設計幾款頭花。
兩人商討許久,確定了她要的風格及花色,戚書雅便著手進行。
走進鬧烘烘的后臺,一群人有些已經(jīng)著裝完畢,有些還正在著裝畫臉,全等著登場。
小哥領著她來到一座妝臺旁,那兒正坐著一名發(fā)妝齊整、面容姣好的女子。
“團主,您說的那位姑娘來了!毙「缯f。
蘇霜白回過頭來,嫣然一笑,“美美姑娘,你如期來了!
“咱們說好今天交件的!逼輹拍贸鏊龅膬啥漕^花遞給了蘇霜白。
蘇霜白取頭花,左看右看,放在頭發(fā)上比劃了一下,笑道:“真是漂亮。”
“是團主俊,這頭花只是錦上添花罷了!逼輹呕氐。
這話也不完全是奉承逢迎,蘇霜白確實長得極俊,她有一種中性的氣質(zhì),有著男人沒有的陰柔,又帶著女人沒有的英氣,實在俊得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美美姑娘,可以麻煩你幫我把頭花戴上嗎?”蘇霜白問。
“當然,我的榮幸!逼輹湃∑鹨欢渚p紅色的頭花,仔細地別在蘇霜白的發(fā)上,再認真的調(diào)整一番!斑@樣行嗎?”
蘇霜白看著鏡中的自己,滿意全寫在眼底。“多謝美美姑娘,你先別走,留下來看場戲,我待會兒讓人把貨款算給你。”
“卻之不恭,多謝團主!
說話的同時,戚書雅隱隱約約感覺到兩道熾熱的視線射向自己,她轉(zhuǎn)頭望去,發(fā)現(xiàn)有一名早已裝扮好的凈角正望著她。
她覺得他眼神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美美姑娘,我先領你到席位上!毙「缫乐K霜白的指示,先將戚書雅帶至席位,準備觀戲。
不久,戲鑼一敲,開場了。
有道是“鑼鼓戰(zhàn)天,梨園數(shù)板,情仇愛恨,歌演悲歡”,戚書雅雖不懂戲曲之美妙,卻也覺得相當好看。
臺上上演的是《霸王別姬》的段子,不消說,虐姬正是蘇霜白所飾,那唱腔身段美得讓人屏息,至于霸王,正是戚書雅方才在后臺見到的那名花臉,他身形高大,占了先天之優(yōu)勢,扮起霸王,架勢十足。
據(jù)蘇霜白差來給她解說的學徒說,他們的班子尤其擅長武戲,表情熱烈熱鬧,頗受歡迎。
第一次看戲,戚書雅雖沒看出皮毛,卻瞧出了興趣。
戲罷,她收了款子,趕著喬無惑配給她的小驢車回家。
這小驢車是他為了方便她來來去去而給她找的,月租五兩。
回到戚府,戚書雅在養(yǎng)德苑外等著喬無惑回來,準備給他這個月的小驢車租金。
等了好些時候,終于看見他一個人回來了,他沒提燈,黑蒙蒙的。
“喬無惑!”
聽到喊聲,他才發(fā)現(xiàn)她在門外等著,稍微加快腳步來到她面前。
戚書雅將燈舉高照著他的臉,“你才回來?等你很久了!
“我忙!彼f。
這時,她赫然發(fā)現(xiàn)他臉上有一抹白,她一驚,“咦?你臉上沾鳥大便啦?”他眼底閃過一抹慌,伸手一揩,干咳了一聲,“不知道在哪兒弄到的,沒事!
她驚訝地望著他,“鳥大便欽,你就這么……”她嫌惡地看著他的手,“你要用這手收錢嗎?”
他濃眉一蹙,有點羞惱。
“對了,你怎么每天七晚八晚才回來?”這話一出口,她有點后悔。
她對他好奇什么?“問這個做什么?”喬無惑反問道。
“我聽說你天天早出晚歸,又經(jīng)常三更半夜才回府,是因為在城里金屋藏嬌……”說完,戚書雅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明明不想問也不該間的,她怎么又劈哩啪啦的說了一串?
關(guān)于大家說他在城里金屋藏嬌的事,他是知道的,不過他從來不承認也不否認,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向大家交代什么,不過她問起,他卻想逗逗她。
“你知道我今年多大歲數(shù)嗎?”他問。
她揺頭。
“二十七,我未有妻妾,身強體壯,就算在城里有女人也不為過吧?”
他這樣說,那么……是真有其事了?
其實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聽說了,怎么他親口承認時,她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似的,一顆心越揪越厲害?不妙不妙,大大不妙!
“那些丫鬟婆子就愛嚼舌根,你也跟著瞎鬧?”喬無惑眉心一蹙,隨即調(diào)笑道:“難道你對我好奇?”
“沒!我……我才沒有對你好奇呢!”戚書雅激動地大喊,兩只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看著他,可是迎上他那在幽微光線下異常灼亮的黑眸,她又忍不住心跳加速,為了不讓他看出異狀,她強自鎮(zhèn)定地把裝著五兩銀的錦囊遞交給他。
“拿去,小驢車的租金!
他愣了一下才接過,還想說話,便見她提著燈籠急著要離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一把拉住了她。
她驚嚇得一個轉(zhuǎn)身,就把燈籠往他身上丟,他身子一偏閃過,燈籠落地,熄了。
登時,四周全暗了下來。
戚書雅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喬無惑拉進懷里,靠著他寬闊厚實的胸膛,她心跳快得彷佛要蹦出來一般。
“戚書雅!彼拖骂^,在她耳邊低語,“你這丫頭真是太令人心亂了!
她還沒意會過來,他已松開她,拉著她的手往較亮的地方走去,這才放開了她的手,一個轉(zhuǎn)身便回到養(yǎng)德苑去。
你這丫頭真是太令人心亂了……
戚書雅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技愍的咀嚼著這句話,心慌神亂了。
戚書雅要把戚老夫人兩天前托她修補的裙子送到妙如苑去,途中見到戚聿靜及周品潔母女倆。一個丫鬟不知犯了什么錯,惹惱戚聿靜,她正在發(fā)火。
她上前一問,原來是戚聿靜要帶著周品潔去參加金夫人的茶宴,穿了一條剛做好的裙子,卻讓丫鬟不小心在腰側(cè)勾破了一個洞。
“真是個笨手笨腳的丫頭!”戚聿靜又急又氣,“說,你讓我怎么出門?”
“娘,別氣不如回頭再換條裙子……”周品潔安撫著母親,可成效不大。
那丫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惶恐得眼淚汪汪。
戚書雅見狀,立刻說道:“讓我試試!
戚聿靜看著她,愣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戚書雅一笑,“我看這破口也不是太大,只要一點點的修補裝飾就好了!
戚聿靜還沒說話,一旁的周品潔便幫腔道:“娘,表姊的手藝好,您讓她試試吧!
“這……好吧!”戚聿靜就要出門,她今日無論妝容或首飾、上衣都是為了身上這件裙子搭配的,若是換了一件,肯定都得從頭來過,時間不夠,她只能讓戚書雅試試了。
戚書雅拿出一條手染的淡紫紅色布條,這是新色,本來是要順道拿去給戚老夫人過目的。
她手巧地用布條一圈圈的折、一圈圈的疊,弄出一朵盛放的紫紅色牡丹,再將一段余布撕成幾條細條,然后將牡丹跟細布條細細的縫在破損處。
她喜歡做手工藝,在現(xiàn)代的時候,隨身包包里都會帶著一組簡易的針線組,只要有空就可以縫制些小東西,到了古代,這樣的習慣依舊沒變,只是將針線組改放在袖里。
不一會兒,戚聿靜的腰側(cè)多出一朵牡丹,那垂下的布條在行走時微微飄揺,十分典雅。
“好了!贝蠊Ω娉,戚書雅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
周品潔看著母親腰側(cè)的牡丹,也是連聲贊美,“娘,真是好看,一點都不覺得那花是多余的,反倒像是早該在那裙上!
“是嗎?”戚聿靜半信半疑。
一名嬤嬤也跟著附和,“夫人,小姐說的一點都不假,真是好看!
“是呀,娘,我敢說您肯定是茶宴上最出色的!敝芷窛嵭Φ。
戚聿靜滿心歡喜,卻克制著!皶,我趕著出門,回頭再謝謝你。”
戚書雅揺揺頭,“這沒什么,你們慢走,我還要去找老夫人呢!”說完,她轉(zhuǎn)過身,一派瀟灑的走了。
翌日,戚聿靜跟周品潔來到雅坊,一是為了向她道謝,二為替她攬了幾樁生意。
“書雅,想不到你真有兩下子,昨兒你幫我弄的牡丹在茶宴上深受好評,很多夫人都在打聽呢!”
戚書雅在她緊急之時伸出援手,還讓她在茶宴上大出風頭,她十分歡喜,不僅對戚書雅刮目相看,也對她有了好感。
“是嗎?”戚書雅驚喜地道。
“表姊,一點都沒錯!敝芷窛嵔又f道:“我跟那些夫人說你還會做很多飾品對象,大家都說要找你訂做!
聞言,戚書雅難掩狂喜!笆钦娴膯?”
“一家人,還騙你不成?”戚聿靜好笑地瞅了她一眼。
聽見她毫不猶豫地說出“一家人”這三個字,戚書雅不由得一愣。
別說她是穿越而來的,不是真正的戚書雅,就算是真的戚書雅,也從沒跟她們相處過,她們真的把她當成一家人嗎?
父母早逝,她又不得阿姨和姨丈的疼愛,在成長過程中感受到的只有孤單,她從來不認為阿姨他們是她的家人,也從來沒有渴望過所謂的家人。
可是戚聿靜的話讓她覺得好溫暖,她不得不承認她的潛意識里是渴望親情的,只是因為害怕受傷、害怕失望,才一直假裝她不需要。
而今,她可以擁有新的家人嗎?
她有些心動,卻又不敢跨出那一步。
“書雅,”戚聿靜像是讀出了她的心情,不免有些內(nèi)疚,“大姊那人小心眼,嘴巴又不饒人,但她不是什么壞人,就是太……”
“我不諒解,但能理解。”戚書雅打斷了她的話,“這就是人性,每個人都想保護自己鐘愛的,她也是為了兒子的利益才會如此強勢!
戚聿靜微微一頓,沉默了一下,然后蹙眉一笑,“你能理解就好,那么……你愿意接那些夫人的單子嗎?”
戚書雅眼睛一亮,燦笑道:“當然,謝謝大娘幫我攬了新客人。”
“別叫我大娘,”戚聿靜說道:“叫我小姑媽吧!
戚書雅尷尬的笑應一聲,“是。”但終究還是沒有叫出口。
“娘,”周品潔趁機拉著她娘親問道:“那我往后能到表姊這兒學點手藝嗎?我是真有興趣!
戚聿靜瞥了女兒一眼,寵溺地道:“行,你就跟書雅學點東西吧!”
周品潔喜出望外,“謝謝娘!”
“好了,我還要去你外祖母那兒,你們聊吧!”
于是,戚聿靜留下周品潔,自己帶著丫鬟婆子先行離開。
娘親前腳才離開,周品潔便拉著戚書雅問道:“表姊,你還有去錦繡織嗎?”
“當然!逼輹判χ氐溃板\繡織是我的大客戶!
“那……少東家近來好嗎?”她怯怯地問。
戚書雅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想逗一逗她,故意道:“他不好,瘦了!
周品潔當真了,擔心地追問道,“他病了嗎?”
“沒病!逼輹叛鄣组W過一抹黠光,“大概是沒見著你,犯相思病了!
周品潔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被捉弄了,羞得用袖子把臉一蒙,“表姊,你真壞!
戚書雅一把攬著她的肩,霸氣地道:“過兩天我要交給少東家?guī)讟涌腿擞喼频奈锛,你一起去吧??br />
周品潔羞紅著臉,用眼角余光瞥著她,怯怯的點了下頭。